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大我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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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襄南侯府的嫡幼女,姜晏宁自小就明白一个道理:姜家的女儿,是一定要嫁进宫的。6岁那年的正旦盛宴上,她遇到了两个人,一个是此后多年里,与她青梅竹马的小雍王;另一个,是年长她12岁,有着“克妻”之名的豫国公府小公爷——陆司昀。

《夫君大我十二岁》精彩片段

——姜家的女儿,注定是要进宫的。

这是姜晏宁自小就明白的道理。

六岁那年的正旦盛宴上,作为襄南侯府的嫡次女,姜晏宁跟着姐姐姜晏宛一同入宫赴宴,也是第一次见到了继皇后,和当时年仅八岁的雍王殿下。

小雍王见她的第一眼,就很喜欢她。

自此竹马伴青梅,他从未掩饰过,对姜晏宁那独一份的偏爱。

姜晏宁还记得,她与姐姐一同跪在大殿上。

当时,坐在圣上身旁的继皇后,身着正红绣金的凤袍,戴着一顶金灿灿张扬肆意的硕大凤冠,抬手一指,十分慈爱地唤了她的名字,特意将她叫到了跟前问话。

那一日问的,无非是冷不冷,穿得暖不暖和,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麻烦等等,之类的问题。倒是小雍王,突然间凑到了他母后跟前,揪着姜晏宁问个不停。

“你就是姜晏宁啊?姜家的小五?”

“你多大了?许人家了吗?”

“你喜欢什么呀?”

“你见过可以跑的兔子灯吗?我会做,可好看了,那你要来看一看吗?... ...”

姜晏宁一字一句地小心回着话。

生怕出什么纰漏,给襄南侯府丢脸。

她的声音细细微微的,有几分胆怯,不时,偷偷打量一旁,求助于阿姐帮忙解围。

“睿儿。”皇后轻抬玉手掩嘴含笑,瞧得出宝贝儿子的心思。又看到面前跪着回话,那面团一般粉粉嫩嫩的女娃娃,早已吓得战战兢兢——一双手死死攥着裙摆。那小小的一只惹人怜爱,不禁出声提醒道,“莫要吓到了五姑娘。”

五姑娘,小五。

姜晏宁在姜家排行第五。

大哥哥姜清倬与二姐姐姜晏宛,同是父亲襄南侯姜崇晦的原配发妻——周大娘子所生。

三哥哥姜清佑,是父亲的侧室孙小娘所生。

四哥哥姜清伦,是叶小娘所生。

而姜晏宁的母亲曹大娘子,是襄南侯的续弦夫人。尽管一直渴望能够生个儿子傍身,可成婚近八载,目前为止也只有姜晏宁这一个女儿罢了。

襄南侯府受皇恩庇佑,姜家一门武将,手握重兵。

姜家的女儿——注定是要嫁进皇宫的。

阿姐早有心属之人,过了正月大概就要议亲了。

所以嫁进皇宫的,八成会是姜晏宁。

彼时的姜晏宁还不知何为“嫁”,但想到平素里——哥哥姐姐们对自己的疼爱照拂,她也是愿意为了保护大家嫁进宫里的。

只是小雍王的热情,着实吓到了她。

“... ...那,那我就让人给你送去吧。以后... ...每年的正旦,我都让人给你送兔子灯!可好?”雍王并不遮掩,他对于姜晏宁的好感。

两个比桌案高不了多少的娃娃,逗笑了皇帝与皇后。

姜晏宁茫然地看向已经13岁的阿姐,她还不知雍王是何意思。

“姜侯啊,你家这姑娘生得个个都好啊,二姑娘出类拔萃文采了得,没想到你家这五姑娘,也是个... ...”

圣上原是打算称赞两句,借此拉拢一下关系的。

可一回头,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姜晏宁,早已经吓得整个人趴在那里了,头还压得特别低... ...想说的话,一下子就憋了回去。

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姜晏宛暗戳戳地,伸手捅了捅姜晏宁吃得溜圆的小肚子,让她抬起头来。

谁知,姜晏宁还以为自己行礼不够标准,被阿姐警告了,竟直接把脑门贴在了地面上。

霎时间全都沉默了。

只有雍王笑了,那时的他,眼里只有姜晏宁。

皇后悄悄瞪了雍王一眼,出声解围,“姜家的五姑娘这也是第一次进宫,难免紧张了些,只怕在出门前没少被家人叮嘱,入宫后要收敛言行、一切小心,才会这样紧张吧。”

“皇后您怎么知道?”姜晏宁惊了,脱口而出。

神了,皇后是怎么猜到的呢。

皇后分明愣了一愣,怎料到这姜小五——竟是这般的本性。

雍王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得更大声了。

“有趣,有趣啊!姜侯这姑娘,果然有趣。”皇帝盛赞,这深宫高墙之中,许久未曾见过这般活泼灵动的人儿了。“五姑娘啊,以后若是得空,不妨常常到宫里走动走动,也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可好?”

“那以后每次来,都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吗?”傻乎乎的姜晏宁哪有那么多的心眼,满脑子都是刚才塞进嘴里的好吃的。

这还是阿姐拦着了,不然以她方才风卷残云之势,恐怕... ...

圣上是很难说出,这番诚心邀请的。

皇后掩口娇笑,也被这傻乎乎的样子逗乐了。

姜晏宛恨铁不成钢,轻“啧”了一声。

才抬起头的姜晏宁,闻声稍稍侧目,立刻意识到不对,慌忙又趴了下来。

“瞧把五姑娘吓的,莫要怕才好,以后这皇宫... ...多走动走动,也就不怕了。下次你若来,本宫定让人多多为你准备些好吃的,如何?”

皇后一语双关,瞧向身旁的圣上。

得到默许,便有意促成自己儿子与姜家的婚事。

现如今,太子乃是先皇后所出。

天生体弱多病,众人皆知,恐怕难以活到继承大任的那一日。

圣上的几个儿子早已蠢蠢欲动,有争储位的之心。

皇后自然——也要为自己的儿子谋划一番。

雍王年纪最小,若能得到姜家的助力,日后登基便又稳了一步。

“听闻,姜侯请动了豫国公府的小公爷陆司昀,为儿女担任夫子,教授学问?”圣上好奇,前日里才听到的消息,忍不住要亲向姜崇晦确认一番。

“是。”姜崇晦揖手回道,“小公爷才学渊博,臣家里的一众儿女,若能得陆小公爷的教授,定能争气些。臣,也是托得了国公爷的面子,这才请得了小公爷出山。”

豫国公府的小公爷——陆司昀。

都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博学广识之士,时年18,早已功名加身。

13岁,便已是得圣上钦点的状元郎。

比起他的学问,还生得一副皓月明眸的好样貌。

可惜,命不好。先后订婚的两位未婚妻接连殒命,倒让这位少年博学的陆小公爷,凭白担了个“克妻”的名声。

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

偏偏他还是豫国公府的嫡长子,将来是要继任国公之位的。

如若因此说不上好的亲事,将来的嫡子没有个出身高贵的母家撑门面,豫国公一门只怕是会代代衰败的。

姜晏宁第一次听母亲说起这些闲话时,倒有几分是心疼这位天命才子的。

想来有大学问的人,或许生平都会遭遇些——常人难以想象的坎坷吧。

“既然陆小公爷如此难得,才应了姜家讲学一事。圣上,那不如让睿儿也同去姜家,跟着姜家的孩儿们一同上课,听一听陆小公爷的学问吧。”

皇后突然向圣上谏言。

请求圣上下旨,让雍王同去姜家,听陆司昀授课。

“这……”圣上面露难色。

早先有几次倒也向国公爷提过,希望他家的小公爷,能入宫给几位皇子授课。

可当时正巧赶上,小公爷的第二位未婚妻,亡故不久。

陆小公爷帮着岳家处理未婚妻的身后事宜。

所以错过了... ...圣上钦点了太学院的高学士,为几位皇子讲学。

“姜侯,不知你意下如何呢?”圣上当众,给足了姜崇晦的面子。

姜崇晦自知不妥。

他怎会看不出来,皇帝皇后看上了自家的小宁儿,说什么要送雍王到襄南侯府上课,还不就是为了撮合皇后的嫡子和小宁儿的事嘛。

瞧了瞧姜晏宁,那被吓得跪在大殿上的可怜模样。

老父亲心疼坏了,只觉得心口哗哗淌血,有人要生抢自家的小心肝了。

小宁儿的天性洒脱,自小就不受约束,本该是个肆意撒欢的年纪,也是宛宛非要拉上她一起上课,老父亲才不得不答应。

现在,皇帝皇后要把雍王一起塞进来。

想到将来,若是小宁儿嫁进了宫,这宫规森严不得活活憋死她吗。

雍王若无意争夺储位也罢,可作为继后嫡子,将来一旦太子崩逝,雍王势必会是太子的绝佳人选,小宁儿岂不是要跟满后宫的女人,去争夺自己的丈夫了?

短短的一瞬间,姜崇晦仿佛已经阅尽了小女儿的一生,鼓足了勇气,打算拒绝皇帝皇后。

怎料,陪着姜晏宁同跪在圣上面前的姜晏宛悄悄回头,向父亲递了一个眼色,刚还在想说如何拒绝的姜崇晦,立刻软了下来。

众人皆知,襄南侯战场上无所畏惧。

唯独,怕他的嫡长女——姜晏宛。

“这到底,还是要问过陆小公爷的意思吧。”老父亲依然嘴硬,对大女儿的畏惧,并不能完全阻挡他对小女儿的保护之心。

反正不管说什么,他都不答应把小宁儿嫁到这宫里来。

“哦?”圣上今日笑得格外虚伪,姜崇晦没有反对,就已经成功了第一步。“豫国公府的陆小公爷,何在啊?”

“臣在。”

姜晏宁闻此一声,鬼使神差地侧过头去,偷偷看了一眼。

只见大殿之中,一众锦袍官服的大人里,站出一个身形挺拔,姿容绝佳的少年。

他的声音宛若山谷流水,清澈爽朗,不卑不亢。

那也是姜晏宁第一次看见,这位传说中的——陆小公爷。

“臣,豫国公府,豫国公之子——陆司昀,参见圣上。”

他在当时的那一场盛宴上,何其夺目出彩,以至于很多年后,姜晏宁仍无法忘却。只记得他从人群里走出来的那一刻,就是那样的美好。

仿佛只要那一个刹那,所有人都成为了陪衬。

——怎会有人生得,如他这般好看。

那一年的正旦盛宴上,6岁的姜晏宁,初识18岁的陆司昀。

乍一眼如惊鸿初现,那是足以惊艳余生的温润、儒雅。

那也是他一生中最好的年岁,少年得意、壮志满怀,他眼中的光清澈澄明,对未来充满了希望。那个样子的少年立于大殿之上,风骨昂然,超脱世俗。

他的眼里,有天下苍生,亦有山河无悔。

可五姑娘当时年幼,如何通晓情爱二字之深意。

只觉得可惜极了,如此一位翩翩公子,却因着先后两位未婚妻之死,担得了个“克妻”之名,若余生因此难寻良配,当真是可惜。

姜晏宁心想,节后他若是来姜家教书,定要待他好一些,绝不惹他生气。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她更愁的,是早上起不来怎么办。

“咳!”小雍王察觉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陆司昀看,心生醋意故而咳了一声,吸引她的注意。

“子煦啊,你上次进宫,已是前年了吧。你的姨母也是天天念叨着你,若是得空,去看看她吧。”圣上当众与陆司昀拉起家常。

按理说,他也算得上是陆司昀的长辈了。

圣上身边最得宠的秦贵妃,与陆司昀的母亲秦大娘子,乃是嫡亲姊妹。

陆司昀幼时便聪慧无双,模样也随了秦大娘子那般的俊俏,很是讨人喜欢。

当时秦贵妃正得圣宠,身怀有孕,为讨个喜庆便将陆司昀接到了身边照顾。后来生下三皇子,三皇子随了圣上能文能武,果敢率真,同年纪中唯独与陆司昀说得来。

秦贵妃请了圣意,又将陆司昀留在身边,与三皇子作伴。

陆司昀也算是在圣上跟前长大的了。

“是。”陆司昀轻应了一声,举止得体。

只不过,连姜晏宁都听得出来,那一个“是”,听得出谦卑恭敬,听不出亲切热络,仿佛除却“臣子”这一身份以外,他与皇家再无渊源。

姜晏宁后来从雍王口中听说,陆司昀12岁便以君臣有别之说自请出宫。

否则他日,绝不入朝为官。

姜晏宁问雍王,这是为何。

雍王答,笨,先皇后与我父皇的长子早夭,二皇兄一生下来就被封了太子,可惜也随了先皇后体弱多病,三皇兄生母与陆夫子的母亲是为亲姐妹。四皇兄虽也是先皇后所生,天性洒脱不羁,不受束缚,无意皇位之争。将来若是二皇兄不幸崩逝,这皇位定会是我与三皇兄争个死去活来,陆夫子之名早已传遍天下学子,将来是要入朝为官的,以他和秦贵妃一派的关系,势必会支持三皇兄。如若不能及时中立,以示效尤,将来拥立新君必会遭人诟病,连带着三皇兄都难以名正言顺坐上那个位置。

而陆司昀此前未能应允圣上之邀,为几位皇子讲学,只怕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姜晏宁惊讶地看着雍王,她与雍王仅仅相差两岁。

却不知眼前这个被她视作“跟班”一样的家伙,居然有如此通透的想法。

雍王得意地晃着脑袋,自诩道,皇家儿女自小就要懂得多一些,才可在这深宫高墙之内,立得安稳一些。你放心,将来若是我坐上了那个位置,我的孩子只会全都是你所生,定不会有争君夺位一事发生。

谁要给你生孩子。姜晏宁无比嫌弃地翻了个白眼,雍王的满满诚意,丝毫未能打动得她。

雍王苦笑,算了,你现在还小,等你再年长些,自然会明白的。

圣上到底是借着旧时的抚育之恩,硬是将雍王塞进了陆司昀的课堂里。

盛宴过后,晚些要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大暗。

姜晏宁贪嘴,偷着多抿了几口果酒,稍稍有了些醉意,小脸蛋粉嫩嫩红扑扑的透着光,一双迷迷瞪瞪的大眼睛,迷茫中又透着好奇,四处撒么。

晚风沁着寒意,微醺的姜晏宁打了个哆嗦,她的丫头春喜抱着大氅等候在玄清门前,一直用体温给暖着,不时踮脚张望,远远地瞧见了姜晏宁,迈着小碎步加急跑到了跟前,给姜晏宁过上。

这大氅还是叶小娘年前亲手给做的,用的是叶小娘陪嫁带来的薛州重华锦,叶小娘出身薛州,可是出了名的纺绣之城,一手女工当真是没话说。

按着姜晏宁的喜好,赤红色的大氅上特意绣了只小白鹿,用金线勾勒出了白鹿的形态,就仿若山间神鹿一般,栩栩如生。

姜晏宁脚下跟踩了棉花似的,摇摇晃晃地站不稳,抱着阿姐的胳膊呵呵傻笑个不停。

阿姐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给她拉紧了大氅,担心灌进风去再病了,对着大哥哥姜清倬说道,“小五喝醉了,你背着她,赶紧上车吧。免得让多嘴之人看了去,曹大娘子又该责难小五了。”

大哥哥应道,“也好。”

说罢,蹲下身来。

如同哄着小孩儿一般地说道,“小宁儿,快上来,大哥哥带你去买糖人儿吃。”

糖人儿?

听到有糖人儿吃,姜晏宁乐开了花,伸手比了个二,“要两个!”

姜晏宛气得扭了她的耳朵,训道,“还不赶紧去。”

姜晏宁吃痛,捂着耳朵揉了又揉,瘪着嘴乖乖趴在了大哥哥的背上,凑在大哥哥耳边说,“二姐姐的脾气,越来越差了。”

姜清倬悄悄打量了一下自家二妹,偷偷回应道,“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姜晏宛气得叉腰,怒道,“啧,你们俩!”

姜清倬把背上的小丫头仔细背紧了些,笑道,“哎呦,生气了,快跑!”

说罢,背起姜晏宁作势要跑,姜晏宁趴在姜清倬的背上,被逗得咯咯直乐。

姜家一行人先后出了宫门,正欲回到自家马车上,离宫返家。却在宫门口,被雍王身边的桓婴小公公拦下了。

姜清倬这边刚把小宁儿放在马车上。

看着急急而来的桓婴,正色道,“公公可是还有事要吩咐?”

桓婴先对姜家人浅浅见了礼,随后换上一副笑意满满的样子,凑到了醉酒的姜晏宁身前,“五姑娘,雍王殿下知您此时出宫,特命小的赶来,将东西交给您。”

姜晏宁看了看大家,疑惑着,雍王会让小公公转交什么东西。

虽酒意未退,可她瞧见了阿姐使的眼色,让她接过来。姜晏宁只好怯生生跳下马车,上前从桓婴手中接过了那只锦盒。

满心好奇地打开一看,谁知,竟是一只兔子模样的花灯!

她惊得“呀”了一声,想不到雍王手里,当真有这般稀罕的玩意儿,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兔子灯下还带着轮子,这八成就是雍王说的,可以跑的兔子灯。

好像有什么香味,姜晏宁凑近了些,探着鼻子嗅了嗅,好香啊。

她问桓婴,“小公公,这个兔子灯,为什么那么香啊?”

桓婴被问得愣了一下,显然他也不明白姜晏宁所说的“香”是怎么回事,凑上前也闻了闻。恍然明白过来,遂解释说,“五姑娘,这是殿下寝宫内所焚香粉的香气,这兔子灯啊,一直放在殿下的书案上,所以才沾染了些香气。”

姜晏宛见桓婴似在打量小五,而小五又全然无察,不禁出声提醒道,“小五,还不谢谢殿下与桓婴公公。”

姜晏宁点头,忙见礼谢道,“多谢雍王殿下,多谢桓婴公公。”

桓婴替雍王送了东西,却又不急着回去交代,还在悄摸地打量着姜晏宁的反应。

姜晏宛悄悄向姜清倬递了眼色。

姜清倬心中了然,从腰间掏出银子来,塞给了怀婴。

姜清倬道,“多谢小公公了。”

“不谢,不谢。”桓婴本就是替雍王做事,自小与雍王在一处长大,怎会看不清楚雍王的心思。这番瞧准了姜晏宁的反应,回去也好向雍王回话。“殿下说了,这只花灯,五姑娘且拿去先玩着,待到上元节那日,殿下还有更大的惊喜要送给五姑娘呢。”

姜晏宁抬头看了看,满心的注意力都在那只兔子灯上,丝毫没有反应过来,桓婴此话意在何为,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

倒是姜晏宛,与父亲和姜清倬交换了眼色,对于雍王的用意,大家心知肚明。

回去的路上,姜晏宛和姜晏宁姐妹俩同乘一辆马车,姜晏宁一边抱着阿姐的胳膊撒娇,一边向阿姐展示有轮子的兔子灯,毫不掩饰她对兔子灯的喜爱之情。

父亲的马车走在前面。

姜清倬骑马,因为担心醉酒的小妹会突然不适,为了方便随时照顾她,于是护在了她们的马车旁边,6于是倒也方便了他们一起说说话。

阿姐突然问,“小五,你喜欢兔子灯吗?”

姜晏宁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点点头,说,“喜欢啊。”

阿姐又问,“那你喜欢雍王吗?”

姜晏宁这次想了想,她喜欢兔子灯,兔子灯又是雍王送的,于是又点了点头,笑着说,“喜欢啊。”

姜晏宛隔着窗子看向姜清倬,二人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担忧。

姜晏宛悬着一颗心,试探着问,“那你,想要嫁给雍王吗?一辈子... ...都在那深宫高墙里过,你愿意吗?”

姜晏宁听了这话,起先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只是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想到那深宫高墙,想到端坐高位、哭不得笑不得的皇后娘娘,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她坐正了身子,酒意散去了不少,心中自是不愿意的。

她说,“我... ...我不想的。”

即便年岁再小,可自小到大也是被宠着的,宠大的孩子自然知道要什么,和不要什么。

姜晏宛松了口气,就该猜到小宁儿只是觉得新鲜,但若是让她一生都被困在那座皇城之中,她一定熬不住的。

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了句,“你呀!”

姜晏宁依偎在阿姐身边,委屈巴巴地说道,“但要是为了爹和阿姐、大哥哥、二哥哥和三哥哥... ...非嫁不可的话,我也愿意的... ...”

姜晏宛心头一阵酸涩,抬手抱住了姜晏宁的小脑瓜。

许久才说了句,“小宁儿不要担心,你若不想嫁进宫去,阿姐定会护着你。绝不会让任何人委屈了你。”

姜晏宁憨憨地笑了。

姜晏宛紧紧牵着她的手,问她,“那你将来,想要怎样的生活,可有想过吗?”

姜晏宁认真的想了想,她说,“就像现在这样最好了。有爹爹疼,有阿姐护着,有哥哥们哄着陪着,还有两个小娘给做衣裳穿... ...就是我娘太凶了。”

想到自家阿娘凶悍骂人的模样,姜晏宁居然真的打了几个冷颤。

姜晏宛憋着笑,趁着她酒意上头,问,“我问你,此次出门之前,你阿娘可有跟你说过,要你做些什么吗?”

姜晏宁点头,惊讶地看着阿姐,道,“阿姐你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的呢?我阿娘说了,我是侯府嫡女,定要让我抢个皇子回去争争面子才行!”

姜晏宛早就猜到了,并非是她看不起小五的生母——曹大娘子。

只是这位曹大娘子出身江南盐商富户,许是家中经商的缘故,身上难免沾染了些市井俗气。目光短浅了些,总想让她们两个嫡女,争个高低,出个风头。

姜晏宛自从小五知事懂事,便请自家祖母出面,将小五带在身边。

由她日日照拂教导,这才没让曹大娘子,将小五养成了曹大娘子第二。

姜晏宛问,“那你可有想过,照你阿娘的话去做?”

姜晏宁的反应很强烈,立刻否认,“怎么可能!皇子!那都是圣上亲生的儿子,抢个皇子... ...还没出宫门,就会人被打死的吧。”

她显然误会了,曹大娘子所说的“抢”为何意。

竟以为,她的生母曹大娘子是真的,让她抢一个皇子回去... ...

骑着马,跟在马车旁的姜清倬实在没忍住,笑得肩膀都在抖。难怪二妹非要拉着小宁儿一起去上课,小宁儿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太聪明。

还不知道曹大娘子,要是听闻小宁儿误会的事,得气成什么样呢。

姜晏宁听到了笑声,一把撩开帘子,看到强装正色仍不改笑意的大哥哥,气得朝阿姐告状道,“他笑我!”

姜晏宛点了点她的鼻尖,道了句,“该!”

心想,你这般不聪明,幸好不想嫁到宫里去。

回到家,姜清倬背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姜晏宁,由春喜领在前,奔着姜晏宁的朝榕苑而去。

曹大娘子早早等候在家门前望春秋水,好容易盼得一家老小归来,见姜晏宁醉成这般,又急又气,不停的追问是怎么回事。

姜晏宛拦住了她,道,“大娘子,天寒了,让大哥哥先将小五送回去歇着吧。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

姜崇晦拉住了姜晏宛,急切地问道,“宛儿,你跟小宁儿在车里聊过了吗?那雍王的事,她是怎么想的呀?”

生怕小女儿被雍王一个破灯笼就给骗走了,姜崇晦急坏了。

曹大娘子一听雍王,立刻好奇,也想要打听是怎么回事。

姜晏宛淡淡地说,“父亲,大娘子,我们还是进去说吧。门口这么冷,不是说话的地方。”

姜崇晦拦开了自家的夫人,为了求得答案知晓小宁儿的心思,只得妥帖应下,“好好好,回厅里说!回厅里说!”

姜晏宛让丫头云凝去备些茶水点心,便陪着父亲和曹大娘子一同去到厅里。

在厅里,她大致转达了小五的意思,并为姜崇晦和曹大娘分析了当下局势,以及小宁儿要是嫁给雍王的利弊关系。

在她的悉心解释下,就连一心想要送亲生女儿入高门的曹大娘子,都犹豫了。

雍王虽是继皇后的嫡子,是将来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人选,可无疑是推亲生女儿入火坑,她也是万万舍不得的。

姜崇晦本就不想,用孩子们的婚事做交易。

他是个武将,一生戎马。

不稀罕像那帮文臣一样拉帮结派,牺牲儿女亲事,去结亲家巩固势力。

见惯了生死,宁愿孩子们都活得自在点儿,长久些,开开心心的那便足够。

知道这二位都没了要把小宁儿嫁进宫里的心思,姜晏宛淡定而去,在朝榕苑门口正巧遇上了,听闻小宁儿醉酒赶来照顾的孙小娘。

孙小娘面带忧色地询问,“醉得厉害吗?我让厨房熬上了醒酒汤,若是难受,也可喂她喝上一些。”

姜晏宛道,“小娘不必担心,小五只是果酒饮多了些,酒劲儿上来,醉得厉害。倒不见有多难受,我来照顾就好。”

孙小娘道,“也好,那若是你忙不开了,记得差人来叫我。”

姜晏宛点头送走了孙小娘,想着小五刚进门,整个姜家大概都知道她喝醉的事。

明早清醒后,估计又要被曹大娘子责罚了。

曹大娘子责难小五,罚得最多的,就是跪祠堂了,还不给饭吃。

整个家里,就小五进祠堂次数最多。

前些时候家里的下人打扫祠堂,发现姜家太祖的牌位后面,还印着小五的小脏手印呢。大概是被罚跪祠堂的时候,爬上去睡觉了。

不过,姜晏宛只是让人悄悄将手印擦去。

并在祠堂供桌下面,给小五准备了垫子和薄被,以备不时之需。

守了小五一整夜,姜晏宛就睡在了姜晏宁身边。

清晨,姜晏宁从睡梦中醒来,姜晏宛已经离开了,

云凝和春喜守在门口,见她醒来,立刻传达姜晏宛的意思。

“五姑娘,我们二姑娘让奴婢提醒您,您要是不想被大娘子责罚去跪祠堂,最好趁着大娘子还未起身,就去姑老太太那里躲一躲吧。”

姜晏宁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坏了,她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急忙道,“快快快,春喜,我衣服呢!快更衣... ...”

姜家的姑老太太,也就是姜晏宛、姜晏宁等人的姑祖母,他们父亲的亲姑姑,也是他们祖父的妹妹——姜少薇。

姜少薇是姜家太祖父的庶出女儿,嫁给了顷阳薛氏的薛晋为妾。

薛晋官拜翰林,正妻乃是燕陵王之女——定安郡主李澜樾。

燕陵王与宣宗皇帝是同辈,是仁宗皇帝最宠爱的一位妃子所生。

仁宗在世时,燕陵王就十分受宠。

后来因皇位之争,燕陵王果断站队宣宗皇帝。全力扶持宣宗皇帝上位,所以,才在宣宗皇帝继位后,深受宠信,荫泽子孙。

他的女儿看上了薛晋,而当时薛晋已有婚约,未婚妻正是姜少薇。

薛晋和李澜樾一眼定情。

转过头来就与姜家退了婚,可姜少薇对薛晋同样情根深种,不惜为妾也要嫁给他。

姜家太祖心疼女儿的痴情,甚至以姜家对薛家曾经的救命之恩相挟,才换得了姜少薇如愿成为薛晋的妾室,陪伴爱人。

可谁知,薛晋对姜少薇无情,又畏惧于郡主威严,从不踏足姜少薇处。

姜少薇在薛晋生时便不得宠,一世都不曾有机会,生下自己的孩子。

薛晋死后,姜少薇更是遭到了郡主和薛家人的刁难,生了重病,竟被丢到了乡下庄子里,任其自生自灭。

后来,姜家人得知这位庶出姑母的遭遇后,颇为不忿。

多次与薛家交涉,却遭薛家为难,无法接回自家姑母。

是姜晏宛的生母——周大娘子出面,以娘家势力相要挟,逼得薛家不得不点头答应,这才接回了病重的老姑母。

而那时,燕陵王早已过世,他的子孙不争气,屡屡犯错,是两代君王体恤燕陵王功绩,才让燕陵王一脉保留了体面。但其子孙在朝中仅任闲职,后世更无出类拔萃之辈,燕陵王在世时满门荣耀的光景,早已不复存在。

周大娘子亲自将这位薄运的姑老太太接回姜家,养在宜兰苑里。

据说那时候,可怜的姑老太太就剩一口气了,话都说不出来,只知流泪。

枯瘦一副皮包骨头的样子,偎在被子里,看不出个人形。双目凹陷,肤色蜡黄晦暗,吓哭了不少——派去近身伺候的小丫头们。

郎中来过多次,周大娘子还曾带着其父手书,亲自登门请来了太医院的卢太医。

可卢太医看后,也只是摇了摇头,暗暗吩咐姜家的人,“准备后事吧。”

形同枯槁之人,早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唯独周大娘子不信邪。

是周大娘子衣不解带地照顾在病榻边上,一口饭一口药的喂进去,这才把命悬一线的姑老太太从鬼门关前抢了回来。

哪怕是卢太医都要赞一声神迹。

姜晏宁每每听姑祖母说起往事,提到周大娘子是如何守在病榻前,将药一口口的喂进——连嘴都张不开的姑祖母口中时,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姑祖母用瘦弱的身子,抱着小小的姜晏宁,说道,“那时我本死了心的,想着就这么去了也好。昏昏沉沉将死之间,就听到她附在我耳边说,姑老太太,欺负你的人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呢,你当真愿意就这么随了他们的愿?”

姑祖母说罢,抹了把眼泪。

正是周大娘子这一声声的呼唤,重新让她燃起了活下去的斗志,硬是挺过来的。

可惜啊,如此一位大娘子。

却在接回姑老太太的第二年身染恶疾,折腾了近两个月,身故了。

姑祖母疼爱家里的每一个孩子。

但要说最喜欢的,还是年纪最小的小宁儿了。

她这一生,不曾有幸拥有自己的孩子,小宁儿恰好是她看着长大的,自是投入了更多的心思,当做个宝贝疙瘩一样宠着。

姜晏宁又是个特别简单的孩子,热情活泼,倒是没被她的生母曹大娘子影响。

家中兄妹几个一同长大,不分嫡庶,感情好着呢。

男孩子们自小在一起练武,姜晏宛就负责监督,姜晏宁在二姐姐一旁站着当跟班,时不时溜到场上去,跟哥哥们玩闹在一处。

哥哥们也都宠着她、让着她。

还陪着她一起玩,教了她一些拳脚功夫,美其名曰——防身之用。

玩累了,孙小娘那边早就闻讯准备好了吃食,一群孩子熙熙攘攘的跑到孙小娘处大快朵颐,好不热闹。

说起孙小娘,那是整个姜家最擅长烹饪之人。她本是周大娘子的陪嫁婢女,说是周大娘子怀上大哥哥的时候,抬了出身清白的孙小娘做侧室。

姜晏宁打小就愿意赖在孙小娘身边,蹭吃蹭喝。

姜晏宛嘴上不说,但是姨家舅舅家送来的稀罕食材,大多原封不动就送去了孙小娘那边,然后又变成了各种珍馐美味,进了姜晏宁的肚子。

此时,姜晏宁在姑祖母的院子里也赖了好几天了。

姑祖母卧病多年,食得多清淡,与姜晏宁的口味略有差异。

到了饭点,孙小娘就会让人送食盒过来。

曹大娘子几次想要发难于姜小五,却都无从下手,一天天过去,气慢慢也就消了。

初十的这日晌午,宫里来人了。

皇后派宫人挑了些礼物送来。

其中一匹银月锦,点了名是给姜晏宁的。

姜晏宛心事忡忡地看向小宁儿。

宫人还将一个赤色锦匣亲手交给了姜晏宁。

待宫人离开,姜晏宁在家人的注视下打开了锦匣、

怎料,锦匣里竟是一只更为精致的... ...兔子灯!

春喜忍不住惊叹,“姑娘,这比那一只还漂亮!”

云凝先是瞧了瞧自家姑娘的反应,悄悄瞪了春喜一眼,让这个跟五姑娘一般没脑子的丫头住了嘴。

自宫宴结束不过十日。

除去宫宴那日和初十的这一日,八日之内,雍王就已做好了另一只更加精致的兔子灯。

显然是用了心的。

宫人说是为送皇后赏赐而来,可明眼人却都看得出来,皇后那分明是帮雍王送兔子灯——做掩护啊。

姜晏宁的一双眼睛紧盯着兔子灯,琢磨那家伙又在里面设置了怎样的机关,倒是对皇后特意送给她的银月锦不怎么关心。

“宁儿,这可是皇后送给你的!快来瞧瞧,做身什么样的衣裳,回头好进宫谢恩!”

曹大娘子可是高兴坏了。

在她看来,这分明是皇后看上了自己女儿的意思啊。

有了皇后做靠山,姜晏宁就算进了宫,也不至于过得不好吧。

姜晏宁未曾留意,堂上众人各怀心思。

顺口说道,“我不喜欢那个颜色,阿娘你拿去做衣裳吧。”

银月锦雍容华丽,水蓝色的丝缎面上浮着一层银绒,皇后自是拿出了最好的送来。

可姜晏宁不过六岁,这般料子难免衬得“老气”了一些。

不喜欢,也不足为奇。

谁知话一出口,曹大娘子紧张得不行。“胡说,皇后送来的东西,管得着你喜欢不喜欢的,都得好好用着,让人传出去,倒说是咱们姜家没规矩了!”

姜晏宁心里不服,刚要反驳,却被姜晏宛轻轻拉住了。

姜晏宛道,“宁儿,这一次你阿娘说的对。毕竟是皇后赏赐的东西,怎好当着面的说喜欢不喜欢。你若是将自己少有的宝贝送出去,听了人家这样说,怎会高兴?”

姜晏宁被说动了,于是问,“那该怎样说?”

姜晏宛想了想,道,“若是以后还有机会见到皇后,皇后又问起送你的料子你可喜欢。你只需回答,‘喜欢得很,但想到是皇后所赠,故而十分珍惜,好好的收藏起来了’便足矣。”

喜欢得很,但想到是皇后所赠,故而十分珍惜,好好的收藏起来了……

姜晏宁在心里默默记住了阿姐的话。“嗯,记住了。”

还没到用晚膳的时候,刚送来的兔子灯,就已经放在了姑祖母面前。

姜晏宁得意地向姑祖母展示着她的新“玩意”,“可以这……还能这样……姑祖母姑祖母,你快看啊,可以牵着这样走,它有轮子就自己跟着了……”

姑祖母笑呵呵地望着姜晏宁,小丫头正玩得高兴。

瞧着只顾低头摆弄兔子灯的小宁儿,姑祖母伸出手来,挡在了桌子的边缘。

唯恐小孩磕了脑袋。

“姑祖母,姑祖母!”姜晏宁扯着姑祖母的袖子摇,满眼都是崇拜,“这个小雍王好厉害呀,是不是?他好厉害呀,他会做那么多好玩的小玩意呢!”

“是呀是呀,好厉害呀。”姑祖母耐心地应和着,满眼都是快要溢出来的温柔。

从身旁笑呵呵的苏妈妈手里,接过了帕子,轻轻拭去姜晏宁额间冒出的汗珠。

小孩子就是如此,跑跑跳跳的,大冬天也时常满身是汗。

可禁不住冷风一吹,总是要病一场的。

况且是小宁儿这只皮猴子。

她在跟前玩,姑祖母就一遍遍地给她擦掉汗珠,免得着凉。

苏妈妈笑道,“要奴婢说啊,这雍王殿下最厉害的,就是让我们五姑娘亲口称赞了他。”

姑祖母似乎听出了苏妈妈的言外之意,颇为惊讶地转过头去、此时方才明白了些什么,又惊,又喜,又怅然。

苏妈妈向姑老太太点了头,她本是周大娘子的陪嫁,周大娘子将姑老太太接回后,便吩咐她留在了宜兰苑,照顾姑老太太。

不知不觉,已是许多年了。

“小宁儿,那你可知,雍王让人送来的兔子灯,是何用意?”

正月十五的花朝灯会,是每年里最热闹的一天。

姜晏宁前些时候宫中醉酒而归,虽惹得曹大娘子不快,可连着许多日,一直躲在姑祖母的宜兰苑里,没再兴起半点风浪。

到底是亲生的女儿,曹大娘子心中挂念,也就不忍心再苛责了。

老父亲做主,带着全家人出动,早早用过晚膳后,一起上街去看花灯。

“哇!哇!~”

马车将将停稳,姜晏宛先一步下车,姜晏宁探了个头出来,就发出连连感叹。

每年的花灯会上,总能看见许多稀奇古怪的花灯。

但总不过就那么几种,也说不上特别惊艳。可时隔一年再次看到,姜晏宁仍是觉得有趣极了。

四哥哥姜清伦伸手去扶自家小妹下车,细心牵着小妹的手腕,叮嘱她看着脚下,“看着点,小心踩空了。”

姜晏宁倏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就追着一个个灯笼,往人多的地方挤去。

“看好她!”老爹急得大喊,人这么多,生怕孩子丢了。

姜晏宛回个头的功夫,刚刚还跟在身后的小丫头已经钻进了人群里。

急忙招呼三弟四弟,“清佑,清伦,你们跟紧她,别让小五走丢了!”

“宁儿!宁儿!”

曹大娘子跟随夫君下车,已经看不见女儿的身影了,焦头烂额地朝着人群里呼喊着。

“夫人,夫人啊。”姜崇晦拦下要去追寻女儿的妻子,苦苦劝说,“放心吧,有佑儿和伦儿跟着她呢,丢不了的。难得出来一趟,就让孩子们好好放松放松吧,你我也到处逛一逛,找个清净点的地方等着他们就好。”

曹大娘子蹙起眉头,无可奈何。

花朝灯会上人山人海,喊破了喉咙,声音也淹没在了人群里,只得作罢。

姜崇晦为免夫人扰了孩子们的兴致,牵起曹大娘子的手,走向了和孩子们完全相反的方向。

可一回头,就看到曹大娘子的心思仍记挂着小宁儿,不时向小宁儿他们的方向张望,试图在人群里,看到小宁儿的身影。

他轻叹了口气,从路边的摊子上取下一个面具,挡在曹大娘子的脸上,遮去了她的视线。

“侯爷!”曹大娘子面带娇羞嗔怪道,紧张得看了看周围,生怕被人瞧了去,握紧的拳头轻轻推了夫君一把,“真是的。”

“夫人,夫人你看那边!那边有卖甜酒酿的,你之前不还一直念叨说,想念家乡的甜酒酿么,走,过去看看。”

姜崇晦生拉硬拽地把曹大娘子拖走了。

姜晏宁这边,早就跟三哥哥和四哥哥一起玩疯了,笑闹的声音一同淹没在了节日沸腾的气氛里。

她沿着小路走到了河边,一个一个地欣赏着廊下造型各异的花灯。

转过身,又去小摊子上找乐子。

“小宁儿。”四哥哥在摊子上发现了一个极丑的面具,扣在脸上,去吓她。

“啊!”姜晏宁冷不丁地,毫无防备果真被吓了一跳,伸手掐了一把四哥哥的腰窝,瘪着嘴不甘心地抱怨道,“讨厌!”

姜清伦吃痛,只得递上面具赔罪。“我是觉得,这面具最配我们家小五了。”

“胡说,我哪有这么丑!”姜晏宁跺着脚地撒泼,实在是因为四哥哥选的这个面具... ...太丑了!青面獠牙,像个恶鬼一般。细看之下,又好像没那么丑了,竟还有些说不出的好看。“这是什么呀?”

寻常的面具她都认得,却从未见过这样子的。

“这是般若,是从遥远的海外传到我们这里来的。”三哥哥介绍说,可看起来他并不喜欢这般若面具,反倒挑了一些相较之下好看温和的面具,拿给了姜晏宁做选择。

“那我就要这个!”

姜晏宁戴上了般若面具,转个身的功夫又钻进了人群里。

姜清佑跟在后面付钱,再回头可就看不到姜晏宁了。

“宁儿!小宁儿!”姜清佑急得大喊,茫茫人海,哪里还有姜晏宁的影子。

“小宁儿呢?”姜清伦举着糖人回到姜清佑身边,却不见了小宁儿的身影,于是问道。

他不过去买了个糖人的功夫,怎么都没有想到,小宁儿会在这个时候跑没了影儿。

二人急得团团转,像极了热锅上的蚂蚁。商量好了分头寻找等下汇合,就一头扎进了人群里。

姜晏宁举着面具玩得正兴起,全然没有意识到眼下的境地,她随着欢闹的人群走上了廊桥,将般若的面具戴在脸上。

与那些不认识的人玩闹在一起,别提有多开心了。

过了廊桥,她渐渐察觉到了什么。

放眼望去,从所站的一处往前,整条街上都挂着形态各异的有趣花灯。

兔子灯?

这是……刺猬?刺猬灯?

她瞧瞧这里,摸摸那里,一双眼睛被整条街上各式各样的花灯吸引住了,看丢了魂儿。

小马!她嘿嘿笑着,这花灯竟是小马儿的模样,真有趣,像是真的小马一样呢!

姜晏宁凑近了些,点起脚尖,想要从上面看进去,瞧瞧这小马灯的灯骨是怎么扎起来的。

忽而又像是听到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姜晏宁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大眼睛四处寻找,谁?是谁在叫她?

不远处,雍王元睿就站在那里。

这一刻的惊艳登场,他可是准备很久的。

满街的花灯,少年的他站在人群里,穿着一件松石绿的锦袍,披着一件霜白的毛领大氅,望着他心仪的姑娘,笑得格外温柔,灿若星辰。

“姜小五!”他如此唤她。

姜晏宁只觉得眼熟,乍又想起,这不正是前些时候进宫,见过的小雍王殿下么!

皱了皱眉头,显然,并不惊艳于此番“偶遇”。

明明是难得的好日子,终于可以喘口气好好玩一回了。

怎的就在这里,还遇上了雍王?!

即使如此,姜晏宁还是很得体地走了过去,站在雍王面前,回忆着进宫那日,阿姐曾教过的规矩。

该怎样行礼来着?是哪只手在上面?

从宫里回来都多少天了,她早就把那些礼数忘了个精光,现下窘迫地揣摩着,好像……又怎么都不对劲似的。

“臣女……襄南侯,襄南侯之女——姜晏宁,见过雍,雍王殿……”

“才几日不见,你怎的就好像不认识我了似的?”雍王疑惑地问。

正旦盛宴分别至今不过半月。

想这半个月来,他日日都在书房里琢磨,亲手设计出各种花灯的图稿,又亲自盯着匠人们制作。

几次累得趴在书案上睡去,梦里也都是姜晏宁看到花灯时的如花笑颜。

“啊?”

姜晏宁被问住了。

她怎会不认识雍王呢?要真是不认得他,又怎会上前来打招呼。

可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但有一个问题,让她十分在意。

姜晏宁怔怔地看着小雍王殿下,“那,雍王殿下……是来寻我的吗?”

“不然呢!”雍王气得大叫,憋了满肚子的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涨得小脸通红。“我们不是说好,正月十五花灯会再见的吗?你都忘了?真是个……没良心的!”

有……约过吗?

姜晏宁一脑袋问号,丝毫想不起来有这回事了。

他们什么时候约好了?

她怎么不记得了……

算了,都不重要了。

雍王看出了——姜晏宁早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心中顿时恼火。

却也不想因为责怪她不守信用,而耽误了今晚的“约会”。

瞥见她手里的面具,以及微微上扬的嘴角,不难想象,姜晏宁在忘记了他们的约定后,刚刚玩得有多开心。

想到这儿,小雍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莫名地生出了——捉弄姜晏宁的念头。

他上手,一把抢过姜晏宁的般若面具。

“是我的!”姜晏宁迟了些反应过来,大叫着,想要抢回来,可奈何个子不够高。

雍王早就猜到,她会想要抢回去,一早就把面具举得高高的。

任她提着碍事的裙摆,在自己跟前跳啊跳的,却怎么都够不到。

捉弄姜晏宁,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倒让自己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给我了。”元睿耍赖说,“谁让你不守信用,居然敢忘了我们之间约好的事。这个是我的了,算是给你的惩罚。”

“哼!”

姜晏宁气坏了,叉着腰,对着元睿做了个鬼脸。

居然抢她的面具?!

看着吧,她一定要抢回来!

“怎么?想要啊?”元睿故意逗弄她,恶作剧似的,拿着面具在她眼前晃了晃。

姜晏宁伸手去夺,又扑了个空。

桓婴守在一旁,急得直冒汗,小声嘟囔着,“哎呦我的小殿下啊,你是非要把人家惹哭了才甘心吗。”

那惹哭了,还不得你自己哄啊。

6岁的姜晏宁,怎么抢得过8岁的雍王殿下。个子都比人家低了一头,踮起脚尖也够不到人家举起来的东西 。

不多会儿,就累得筋疲力尽了。

姜晏宁呼呼喘着热气,死不认输。

眼珠子滴溜一转,明着抢肯定抢不到了,那就得想个办法才行。

“小殿下是坏人。”姜晏宁跺着脚发狠似的抱怨,样子却可爱极了。

根本不像她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凶悍。

元睿一愣,自小到大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恭维话听得多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说他是坏人。

见姜晏宁一脸的认真,雍王也陪着演了起来,板起脸正经地问,“我怎么就是坏人了?”

“就是就是!”姜晏宁哪里懂得说明缘由,总之就是觉得,雍王抢她的面具,那就是坏人。“谁让你抢我面具的,你说,你要怎样才肯把面具还给我?”

怎样啊……

这下轮到元睿犹豫了,还真没想好要什么样的条件。

怎么样的条件,才能不为难她,又让自己解了气呢。

不对,还得让她记住了,以后都不敢忘记他们约定好的事情。

想来想去,忽而勾起了嘴角有了主意,“那你亲我一下吧。”

啊???

桓婴吓得掉了魂儿,小殿下这是疯了吗???

生怕雍王提出的条件,惹哭了襄南侯府的五姑娘,以后人家要是躲着不见,雍王生起气来,为难的还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姜晏宁也傻眼了。

她就算再蠢,也知道此事万万不可。

见她窘迫犹豫不决,雍王把心一横,故意激她,“怎么,不敢了吧!”

姜晏宁皱起了眉头,瞧了瞧周围,想着要是阿姐在就好了,还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回答才守规矩。

“那,那肯定不行。我……我阿姐说过,男女,男……男女……”

男女什么来着?

“男女授受不亲?”

元睿见她犯难,怎的也想不起来,不忍心才提醒了一句。

看来这小丫头,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不爱读书。

“对!男女授受不亲!”姜晏宁用力点了点头,就是这句,“你是外男,我不能与你太亲近,否则会家人蒙羞,连累兄弟姐妹们被人耻笑。”

她虽说是被宠坏了,不懂什么规矩。

但若是因一己的行为,给哥哥姐姐们带来麻烦,也是万万不愿意的。

“外男?什么外男!你早晚都是要嫁给我的。”元睿很是明白这一点。

襄南侯府是整个京城里所有人家,都想要拉拢的势力。

历任襄南侯——都是手握重兵的,到了姜崇晦这一任,姜家麾下的玄策营坐拥四十万大军,和八万铁骑。

数目之众,连当今天子在襄南侯面前,也是客客气气的。

皇后怎会不懂这个道理。

更何况,姜家一门兄友弟恭,姐妹和气,也从未听闻姜侯爷偏宠哪位妾室,闹出什么宠妾灭妻的笑话。

姜崇晦的原配发妻,是周太傅之女——周怀贞。

如今的续弦,也是江南首富曹家的女儿。两位小娘,一个是周大娘子的陪嫁丫鬟,一个是出身纺绣名城——薛州的闺秀。

襄南侯府从没闹出过什么妾室争宠的传闻,一门上下和睦至极,谁家不羡慕?

哪家大人不想将自家女儿,嫁进姜家的门。自从姜家的大哥满十二岁起,上门说亲的都踏破了门槛了。

可襄南侯早已为嫡长子物色了最好的女子。是多年前,随他一同征战昆州时,为救他而牺牲的旧部——陈琼之女,陈明月。

陈琼牺牲时,唯独放不下孤苦无依的妻女,姜崇晦当着他的面对天发誓,定会给他一个交代。

后来,姜崇晦做主,派人把陈琼的妻女,送到了自己母家一位长辈的跟前受照拂,定下了嫡长子姜清倬和陈明月的婚事。

襄南侯“忠勇仁义”堪称表率,可谓是人人敬重,深得人心。

若能娶到他家的女儿,何愁旁的人来争那位置。

早在正旦盛宴之前,皇后就已经叮嘱过他了。

姜家嫡长女姜晏宛,与卢太医之子的卢喻之,相看有意。

两家就差定亲了。

襄南侯断不会违了女儿的心意,让她入宫。况且,姜晏宛比雍王年岁大了些,是个极有主意的,只怕不好控制。

嫡次女姜晏宁虽是续弦继室所出,生母出身商贾人家略有不配。

可年岁尚幼,深得家中宠爱,若能和她定下亲事,有姜家助力,何愁三皇子一派再兴起什么风浪。

元睿当然明白母后的意思。

姜晏宁会是他坐上皇帝宝座的最佳助力,不论如何,与她亲近些总没有坏处的。

生在皇家,许多事明知不得已,却不得不为。

然而在他第一眼看到姜晏宁的时候,一贯的冷静和理智,就被彻底打破了。

在无数如同木偶一般的人群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鲜活绚丽的姜晏宁。

与这高墙深宫格格不入。

却让自小备受压力的元睿,感到了一丝丝的快乐和自由。

心仪姜晏宁的这件事,原本就没有理由。

注定会爱上的人而已。

“小殿下,该启程回宫了。”桓婴上前提醒,免得小殿下因为贪玩误事,再落下什么把柄到那些言官手里。

“还给我!”姜晏宁趁着元睿分心,就要上前去抢她的般若面具。

“你来追我啊,追到……就还给你喽。”

说罢,元睿高举般若面具,竟钻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在哪儿呢?

躲到哪里去了……

姜晏宁在人群里寻着元睿的身影,不过眨眼的功夫,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那家伙,居然抢走了她的般若面具!

等下找到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他才行!

花朝灯会上,多的是戴着各色面具的人,一个个面具下面,一双双瞧来的眼睛,姜晏宁看着谁都像是雍王元睿。

不对,他一定戴着般若面具。

戴般若面具的,才是他。

姜晏宁有了主意。

拨开人群,姜晏宁朝着与人潮相反的方向,寻着戴般若面具的人。

看到了!

她猛地被人一挤,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一抬头就看到了——戴般若面具的人。

“抓到你了吧!”

她洋洋得意地说。

谁知,被她扯住胳膊的人,稍稍迟疑了下,然后抬手就要去取下脸上的面具。

等一下……他,他不是雍王。

姜晏宁突然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不是雍王元睿……他的个子,比元睿要高许多。

他的眼睛……

姜晏宁突然慌了神,心跳得特别快。

你……你是……

姜晏宁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的手指白皙而修长,仅用一只手的拇指和中指,就轻易地捏住了面具的两侧,取下了覆在脸上的般若面具。

是他!

姜晏宁的脸“唰”地就红了。

“五姑娘。”陆司昀眉目间隐着淡淡的笑意,薄唇轻启,嘴角扬着如夏花般温和迤逦的笑,同姜晏宁打了招呼。

听到陆司昀唤她五姑娘,姜晏宁的脸烧得更厉害了。“陆……陆小公爷,竟还记得我?”

他们只在正旦盛宴上匆匆见过一面,因着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才记得深刻。

想不到,陆司昀竟然还记得她。

陆司昀听她这么说,笑意更明显了。“自然记得。只是……”

只是?

姜晏宁侧耳细听,不知他要说些什么。

“只是,五姑娘是同家人一起来的吗?”陆司昀四处看去,并没有看到姜府的人同行,想起刚刚姜晏宁着急寻找的模样,猜测她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

“呀!”姜晏宁猛地想起,自己竟是和家人一起来的。“糟了!”

说罢,就要跑去寻找。

“五姑娘!”陆司昀出声叫住了她。

他一袭素衣立于往来的人群之中,却颇为惊艳。姜晏宁匆匆回头,几乎看呆住了。

陆司昀只是担心,花朝灯会上的人这么多,姜晏宁此去未必就能遇上姜家的人,万一她再迷了路,想要找她就更不容易了。

趁着姜晏宁止步,陆司昀提步上前,站在了姜晏宁面前。

“不如与我同行,我帮助你寻找你的家人,如何?”

有他在旁看护,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找她的麻烦。

“嗯!”姜晏宁忙不迭地应下,才又想起些什么,“那,那就谢……谢谢陆小公爷了。”

她学着记忆中阿姐的样子,向陆小公爷致谢,手忙脚乱的模样惹得陆司昀面上几次浮出笑意。

另一边,雍王跑到路口,一回头却不见了本应跟在身后的姜晏宁,踮着脚,在人群中着急寻找。

“雍王殿下,时辰到了,该启程回宫了。”桓婴凑上前提醒,免得他误了回宫的时辰。

“再等一下。”雍王道。

怎么就不见了呢?

不是应该跟着他过来的吗?难道在半路上跟丢了?

这般想着,便要回去寻找。

谁知,竟被桓婴拦下。

桓婴道,“殿下,时辰到了。”

再晚,宫门就要关了。

雍王不甘心地看着手里的面具,今日相聚这般匆匆,想来也有许多的话没来得及说,都未能好好告别,也不知下一次再见面,那个没良心的小丫头还会不会记得自己了。

“殿下先行回宫,桓婴等候在此。若见了姜家姑娘,定会转告殿下之意。”桓婴不由得催促。

看得出殿下对姜晏宁的不同,可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要让殿下赶在宫门关闭之前,回到宫里才行。

“桓婴。”雍王没办法,深知回去晚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接下来两三个月内再想见姜晏宁,可就难喽。“那你见了姜小五就告诉她,下月初三,我会求母后找个机会宣她进宫,让她一定要来!一定!”

看出了殿下的迫切,桓婴安抚道,“殿下,姜家小姐早晚都是要进宫的,以后的岁月漫长,还怕不能相守吗。”

对啊。

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没错,桓婴你说的没错。”雍王吃了颗定心丸,终于松了口气,看着手里的面具,笑了。

“起驾。”桓婴扶雍王上车,朝着领头的5侍卫高呼,目送雍王的车驾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不禁掩嘴偷笑。

雍王小殿下怕是着了魔了。

陆司昀与姜晏宁同行,十八岁的陆司昀不时侧过身留意,尚不及他腰的姜晏宁。

十二岁的差距,使他们并肩同行的背影远远看去,竟还多了几分难得的温馨。

“……这么说来,你刚刚是和雍王在一起?”陆司昀惊讶地问,同时抬起头来寻找。

若是雍王也在,他理应前去问候才是。

可看了半晌,也未见雍王的影子。

“肯定是把我丢下了,这个家伙,抢我的面具,还欺负我。真的是太过分了!”姜晏宁生起气来,双颊气鼓鼓的。

想到那家伙把她丢下,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就一肚子的火气。

哼,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宫中有宫禁,今夜虽是花朝灯会,宫门会关得晚一些,可几位皇子功课繁忙。便是这一小会儿的相见,想来,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抽出来的时间。”陆司昀解释道。

可姜晏宁哪里听得进去。

他们一同走上石桥,上台阶的时候,姜晏宁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陆小公爷要来我家做夫子了是吗?”

“是,正月过后,便要到襄南侯府为你们授课了。”陆司昀说。

若非如此,他怎会违了礼数,独自送姜家的小姑娘去寻家人呢。

“那夫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姜晏宁眨巴着眼睛,无比天真地问道。

“什么问题?”

“夫子也会觉得,晚起的人,便是懒惰吗?”姜晏宁考虑到自己肯定会迟到,于是先想好了退路,免得夫子也会觉得她懒惰成性,不可教也。

“……”陆司昀看穿了她这点小心思,不忍扫她的兴致,只好转移话题。“与你一同上课的,有你家的哥哥姐姐们,还有宫里的雍王殿下,你阿姐断不会让你再睡懒觉的。”

是啊……

说到阿姐,姜晏宁的脑袋就大了。

阿姐肯定不会让她睡懒觉的!

“……如若只是自家兄长们,定会替我遮掩,让我多睡上一会儿的。可是偏偏,还有一个小雍王殿下!”

姜晏宁抱怨着。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她如此讨厌雍王了。都怪他!

听到姜晏宁的话,陆司昀也不好接茬,只是右手微微握拳,放置在唇边,轻咳了两声作为提醒。

毕竟,议论皇子,实在不太好。

“五姑娘与雍王殿下年纪相仿,相信日后相处下来,也是会有机会成为朋友的。”

朋友?

什么狗屁的朋友……

姜晏宁心里清楚的很,“夫子不必劝我,若嫁进宫里当真是我的命,我是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置家人于不顾的。”

“……”

陆司昀愣住了。

他不知道这些话是谁告诉姜晏宁的。

又或者,是她自己的想法。

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正旦盛宴上,他远远就瞧见了,这个第一次进宫险些被吓破胆的小丫头,那拘束的表象下,藏着一颗纯粹质朴的童心。

今夜的花朝灯会更是如此,她天真烂漫,看似无忧无虑,可提起自己的婚事,语气竟然如此老道。

似乎早已想通。

世家子弟,命途多舛从不由自身。这个道理,陆司昀比她更清楚,只是突然有些心疼,姜晏宁小小的年纪,便心甘情愿为了家人而付出。

姜家不同于寻常人家,她的父兄皆是手握重兵之辈。圣上定不会让她像她的兄长阿姐那般,再与她父亲的旧识好友结下姻缘,更不会让姜家与朝中其他握有重兵的将士一族联姻。

姜晏宁的婚事,只怕定不会随了她自己的心愿。

“四哥哥!四哥哥~!”

姜晏宁挥手高呼,在人群里发现了姜清伦的身影。看到自家哥哥,别提多高兴了。

她“失态”欢呼的样子,引得路过旁人纷纷侧目,姜晏宁却全然没有发现。

姜清伦找她找得快疯了,从这头到那头找了三四遍,要是再找不到她,怕是要回去带人来搜了。

这会儿听到了她的声音,一双眼睛立刻在人群里锁定了姜晏宁的位置,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来。

陆司昀看着姜晏宁高兴的样子,竟不觉得她这般算是鲁莽,放眼整个京城,恐怕都难寻得像她一样,敢把喜怒哀乐随心所欲挂在脸上的世家小姐吧。

想到这儿,陆司昀不由得又笑了。

“你跑到哪儿去了!”姜清伦气呼呼地冲过来,眼尖瞧到姜晏宁身后来的人,率先上前一把将她拉到一边,挡在身前避开人群。“在家里,是你闹着要糖人的。我去给你买个糖人的功夫,一转头你就不见了。你也不怕遇上偷娃娃的把你偷走了,看看谁家愿意养着你这臭脾气的小丫头!”

听起来是在训她乱跑,可每一字每一句都难掩关切。

襄南侯府的融洽,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想来她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被一家人宠成宝一样,才能这般快活自在的长大。

自然是愿意为了家人,一辈子被约束在那深宫之中的吧。

“错了嘛,我都知道错了。我糖人呢!”姜晏宁认错认得快,可丝毫没有认错的态度,小手一伸,大喇喇的要起糖人来。

“吃了。”姜清伦赌气说道。

“讨厌啦,你把我的糖人吃掉了。”姜晏宁撇了嘴。

“陆……夫子。”姜清伦这时才注意到陆司昀,立刻揖手问候道。

“无碍,今日花朝灯会,没有夫子学生,不分大小,你们好好玩吧。”陆司昀摆摆手,既然遇到了她的家人,便将她交于她的家人照料吧。

也免得旁的人看到,总要质疑一下她与外男交往过密。

正要离开,陆司昀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折身回到姜晏宁面前,将手里的面具递给了她。姜晏宁受宠若惊慌忙接下,不知,他这是何意。

“方才,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还没回答你。”陆司昀说,“我并不觉得,晚起的人就是懒惰。”

说罢,陆司昀起身与姜家兄妹告辞,翩然而去,留下云里雾里的二人面面相觑。

“你……当真问了陆夫子,这么蠢的问题!?”姜清伦忍不住吐槽,自家小妹是个缺心眼的,这话任谁听了,都能明白其中用意了吧。

“你这么聊天是谁教的,以后容易没朋友。”姜晏宁也觉得自己的问题蠢极了,特别是陆夫子居然还一本正经地答了。

她就觉得自己更蠢了。

甚至有些琢磨不透,陆司昀这意思,到底是真的觉着晚起不是懒惰,还是单单在嘲笑她?

望着陆司昀远去的背影,姜晏宁出了神。

这时的她并不知道,此后漫漫一生,都因着她六岁这年的花朝灯会,发生了改变。

陆司昀于正月后,来到姜家担任夫子。十四岁的姜晏宛,也于二月十七与卢太医之子卢喻之行文定之礼,互换庚帖。

次年腊月,姜晏宁的二姐姜晏宛突然与卢喻之解除婚约。并于第三年开春,火速嫁给了三皇子祁王,成为了祁王妃。

自此,姜家疑似在不久之后的储位之争中,选定阵营。襄南侯府不可能同时扶持两位皇子争夺皇储之位,因姜晏宛先一步嫁与祁王,姜晏宁与雍王之事,便不了了之。

继皇后顿感威胁,怎么都没有料到秦贵妃与祁王一派动作如此迅速,便拉拢了襄南侯府。不甘示弱,于是为雍王定下了张相独女——张嫣的婚事。

姜晏宁与小雍王青梅竹马一场,最终落了个空,又遭张嫣那几个好一通嘲笑,心中郁结难平,大病数日。

恰逢西境军事告急,圣上下旨,命姜崇晦、姜清倬、姜清佑父子三人率大军前往西境克敌。

临行之前,姜清倬来到朝榕苑探望姜晏宁。他知道,小宁儿大病一场多半是被气的。张相的女儿多年来一直与小宁儿较劲,从前雍王又一直是帮着小宁儿的。

突然之间,圣上下旨赐婚,张嫣自诩是抢了小宁儿的良缘,京城中的女眷们不明所以跟着起哄。

小宁儿曾问过雍王,会不会娶张嫣。

那时候雍王信誓旦旦向她保证,除了姜晏宁,绝不会娶其他人。

可最后……

“小宁儿,你想要出去看看吗?”姜清倬心疼小宁儿受得委屈,下个月雍王就要大婚了,想来京城之中一定很热闹,小宁儿的心里会更难受吧。

姜晏宁有气无力地看向大哥哥,不确定自己想的是不是他说的那个意思。

“后日,我和父亲就要出发了,你若是想,大哥哥带你走。”姜清倬看见小宁儿落下的两行泪,心都要疼死了,抬起手来,轻轻拭去。

“嗯。”姜晏宁用力点了点头。

“好,大哥哥来安排。”

就这样,12岁的姜晏宁,跟着父亲、大哥哥和三哥哥一同离开了京城,随大军前往西境增援。

这一去,就是三年。

三年后。

“回来了!回来了!”姜清伦三两步走进大门,站在庭中,高呼着这个好消息。“大军在城外驻扎,他们已经进城了!”

曹大娘子急匆匆地寻了出来,眼含热泪,仰头张望。

恨不得立时就瞧见那个小没良心的。

“宁儿呢?看见宁儿了吗?”孙小娘与叶小娘相互搀扶,循声而来,急切地问道。

姜晏宁一走就是三年。

原以为她只是随着父兄出去散散心,玩够了,自然就会回来。

怎料这三年,竟只有偶尔送回来的只言片语,也不知她在外面过得如何。

“别担心,肯定是一起回来了。”叶小娘也揪着心,却还要安慰孙小娘宽心。“都回来了,定不会丢下小宁儿的。”

孙小娘连连应和称是,又交代伦哥儿,“再去探探,到哪儿了,怎么还不进门呐。”

“夫人,别担心了。咱们姑娘肯定好着呢!”曹大娘子的陪嫁钱妈妈小心地搀扶着她,听着两位小娘的话,劝曹大娘子宽心。

“这孩子,放出去就不想着回来!”曹大娘子抱怨,她这个亲娘倒显得多余了。

姜家玄策营的将士们,驻扎在距离京城二十里之外的地方,姜崇晦带着随行小队贴身护卫和自家儿女骑马进城。

城门大开,百姓夹道欢迎。

文武大臣立于道路两侧,更有太子亲迎,何其风光!

只是,春喜孤独的坐在姜晏宁的马车里,不安地祈盼着:姑娘,你可千万别再捅出什么篓子来了!春喜这条小命就在您手上握着了!

城门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躲在人群外面,换了常服的桓婴在看到姜晏宁的马车入城后,走到后方马车跟前欠身回话。

“殿下,姜家的人已经进城了。”

马车里,半晌没有任何回应。

桓婴静静立于马车一侧候着。

这三年,雍王是怎么过来的,他再清楚不过。

三年前,姜家的五姑娘难受,雍王殿下亦是煎熬。

他是个极忠心的,即使现在,雍王决定要去与姜晏宁见上一面,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驾着马车追到襄南侯府去。

“回去吧。”雍王在迟疑良久,最终还是放弃了。

是他先放弃了姜晏宁。

如今,他已没有了身份立场,再去要求姜晏宁什么了……

此时的姜晏宁,正一身飒爽男装,跨着黑马“旋风”抄小路入城,奔在前往祁王府的路上。

“咣咣咣咣!”

“谁呀?!大白天的,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敢来这放肆……”门内的小厮满腹牢骚,一边抱怨着,一边打开了门。

刹一见门外站着的少年很是陌生,当场来了脾气。

“你是不是疯了?这可是祁王府!你……哎呦!”小厮话未说完,胸口挨了重重一脚,摔在地上仰面朝天翻了个跟头。急赤白脸地大喊道,“来人呐,来……”

“五姑娘!!!”

恰好云凝路过,一眼就认出了姜晏宁。

手里的东西“啪”地落在地上,哭着就奔了过来。

小厮吓傻了。这……这是姜家五姑娘???

“云凝!我阿姐呢?”姜晏宁扶住云凝,便询问阿姐下落。

云凝泣不成声,只伸手指向一侧小路。

连日来的委屈,让她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抬起的小臂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愤怒,居然颤抖不已。

小厮低头伏在一旁,看着姜晏宁远去的背影,忙招呼旁的下人,“快!快去告诉祁王殿下,姜家那活祖宗回来了!”

下人连滚带爬地跑去送信儿。

“……姐姐素来宽宥,自不会与我计较的,对吗?不过便是一张皮子,姐姐用,与我用,并无不同,怎的说,也都是给殿下用的。不过近来殿下,都住在妹妹的院子里,妹妹用,也是殿下用罢了。”

姜晏宁人还未走进院子。

远远的,就听到那祁王的侧妃赵氏在刁难姜晏宛。

赵侧妃所说的皮子,是昔日祁王殿下与姜晏宛的定情之物。

满京城谁人不知,祁王殿下亲猎巨虎,将皮扒了,送给了姜晏宛,作为文定之礼,这才俘获美人芳心。

想来不到四年的时间,色未衰,爱已迟。

祁王的新宠赵侧妃,竟敢堂而皇之地上门索要祁王与姜晏宛的定情之物。

“怎么,赵侧妃自己没有皮子,没皮没脸的来要皮子了?!”

姜晏宁是在回来的路上,听到大哥哥身边近卫梁钰说漏了嘴,才知道这些年来姜晏宛在祁王府的日子不好过。

一进城,便赶着来确认。

怎料刚一踏进祁王府的大门,果然让她看到了,祁王的侧妃刁难自家阿姐这一幕。

“你是何人!”赵侧妃恼羞成怒,又从未见过眼前突然冒出来的男子,秀气美艳的小脸儿上带着怒气,似是猜到了,此人与姜晏宛的关系非同寻常。

“小宁儿!?”

姜晏宛瞥见姜晏宁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站在了眼前,根本顾不上前来挑衅的赵侧妃,上前拉住姜晏宁的手,生怕这又是一场梦。

“你们... ...”赵侧妃怀疑地看着这一幕,惊慌失措。

万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堂堂的祁王正妃,竟公然和一男子在府里拉拉扯扯?

这,她要去把这件事,告诉祁王殿下!还有秦贵妃... ...

“阿姐,我回来了。”姜晏宁激动地拉着姜晏宛的手,只觉得三年不见,阿姐看上去清瘦了很多。

恨自己居然相信,祁王会真的对阿姐好的鬼话!

若她早一点知道,断不会在外面待上三年之久,任由阿姐孤身一人留在祁王府里,受这些闲气。“阿姐,我来带你回家。”

这就是姜晏宁此行的目的,她是来接阿姐回家的。

“小宁儿,我给你的信你没看到吗?”姜晏宛心下犹豫,见姜晏宁态度坚决,便什么都明白了。

八成是没有看到那些信,就匆匆赶来的。

姜晏宁刚要询问是什么信。

却倏地听到一个声音,打断了她和阿姐的对话。

“我当是谁呢!这么大胆子竟敢闯我祁王府,还要拐带我夫人离家。”祁王笑着走了过来,刚一听下人禀明,说那姜家的小祖宗杀进来了,便赶来解围。无奈笑说,“果然是小姨子。”

见他还有脸笑,姜晏宁铁青着一张脸,又紧了紧握着的拳头。

许是感受到了杀气,祁王忙解释,“几年不见,宁儿你的脾气还是这么差。倒不似我夫人那般温柔贤惠,怎的看,都不像是两姐妹。”

“我阿姐温柔贤惠,让人欺负成这样!祁王殿下当初费尽心思娶我阿姐过门,答应过我什么,可是忘了?!如今连个侧妃都敢到我阿姐面前耀武扬威,怎的?是觉得我父兄在外征战,姜家无人为我阿姐撑腰了是吗?!”

姜晏宁厉声责问,毫不给这位未来太子的热门人选... ...一个面子。

“殿下,您看她... ...”赵侧妃说着,便倚在祁王身侧求庇护,娇柔的身段,委屈的语气,难怪祁王会如此宠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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