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到了,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一晴就是明晃晃的艳阳天,随着太阳出现的还有一天比一天恐怖的高温。这鬼天气,吴川热得要蒸发,恨不得买个冰箱躲进去。冰箱自然是买不成的,他只得连夜从二手群里花50淘来个电风扇,才稍有解脱。但他们宿舍有三个人,电风扇转来转去很难兼顾,所以晚上睡觉时吴川的精神一直在好热啊好热啊我要热死了和好凉快好凉快好舒服的风怎么吹几下就没了好热啊好热……之间徘徊。
大师从上铺搬到了下铺,杨赟就睡吴川上面,没办法享受电风扇的照拂,他比划着在自己头顶的天花板上安个风扇,拿螺丝钉在墙上,这风扇若是掉下来,那不跟绞肉机一样,吴川一想到那血肉模糊的场景,赶忙阻止了。
“这个好办。”大师说,“你和吴川挤一窝不就行了。”
学校这长两米,宽一米二的铁杆床,哪里能经得起两位壮汉的糟蹋。吴川说:“你让全儿睡你那,你睡他铺不就行了!”
大师道:“不行,我的温床岂容他人践踏!”
炎热的天气很难入眠,一睡不着觉,大师就想聊天,他实在闲得慌啊!
最近有考试的人变成了吴川和杨赟,但他俩对学习成绩要求都不高,不挂科就行了——实在挂了也没事,重修呗,有大师这位珠玉在前,两人对学业已经无比看淡了。不过看得再淡,也不代表他们想被大师逮着东拉西扯到凌晨两点半啊!大师这人虽然还未出校园,但总能凭借自己有限的知识说无限的废话,往常是要准备考试,心理压力大,满腔忧愁无处排遣只能倒给室友,这都能理解,但现在考也考完了,大师一天比楼长活得还悠闲,白天就满校园逛,也没人跟他说个话,谁知道别人找他搭话,他会不会丢下一句肤浅就飘然而去呢,这人行事越发神鬼莫测,众凡人实在很难通过他的只言片语揣摩他的心踪。就连吴川他们,也很难说自己看透了大师,只能说这读了七年大学的人,就是不一样哈!
吴川想大师往后工作几年,高地得升个领导,这丫也太能讲了,前提是别先把老领导气死了。
后来吴川就学聪明了,只要大师一起话头,他就爬起来翻开书,振振有词:“大师别吵,我要学习!”
学习,大师目前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两个字,他一年学了别人四年的份,实在是吃饱了溜大圈——撑得不行了!阴险狡诈如吴川拿捏住他的命门,每天清晨洗漱完,迎着光就站在大师的床边用造作的播音腔喊:“美好的一天,要开始学习咯!”或者平日里看见大师,就冷不丁来一句:“大师,你没事干,不学习吗?”
大师往往是触电般浑身一抖,如应激反应一样。吴川如此折磨了大师两三天,把大师搞得憔悴支离,就跟鲁迅狂人日记里那个狂人一样,别人一搭理他,大师就问,你是不是要我学习,你是不是要我学习,你说你是不是要我学习?!你说啊啊啊……席慕容有篇文章叫《几何惊梦》,里面写她学不懂数学,过了三十余年,还是会做梦梦见自己站在讲台上解不出几何题。多么惨痛的人生经历啊,大师看起来竟也不遑多让了。
杨赟看不过去,让吴川别逗大师,起码不要捏着人伤疤一直戳啊!大师竟然拒绝了,他说:“不!让他念,让我脱敏!你念,你尽管念,用你无情的话语洗刷我,鞭笞我吧!”
杨赟:“脱什么敏啊……你早点睡不没这事了?”
吴川:“你是明白人。”
吴川拿学习恐吓住大师,美滋滋就要上床睡觉。大师阴恻恻道:“川儿,不学习吗,不看书吗,不准备考试吗,不当国家栋梁了吗?”
吴川转移话题:“今天好热啊哈哈我们一起睡觉吧一二三睡啊啊啊啊大师你别扯我腿!!”
“学!给我学!”大师把吴川按到桌前,自己爬回床上躺着:“别想偷懒,我监督你!”
我这是什么自作孽啊,吴川欲哭无泪地翻看书,回头瞄大师,大师盯着他,炯炯有神。
“别想偷懒,哼!”
他又转头找杨赟:“救我啊,我被绑架了!”
杨赟打着哈欠翻了个身。
好吧,你也抛弃我了!吴川只得悲壮地拿起了笔。
吴川挑灯夜读数日,把自己和大师都熬出了黑眼圈,真不知道他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图什么,可能不图什么,就是太闲了吧……
但大师的逼迫也不是全无好处,期末吴川考得史无前例的好,以一学期之力把他那坠崖边缘的绩点生生拔高了0.6,有门课竟还考了全班最高分。
莫非我老吴家祖坟冒青烟了?我吴川要在学业上大刀阔斧昂扬前进了?吴川凭空对着埋着自己太爷爷太奶奶的方向拜了拜。
吴川考得好,班长也很高兴,这天两人又一次在卖糯米鸡的摊位上相逢。自从吴川和学霸参加了那次班聚后,班长对两人一直是视如己出……不是啦是如亲兄弟一般,特别是脑袋不小心开瓢的吴川,班长对他更是关爱中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小心翼翼中带着几分审视猎奇的目光。你想这什么人啊,三天一大拉五天一小吐,聚个会还能摔成脑震荡!虽然这也不全是他吴川的问题,吴川总觉得自己肯定在班长的小本本上记录了名号,圈成重点观察对象。
不过班长带来一个消息,学霸有门课没参加考试,恐怕得补考了——就是吴川考最高的那门。
“哦。”吴川有些怅然若失,“怪不得那天考试没见他人呢……等下?你刚刚说什么?”
班长说:“我说学霸考试那天上午练车把别人家的猪撞死了,所以没来得及参加考试啊……”
吴川:“啊??你再说一遍?!”
“我说,”班长深吸一口气,“猪,猪被撞死了!”
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占地三千亩,坐落于一片群山之间,山后是一个小镇,镇外有个养殖场,养殖场里有一只极具叛逆精神且智商高于常猪的猪,某天下午撬开锁自己跑了出来,没想到由此踏上了绝命路。
吴川还是:“啊??”
他问:“练车,练什么车?”
班长答:“科目三。”
“科目三?在我们学校后头那十八拐的山路上练?”
“哦我没说清楚,不是他练车时撞的,是他骑自行车去练车场时撞死的。”
吴川默然。难以想象,真难以想象,一头猪,少说也得百二十斤吧,到底得是怎样才能被一辆非机动车给撞死?
吴川这时才注意到班长提了个塑料袋:“这是什么?”
班长说:“这,就是学霸撞死的那头猪啊,全班都有份,我手里这份就是给你带的!猪的全身都是宝啊猪头可以烧猪舌可以凉拌猪前腿可以卤猪蹄膀可以熬汤猪脊肉可以红烧爆炒粉蒸做炖肉、片白肉、焖肉——吴川我给你分的是最好的肋条肉你可要拿好了!”
肋条肉,就是五花肉,又称奶面,位于肋条骨下的板状肉,称硬肋或硬五花,硬五花下面的称软五花,肥瘦有规则间隔,脂肪层较瘦肉层厚。
吴川被班长说得口水都要掉下来,连忙甩甩脑袋:“这……不太好吧。”
哪里有制造了一起车祸,还把车祸受害尸体分尸而食之道理,未免也太牲口了,太不人道了,吴川保持着最后一丝良知拒绝道。
班长说:“这有什么!猪虽然是学霸撞的,但肉我花钱买的我找人割的我亲自分的,也是有高温消杀食品局质检的。大家都吃一点,给学霸减轻一点犯罪的罪恶感。”
原来牲口的是你……
“学霸呢?”吴川问,“养殖场老板有没有要他杀猪偿命?”
班长一挥手:“这里面可波折啦!首先我那天考完试接到电话便马不停蹄地朝养殖场赶啊,天上风云变幻地上鬼哭狼嚎我到的时候学霸被扒光了上衣背着两根荆条跪在大门口以泪洗面……”
“说重点好吗大哥,另外你不要用这么夸张的说法!”
“好的好的……总的来说就是已经被我花钱摆平辽!我这个班长,一向是以诚待人,以心换心,不耻下问,事必躬亲,我办事,你放心。”
“但学霸他觉得还不够,心里总很愧疚,这几天都去给那个养殖场做牛马去了。”班长道,“有时一个人良心太甚,也不是件好事啊!”
于是吴川就这么提着三斤猪肉回了寝室,大师不在,杨赟也不在,杨赟此时必定在勤勉训练,大师多半还在外面瞎逛。
猪肉这东西和牛肉不一样,不能生吃,会有寄生虫,他把袋子放在书桌上,盯着这么一坨罪恶发愁。
愁着愁着,他打起哈欠来,俗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日正当头,闷热潮湿的午后,实在是太适合睡觉,吴川立刻尊崇内心翻身上床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