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一步一颠地从图书馆走出来,几天没见,头发长了,胡子没刮,身上套的衣衫裤子空空荡荡,整个人委靡又带着与时事脱节的麻木呆滞,仿佛全民族的苦难都压在了他身上。
起了一阵风,大师差点被刮走,全儿上前扶着他,吴川扶住另一边:“大师,你是不是学得有点过了?”
大师说:“学习哪会过呢?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功夫老始成,老始成啊!”
吴川心说,你别老始成,你今年再毕不了业就得被学校扫地出门了你可晓得。
“川儿好不容易好了,”杨赟叹气,“你又变成这样。”
俩人把大师架着去吃鸡公煲,吴川脑袋刚养好,吃不得辛辣油腻,所以特地嘱咐少放辣椒少放盐,结果难吃得跟个什么似的,吴川和杨赟都食不下咽,唯有大师不停地往嘴里塞,还问道,我怎么吃着没味儿啊,我的味觉没了?
“岂止,再这样下去你都要没知觉了。”吴川说。
全儿把大师手里的筷子扔掉:“别吃了,跟我去操场跑几圈开开胃。”
吴川不干了:“干嘛啊,我才刚好。”
杨赟说:“你好不容易壮了点,摔一跤又养回去了,更别说大师。跑步能释放压力,缓解紧张,还能分解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内啡肽,调节你的情绪,走,走,去操场。”
吴川想,我真的有壮吗,难道这就是那什么的情人眼里出壮汉?
大师如同一缕游魂被全儿牵走,吴川只得跟上去慢跑了两圈,全儿大发慈悲,说:“你们都没换跑鞋,再跑下去也不好。大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大师握拳说:“我有力量了,有股气劲正汇聚在我的丹田!”
吴川说:“你是想放屁吧。”
全儿点头:“是吧,我以前心情不好就跑,跑着跑着就变成变体特了!”
爱因斯坦曾说过,生活就像骑自行车,要想保持平衡就要不断运动。大师说:“我找到平衡了,诸位,我继续去奋斗了!说完,他斗志昂扬,回图书馆继续准备他那决定命运的考试。”
“那咱俩呢?”吴川问。
“回去继续吃?”
“别了,”吴川说,“那味道还不如水煮白菜呢,至少没加防腐剂。”
杨赟笑笑,吴川闭上眼感受夜风的吹拂,真舒服啊。
这是即将入夏之时的晚风,非常温和,带着一点点暖意。杨赟没有答话,吴川睁开眼,发现杨赟也靠墙十分惬意地闭着眼。
他端详着杨赟的面容,觉得他就如同这个时节的风一样,有种平和的力量,而他睁开眼时,又阳光开朗,满身的青春活力,让人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啊啊啊啊啊!吴川突然绕着操场狂奔起来。
全儿追上他问怎么了,吴川一边跑,嘴里念着汪国真的那首挡不住的青春:我的追求在何方道路在何方,问风问雨问大地,却没有一点回响,岁月无声的流淌,可是谁甘心总是这样惆怅……
“喂川儿,你怎么了啊?”杨赟隔着风声大喊。
吴川心说我挡不住你的青春了!
“我在矫情,请不要管我。”
“川儿?”
“跑你的去吧!”吴川大叫。
“那川儿,你看我。”杨赟说,然后他开始加速,全力以赴地跑起来,吴川看着杨赟渐远的身影,不自觉加快脚步。对的,全儿平日里在田径场上就是这样意气风发,所向披靡。跑步的意义在哪,可能就在这一往无前的冲刺中,它来源于人的生存本能,进化成一种精神追求,只要跑下去,就有答案,就有结果,不管是不幸还是幸福。
“川儿,川儿!”杨赟喊道,他已经超了吴川一整圈,“还跑吗?”
吴川说不跑了,他这时才感觉喉咙里有咳血的腥味,两人绕着操场慢慢走着,杨赟说:“怎么样,跑起来的感觉很舒服吧。”
吴川点头,心想是挺爽的,怪不得有的人说跑步比性还能让人满足。
“我这辈子唯一做好的一件事就是跑步了,真希望能一直跑下去。”
吴川说:“你会的,以后你比赛,我去给你加油。”
杨赟一笑:“我以前想进省队,但没选上,所以来读大学了,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什么机会跑步。”
吴川问:“你以后不做运动员吗,你都跑这么快了。”
杨赟说:“我跑得快,还有跑得比我更快的呢,田径队里遍地二级,教练说一级得看天赋,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天赋。”
“你有啊,”吴川说,“你肯定有的。”
全儿摸摸他的头:“借你吉言,我们回去吧。”
吴川有些伤感,明明是大二,却到了谈未来的时刻。他想,那我毕业后能干什么呢……算了,还是不想那些远的,先努力避免混成大师那样再说吧。
他说:“全儿,你真的可以的,我相信你。”
杨赟一愣,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川儿。”
田径,这个与人类活动息息相关的古老运动,大多都被圈在这方寸田径场中,杨赟在这里日复一日地奔跑追逐着,汗水和日照就是他的青春。
吴川想着,有些热血澎湃,说:“全儿,我以后来陪你跑步吧!”
“真的假的,你愿意吗?”
“嗯,你跑多久我跑多久。”
杨赟失笑道:“你不上课了啊?”
吴川蔫菜:“还是要上的。”
杨赟说:“心领了,你还是先把体测跑过再说吧。”
没想到厄运来得如此之快,新一周的体育课,体育老师腋窝夹着个板板走进来:“这节课男生测1000米。”
吴川体育课选的太极,太极的密要就是一道口诀:一个大西瓜,拿刀劈两半,你一半,我一半,你不要,我也不要……
太极老师是田径队的教练兼任的,他还教导引术,这是一门非常玄妙的气功,张良,东方朔这种大名人都练过。除了这些,有一年缺人他还去教过啦啦操。
上课第一天,全儿走过来冲吴川打了一声招呼,老师也记住了吴川这个人,时不时叫他出来展示学习成果。学生最怕什么,最怕老师惦记,吴川下了课,怒气冲冲地逮着杨赟,杨赟擒住他的手臂:“冷静!川儿你听我说……”
“我不听,”吴川怒道,“你知不知道我多丢人,老师说我像跨个篮子去菜市场买菜,所有女生都笑我!”
“你放心,”全儿说,“这个老师我了解,最不忍杀熟,他点你是爱你,他嘲笑你是想激励你,我断定你期末考试成绩绝对不会低过98!”
“真的假的?”吴川松手问道。
杨赟趁机把他扒拉开:“千真万确!”
妈的……杀千刀的杨赟,吴川站上起跑线,他本来还想给老师请个假拖一拖,看自己练个几天再来能不能创造奇迹。但杨赟没有告诉他,这个老师对待企图投机倒把的学生,就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残酷。
“你脚崴了?”老师打量他。
“嗯嗯。”
“别扯了小伙子,我们队里杨赟昨天还陪你夜跑呢。”
“啊……我就是昨天崴的。”
“那我打电话问问?”
“……不用了。”
有一则旧闻,说是一位日本选手去瑞典参加马拉松时,跑到一半跑不下去了,于是自己找了个地儿躲起来,第二天搭船打道回府。这位选手回日本后成了一名中学老师,还娶了老婆生了孩子,直到举办比赛的54年后,他才故地重游,到瑞典当年马拉松的终点完成比赛。吴川心里也恨不得和这个人一样,让比赛暂停,自己去读个书,毕个业,找个工作,做好心里建设后,回来把这1000m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