今日阳光正好,宿舍楼下有个老头坐在躺椅上在晒太阳,旁边还摆着个收音机悠悠扬扬地放昆曲:“春江水暖,玉兔东升,江水流夜朦胧……”
吴川走近,老头睁眼,看向吴川怀里的泡面:“怎么又吃垃圾食品哦。”
“楼长好。”吴川嘻嘻笑,“我给大师带的呢。”
楼长是个没有就业压力的快乐小老头,每天的生活除了吃饭睡觉全是娱乐,吴川羡慕得不行。
“又不好好吃饭。”
吴川说:“他专心学习嘛。”
楼长哼了声:“顾此失彼,左画圆右画方,两不成。”
吴川想这话应该不是说给我听的吧?上了二楼推开门,床上躺着一个人,气若游丝道:“全儿,你这不孝子,你还知道回来。”
吴川扑到他的床头:“我不是全儿,我是你的小川儿啊大师!”
大师挣扎一番,于床上朝吴川投射眼神,鬼鬼祟祟的样子分外猥琐:“哦,是川儿啊,把我的午饭呈上来就跪安吧。”
“嗻。”
吴川问:“你怎么了,受什么打击了?”
大师爬起来,打着赤膊,头发帘太久没打理盖住了熬了几天大夜后眼皮子都快抬不起来的一双眼睛,看上去无欲无求,行将就木。他垂头醒了醒神,攀着栏杆缓缓而下。吴川看着他的动作,就像在看一只油尽灯枯的大蜘蛛。
大师道:“如果你一学期补三学期的学分,那你看到这个学校的一切都会想吐。”
吴川摇头:“你待了这么久,就没有日久生情吗?”
“哪来的日久生情。”大师哼哼,“只有两看相厌罢了!”
大师是一奇人,今年应该算大六,已经延毕两年,是全校同学的大师兄,在这校园里快养成精了,因此众人把兄字省略,尊称他为大师,驰名度和吴川的尊号一食堂狂人不相上下,但因老而弥坚,前者略胜一筹,至于大师的本名,早已被人遗忘,恐怕他自己都要想一想才能记起来。
相比之下,杨赟就暗淡很多,既没有发过疯,也没有延过毕,只是一平平无奇长跑健将而已,偶尔还能拿拿小奖,因名字有文武双全又有钱之意,所以吴川便跟着大师喊他全儿,意思是这天底下的好事,难道还能让你全占咯,可不能啊!
“啊!”吴川叫了声,“全儿又把他的运动服扔我床上!”
“想让你顺路洗了呗。”大师说,挠挠头坐下等着开饭。
“你闻你闻。”吴川拎起衣服往大师鼻子跟前凑,“多大股汗味啊,顶着风都臭八百里!”
大师不闻,抓起衣服一扔,扔回杨赟的床上。吴川说:“等他回来,我必须得说说他了!爱清洁,讲卫生,才能实现宿舍大团结。”
“我支持你,到时候全儿不从,我给你做主。”大师说,“但你能不能先给我把泡面煮了?”
吴川提着烧水壶去阳台接水,过一会又进来问:“是不是没交水费啊,怎么不来水呢?”
“不可能,免费的还用不完呢!”
吴川又回去拧水龙头,真的不来水了,下楼去问,楼长说他那也没水,可能是水管爆了要等人来修,至于什么时候有人来修,这就要看天命了。
吴川屁颠屁颠跑回去报告情况,幸灾乐祸道:“大师,看来只能干嚼了。”
“天下苦狗比物业久矣!”大师拍桌。
吴川笑道:“大王!要不咱揭竿子反了吧!”
“莫急,待孤搞到学位证再说。”
“现在怎么办?”
“你说的,干嚼呗。”大师说,扯开包装嚼了一半,只觉得食不下咽,再想想自己遥遥无期的毕业,和苦海无边的学分,只差把眼泪和进面里。
“勤能补拙是良训,一分辛苦一分才!”吴川在一旁鼓励。
“滚一边去。”大师骂道,吴川立马从善如流地滚了。
吴川去小卖部帮大师买水,遇见同样来小卖部买糯米鸡的班长,班长乐善好施心怀天下长袖善舞,热衷于搞各种团建互动,说班级下星期六有聚餐,问他去不去。
怎么又聚餐!吴川心想,上个月不是还搞了个什么王者比赛吗,比完还出去搓了顿,不去不去,通通都不去。
吴川说:“我不是在群里回了不去吗?”
班长说:“你再考虑一下吧,全班就你一人不来,以前的集体活动你也差不多全没参加过。那都算了,但这次有特殊意义。你也知道,等大二过了我们系专业分流,再想聚一起就难了,这两年虽然不长,但毕竟同学一场,那首歌唱得好我不想说再见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巴拉巴拉巴拉……”
吴川抓住重点问:“等等,就我一人不去?我们班那个学霸呢,他也去?”
他们班有个学霸,非常避世,一心向学,以前吴川不参加什么活动,一看学霸也不参加,立刻就有安心的感觉,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和他一起摆烂,一起逃避social。
班长说:“哎呀他原先也不愿意啊,还得是我给他做思想工作才把他说通的,要不说我这个班长当得不容易呢!我现在不就又来劝你了吗,吴川啊同学一场相逢即是缘是缘就要珍惜佛说缘分三分天注定七分靠团建……”
吴川不想听他唠叨,班长话多且密一说起来就没个完,连忙打断他:“你的糯米鸡好啦。”
班长说:“那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说完拎着糯米鸡便走了。
吴川拿起水,心事重重地回宿舍。大师吃完面口干舌燥,差点没哽死,连忙接过水猛灌了几口,方获新生,他问:“怎么了川儿?出去趟跟魂丢了一样。”
吴川叹气:“我们班有聚会,班长叫我去呢。”
“好事啊,去吧。”
“可我怕,我怕……”吴川皱眉,小声道,“碰见我那几个同学。”
“哦,”大师了然,“你是说你的前室友?”
吴川点头,他之前忍不住,招呼都不打一下就搬走了,再碰见他们尴尬得很。吴川怂怂的,不想再遇上他们,选课都尽量不选同一节。
“那你更应该去了,”大师说,“去之前,你还得叫全儿教你点功夫,什么泰拳,自由搏击,擒拿手,散打,统统都学一点,等到聚会那天一拳打趴下一个,把他们全部干翻在地,狠狠蹂躏一番,让他们知道什么锅是铁打的!”
吴川说:“可是这哪来得及啊,下周就去了,我还在练马步呢,我得是个什么练武奇才才能统统都学啊。”
“那你看我怎么样?”大师突然问。
“什么怎么样?”
大师抖擞精神,说:“不如我跟着去蹭一顿吧,你看我这浑身上下内外熏陶的气场,保证他们不敢对你说一个不字。”他照着自己上下比了比。
“你……你看着像饥荒年代逃难过来的,会把我同学吓到的!”吴川说,“算了吧!还不如叫全儿跟我,当保镖。”
“说我什么呢?”杨赟走进来,他背着挎包,衣服都汗湿了,浑身冒热气。
大师道:“你回来得正好,川儿要叫你跟他同学生死斗。”
杨赟喘口气,三下五除二换好衣服,问道:“谁惹川儿了?”
大师挤眉弄眼,杨赟明白过来,有些担忧地看向吴川:“都一学期了,他们还找你麻烦?”
“没有,”吴川说,“我开玩笑。就是下星期六班里有个聚会而已。”
“那群人也去?”
“嗯。”吴川点头。
杨赟坐下来,说:“要不你别去了,我下周末要比赛没空啊。”
“你还真打算帮我打架啊!”吴川说,“我强调一下,我们不是斗殴,我们是去联络感情。”
“和你那几个结了梁子的前室友?”大师揶揄。
“……他们三个不成,我和其他同学联络也是一样的。”
杨赟说:“别去了吧,我担心你被欺负。”
吴川有些纠结:“班长说这是分专业前最后一次了,况且班上那个从来不参加活动的学霸也去,他都去了,我也不太好意思不去,就是吃个饭而已,吃完我就回来。”
大师问:“你去不去,跟学霸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就像中学补课,只要还有个同学跟你一起不参加,那老师就不会找你——至少不会单独找你;但若全班就你一人不去,那你就太醒目了。你就是老师的重点观察对象。
吴川咬牙:“我还是去吧!”
见吴川已做出决定,杨赟不多说什么,只说去洗个澡,起身往浴室走,吴川叫住他:“别洗了,没水了!”
杨赟拧水龙头,果真不出水。“咱们没交水费吗?”
“不是,是水管破了,修理工还没来呢。”
“什么时候会来修?”杨赟问。
“看他心情。”
“哎,好吧。”杨赟叹气,只好收拾包,去他体院那几个兄弟的宿舍蹭蹭热水。
临走前他问:“川儿,大师,晚上去外面吃饭?”
大师摆手:“心领了,不过我还有晚课,怕赶不及。”
“那川儿呢?”
吴川连连点头:“去外面打牙祭?那太好,我没课,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