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川醒来时,已经是星期天了。
他一睁眼,就看见全儿,大师,还有班长,苦大仇深地坐在他的病床前,吴川恍惚,还以为自己又圆寂了。
“醒了醒了!”大师叫道。
班长双手合十:“太好了吴川,你终于醒了!”
“我……我……”吴川费力地想要说话。
“别着急,”全儿立马端了杯水过来,“先喝口水。”
大师问:“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把脸殷殷切切地凑上去。
吴川推开他说:“你是座山雕,我是杨子荣。我在白鸡宴上歼灭了你们这群悍匪,你怀恨在心,抓着我滚下奶头山想同归于尽。”
“那这位壮汉呢,他是谁?”大师指指杨赟。
吴川看了眼,立刻道:“他是小白鸽白茹同志啊!”
大师松了口气:“还记得全儿是个好的,看来没问题。”
班长说:“呃,那敢问我牡丹江军分区独立二团参谋长少剑波同志……”
杨赟关切道:“你从坡上滚下来,摔成脑震荡,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想吐?”
“是有点……”吴川有些犯恶心。心想我怎么又要吐上了?
“没事,想吐就给我说,我给你拿垃圾桶过来。”
吴川问:“班长,你怎么在这?”
“我下课了顺路过来看看你,你睡了一整天呢!吓死我了!”
班长说他接下来要去团委拿某某材料,要去党支部给某某文件盖章,还要去实验室找某某老师签字,最后去办公室给辅导员报告吴川的病情,于是匆匆道别,跟明星走穴赶场一样飞快地溜了。
大师说:“嚯,大忙人啊!”
“这么多工作还来看我,真是谢谢他。”吴川有些不好意思。
“你还该谢谢全儿,他昨晚才在这陪了一个晚上呢。”大师说。
“全儿?”吴川惊讶道,“你昨天不是比赛吗?”
杨赟说:“我下午就比完了,听说你摔了脑子,就给教练打报告提前回来了。”
吴川听了,心里痒痒的:“其实也不用,也没多大事……”
“大师说你让人开瓢了,”杨赟说,“给我打电话时人在重症监护室上呼吸机呢!”
大师道:“事急从权嘛!”
他见吴川没事,坐了一阵后也回去复习考试去了,进度耽误不得。现在陪床的只剩杨赟一人,他摸摸吴川的脑袋,叹息道:“我就一天不在,你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吴川硬是从中听出几分恨铁不成钢来,他忙道:“全儿,早知如此,我就该跟你学几手啊!”
杨赟不明所以,吴川恨恨道:“他们果然想打我,我就不该对敌人抱有幻想。”
“等等,你说谁想打你?”
“我前室友啊!就是他们要冲过来打人,我才会摔倒的。”
“不是的,”杨赟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杨赟皱了皱眉,说:“一两句说不清楚,他们就想找你聊聊。”
聊聊?!那么凶神恶煞的态度,怎么会是聊聊呢?
吴川摇头:“我才不信呢!”
“别甩了,”杨赟说,“还嫌脑子不够晃啊。”
他又问吴川:“你想吃啥不?”
“不想,我没胃口。”
杨赟说:“你这么久没吃东西了,我去给你打碗粥吃点?”
“也行。”
杨赟去食堂买粥,让吴川有事打电话。他刚走不久,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从病房门口探进来:“吴川?”
吴川吓一跳,定睛一看,是那个害他摔脑震荡的前室友,他想这人专挑全儿不在的时候上门,还说不是要打人!?
没想到前室友扭扭捏捏地拐进门,身后还拿了束花:“我刚听班长说你醒了,来看看你。”
“你看我干什么?”
前室友把花捧上来:“祝你早日康复,还有……还有……”
“什么?”
“对不起!”前室友突然朗声道,又把吴川吓一跳。
“对对对对不起什么?”
“就是……你换宿舍那件事,我们不是故意赶你走的……”
吴川目不转睛盯着他,等他说下去。
“我们就是觉得你事有点多,长得也像个姑娘一样,叫你做啥你也不拒绝……哎,所以……是我们太混账了!”
“但我们真的没想赶你走啊!”前室友说,“但我们还是忽略了你的感受,真的对不起!”
哦……
吴川听着他的话,觉得心里一直堵着的地方好像有点通了,一些很久没有过,有些放肆的情感充盈他的身体。
别看过去了这么久,其实他一直耿耿于怀。
“我们那天只是想叫你谈一谈的,没想到让你受惊了,摔成这副样子。”
吴川说:“你声音那么大那么凶,我还以为你是想打我呢……”
前室友说:“我叫你一声你没答应嘛,我想你是不是听不见呢,声音就大了点。”
前室友还说:“你刚搬走,我们就挺后悔了,心想是不是把你欺负得太狠了,听说你搬到那么破的宿舍,我们都挺愧疚的,但你平时上课都坐得远远的,一下课又溜出去,根本找不到你人……”
吴川默然:“那就是在躲你们啊。”
吴川的那几个前室友,在他搬走后也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但碍于面子,在学校里一直装没事儿人一样,不过他们私底下一直都在纠结要不要找吴川道歉。但这个事呢,首先没人想当第一个,但要是全都一起上,比如把吴川拉进一个群里,又搞得像个三堂会审一样也不太好。终于等到吴川参加班聚这天,他们仨打算找一个无人的角落,一齐把吴川组特……不是找他聊聊,毕竟心里一直梗着,吃饭也吃不香呀!
事情突然说开了,吴川觉得自己这半学期怎么过得跟一场闹剧一样,想想自己以前,室友说吴川,帮忙带个饭呗,他就带了,室友说吴川帮忙洗个衣服呗,他就洗了,室友说吴川帮忙做下作业呗,他就做了……很难说是不是他的不反抗加剧了这场霸凌,他知道自己的性格一直都很懦弱,一食堂狂人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那场发疯的勇气可能是用了18年的时光积攒下来的。不过他还是不打算把前室友们划在好人的阵营内,但他们也真的不是坏人,吴川明白非黑即白那套只能用在童话故事里,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在好与坏之间,那条混沌的线里。线是没有宽度这个概念的,但或许划线的笔浸纸呢,我们就生活在白与黑晕染的天地间。
他看着前室友送来的花,花朵鲜艳又娇嫩,带着晨间的露气,含羞待放着。就是在这个时刻,吴川觉得,这件事可以落下了,可以翻篇了,他也终于可以迎接新的生活了。
前室友走了,吴川一个人坐在病房里,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身心舒畅,消毒水味道从来没这么好闻过。
杨赟端着粥走进来,问道:“摔傻了?笑得这么开心?”
笑得很开心的吴川接过全儿手里的粥,一勺一勺吃了起来,半夜全吐了个干净。
如此折腾两三天,吴川总算光荣出院了。辅导员来探望过一次,见他和室友相处十分和谐的样子,欣慰道,为师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们能搞好安定团结。班长带着几个同学也来探视,其中竟然还有学霸,不过他来了也一句话不说,可能是来给病房降温的。
前室友们组团来过,不过他们一来杨赟的脸色就不太好,手里把苹果刀转得风生水起。等人走了,杨赟问:“你们和好了?”
吴川说:“嗯,算是吧。”
他感叹道:“其实也不是多大个事,真不知道我当时为啥悲壮得像要去炸碉堡。”
“那你要搬回去吗?”
“搬回去?”吴川压根没想过,“怎么可能!”
“那就行,”全儿笑眯眯地说,“没白疼你。”
大师还在进行着他那漫长的,决定命运的考试,全儿说他最近都没怎么回过宿舍,还企图在厕所里躲过图书馆闭馆,不过被逮着遣送回来了。
“不会是学疯了吧。”
全儿也叹气:“要是大师当年拿这股劲对付毕业,何愁延毕三年呢。”
关于大师延毕一事,其中的故事很值得讲出来警戒读者一二。他第一年延毕,是自我选择,因为本科太浪没找到工作,再加上挂的科太多,所以申请了延毕,这一年里他交了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但女朋友在他第二年快毕业时以他太不上进临门一脚踹飞了他。
大师受了情伤,他说他要信基督,他要去耶路撒冷,要去朝圣,去寻求慰藉。这是座美丽的城,是座暴力的城,是座分裂的城,但也是座和平的城;这是犹太人的城,是基督信徒的城,也是穆斯林的城,也将会是他大师的城。《塔木德》有云:上帝给了世界十分美丽,九分给了耶路撒冷。人类犯了悖逆上帝的原罪,上帝最后会派来救世主拯救人类。于是就这么的,大师失踪数日,错过了第二年的毕业清考。但据有心人透露,大师压根没去以色列,开玩笑,他签证都来不及办呢!
大师的女朋友挥一挥衣袖,毕业读研去了,他的辅导员气得三高,把他压到楼长这里,要楼长用几十年累积的智慧威压感化他。楼长是大师辅导员的授业恩师,教会他学识,更教会他忠贯日月,义薄云天,仁者能仁,勇者不惧。辅导员信他如世人信仰关圣帝君。
楼长从教数十年,阅学生无数,他只扫了眼大师,就断定该生一时踏入迷途,并非无药可救,于是淡定地喝杯茶后,一掌劈向大师的肩井穴,幽幽道,回头是岸罢!大师内心震荡,只觉得耳边有如钟鸣,他被震得精神抖擞,气脉畅通,看楼长竟笼罩在圣光之间,如看耶和华转世,从此一心一意拜入楼长门下,一转眼就到了第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