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球和橘子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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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家之犬】vs【刁蛮公主】 在温煦五岁时,妈妈给她从雪地里捡回来一个哥哥。 温煦本着和哥哥好好相处的原则处处小心翼翼,没想到哥哥却不是善茬。 温煦怎么可能如他的愿,她势必要戳穿他的面目,让妈妈把他这个坏孩子给扔了! 他们就像气球遇上橘子汁,一点就炸。 从小时候一直斗到大,温煦却发现她不再想赶陈熹走了,反而变得很依赖他。 但后来他却留下一句:“我要去槐城了,你好好过吧。” 两人就此别过。 后来两人依旧是气球和橘子汁,只不过再也碰不到一起了。 再见面,气球已经瘪了气,橘子汁也不再“完爆”气球。

《气球和橘子汁》精彩片段

2022/11/29

文/木易兔

“如果时间能回到1997年,我仍认为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温煦日记

1997年冬,温煦年仅5岁,却经历了许多大人都不曾经历过的离别和相遇。父亲早逝,生活的重担悉数压在柔弱温和的母亲肩上,日子虽过得苦,却依然渗着微微的甜,花种能在这片土壤中开出枝丫。

直到12月的寒冬,母亲牵着一只脏兮兮的小手,带着浑身的雪意回家。

“温煦,我给你捡回来一个哥哥。”陈倩青冻僵的脸上挤出笑容,摇了摇身边人的手。

温煦手中的洋娃娃瘪了嘴角,因为她似乎也看见了那个倔强坚毅的眼睛里的来者不善。

“什么哥哥,他是谁?”

当事人依旧低垂着头颅,脏到打绺的头发,陷在指甲缝里的黑泥,破败不堪的衣服。

面前的一切很难不让人觉得陈倩青带回来一个小流浪汉,可是陈倩青居然说这是她的哥哥,她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哥哥,明明爸爸妈妈最爱的人只有她一个。

陈倩青的眼神躲闪着,把脏兮兮的男孩领进家门安置在沙发上,快步走向温煦把她拉进房间。

温煦挣开陈倩青的手,圆圆地眼睛瞪得老大,把洋娃娃甩在地上,环抱着胸,像个小大人。

“那个人到底是谁,什么哥哥,我才没有哥哥!”

陈倩青蹲下来安抚她的情绪,捡起洋娃娃往她怀里塞,眉头紧蹙,无可奈何的样子。

“乖乖,你听我说,我从小就教育你做人要善良对不对?”

温煦小小的脑袋压根搞不懂陈倩青的弯弯绕绕,不是在说哥哥吗,怎么突然换了个话题,但脑容量也就到此为止了,接过洋娃娃,点点头。

“是啊。”

“那我们看到弱小的人有困难,是不是要帮助他们啊?”

“是啊,妈妈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陈倩青把她抱起来,循循善诱:“那外面的哥哥没有家了,我们是不是要想办法帮帮他?”

温煦倒吸口气,没有家?世界上居然有小孩是没有家的,她第一次见,她只知道有小孩是可以没有爸爸的,但相比之下她觉得没有家可怜100倍。

“那我把家分他一半,这样我们就都有家了。”

陈倩青眉眼弯弯,摸摸温煦的头夸她聪明,是乖孩子,并鼓舞温煦去主动和哥哥打招呼。

温煦从角落向沙发走去,走得慢慢的轻轻的。

男孩突然猛地朝她看过来,温煦被吓了一跳。

因为,这个哥哥比她想象的还要难看。

皮肤黑不溜秋的像她最喜欢吃的巧克力,双颊凹陷像她放假时最爱在上面蹦跶的充气城堡,头发长得盖过眉毛,堪堪遮住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不说话,只是盯着温煦看,他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洞穴,像要把人都穿透。

温煦觉得莫名其妙,但碍于他比她可怜100倍,也就不计较这些了,主动坐到他身边去,几乎是靠近的一瞬间,就闻到男孩身上那股难闻的味道。

像是放久了的垃圾堆在一起,苍蝇在上面乱飞,蟑螂在里面穿梭,这种味道让温煦生理性地掐紧了鼻子。

旁边的人警觉性地转头,瞪她,充满血丝的眼睛比童话故事里的怪兽还可怕。

温煦仓惶跳下沙发,跑到厨房里拽着陈倩青的大腿,心脏跳得厉害。

她刚刚太不礼貌了,居然当着别人的面嫌弃别人。

温煦的胸口起伏着,看来维系好兄妹之情任重道远,她要多花点心思才好。

陈倩青只当是两个小孩已经熟络起来,开始打闹了,继续准备午饭,还叮嘱温煦要多照顾哥哥。

等饭菜做好了,温煦鼓足了十二分勇气去喊男孩吃饭,男孩依旧不理他。等温煦在饭桌前坐好了,男孩又慢吞吞地走过来坐在她旁边,眼睛还时不时瞥她。

温煦只当没看见,闷头吃饭。男孩吃得狂野,碗筷乒里乓当的,饭粒飞溅。陈倩青温柔地往他碗里夹菜,告诉他慢点吃。

温煦一顿饭没怎么吃,因为身边人动作幅度太大了,她不禁想,如果不是今后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这样子的男生会是她最讨厌的类型。

凶,丑,吃没吃相,不爱搭理人,身上臭臭脏脏的。在幼儿园肯定没有小朋友和他一起玩的。

陈倩青看着男孩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一阵心酸,这男孩是她早晨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遇见的,她就把电动车停在旁边一会儿,回来就看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扒拉她篮子里的袋子,拽出一个馒头如狼似虎地啃。

她一开始是愤怒的,站在不远处打量男孩一番后心生怜悯,试探性地上去问他大人哪儿去了。

男孩被吓了一跳,把馒头捂在怀里,像护食的小狼崽。

“没事没事,你吃,阿姨不抢。”

男孩半信半疑地继续啃馒头,见陈倩青是真的不抢,他就又开始大快朵颐。

后来就是陈倩青把他带回了家,有一半是因为同情心,另一半是了心愿,在丈夫生前,他们曾约定等温煦上幼儿园大班了就再生一个,然而事与愿违,丈夫在温煦4岁那年死于车祸。

看男孩的样子十有八九是孤儿,大冬天的就这么走了她良心不安,就打定把他带回家先养一段时间,等生父生母出现再说。

晚上陈倩青把温煦的床单被子收起来,拿出新的床褥,还拿了一套温煦的衣服让男孩换上。

男孩洗过脸之后比白天看上去要温和一点,但他依旧不说话,像个小哑巴。

温煦早就不和妈妈睡了,她享受自己的小小世界,让房间这件事情让她很不爽,但她认为这是搞好兄妹关系的关键一步,就忍痛割爱了。

深夜温煦口渴,迷迷糊糊地循着微弱灯光去客厅喝水,突然撞上一个温热的身躯,她愣了一下,睁开半眯着的眼睛。

面前的人头发盖过眼睛,黑暗中只能勉强看见鼻子和嘴巴,一动不动地杵在她面前。

温煦吓得小声惊呼,反应过来之后,立马捂住嘴巴,抚了抚胸口。

“是你啊,你也口渴来喝水吗?”

温煦绕过他去厨房拿水杯,“你刚才没用这个水杯吧?这个粉红色的水杯是我的,这个透明色的是妈妈的,你先用纸杯吧,明天我提醒妈妈........”

温煦话还没说完,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她的身后,温煦察觉到,缓缓转过头。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映亮了男孩的半边脸,另一边隐匿在黑暗里。

温煦倒水的手停下来,声音不自觉地发怵。

“怎......怎么了?”

男孩依旧不说话,站在原地,温煦也不说话,她发现和这个哥哥独处的时候,她总是会害怕,但却说不出为什么。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她想逃。

但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动作,面前的人猛然往前跨一步,带起迅疾的风迷了温煦的眼。

距离骤然拉近,温煦瞪大双眼,然后就感觉双肩沉重,等反应过来她已经跌倒在地。

他居然推她!

温煦跌坐在地上,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人,他依旧是沉默的,并且平静得可怕。

没有一句话,男孩径直回了房间。

温煦的情绪逐渐由不可思议转变到怒火中烧,什么狗屁哥哥!她真心实意地想和他好好相处,到头来他居然推她!

她从地上爬起来,瞌睡早就灰飞烟灭,冲到房间门口一把拧下把手。

门没开,居然反锁了!

什么流浪汉!什么小哑巴!可怜什么!简直就是人精!

妈妈被骗了,温煦迅速冲回房间把陈倩青摇醒,“妈妈妈妈,快把他扔了,他好坏,是不乖的坏小孩!”

陈倩青睡眼惺忪,听着温煦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只当温煦是做噩梦了,把她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温煦靠在陈倩青的怀里,攥紧小肉拳决定明天一醒就揭穿这个哥哥的面具,这口气太大了,她实在咽不下去。

第二天陈倩青喊温煦起床上学,温煦揉了揉毛茸茸的脑袋,坐在床上呆滞了好一会儿。

脑袋里突然闪过昨天那些片段,瞬间精神了,小手往床上一锤,愤恨地蹦下床冲出房间找陈倩青告状。

“妈妈妈妈,你听我说......”

跑到客厅的温煦突然一个急刹车,这个面具哥哥居然起得这么早,已经吃上早餐了,而且居然开口说话了!

陈倩青和面具哥哥同时看向她。

“温煦,起床啦?今天哥哥和你一起去幼儿园,你多带着点哥哥好不好?”

温煦如临大敌,“什么?”

“妹妹好,我叫陈弃。”

“你....不是,你不是不会说话嘛!”温煦吼道,立马指认,“妈妈,他昨天推我,就在厨房里面,把我推在地上!”

陈倩青一愣,问陈弃:“真的吗?”

温煦双手握拳,怒气爆表,他要是敢撒谎她就让他吃拳头。

果然,陈弃面不改色地说:“我没有。”

温煦一个箭步冲上去,把陈弃拽下凳子,拳头打在陈弃的头顶。温煦骑在陈弃身上左右开弓,把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了。

陈倩青见状立马把温煦拽开,温煦红了眼,还要冲上去,被陈倩青拦住呵斥了一顿。

“谁教你打人的?啊?妈妈是这么教你的吗?”

温煦喘着粗气,眼眶红红的,指着地上的陈弃说:“是他先推我的!为什么不相信我!”

陈弃理了理被扯歪的衣服,站起来依旧说:“我没有。”

温煦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个撒谎精!

陈倩青本着调和的出发点,先安抚温煦的情绪,“妈妈知道了,但就算哥哥先推的你,你也不能就这么打他,打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是不对的。”

然后又转去和陈弃说:“我虽然脾气好,但是不代表我没脾气。你来了我们家就要守我们家的规矩,如果温煦说的是真的,你和她道歉,如果是她冤枉你了,温煦和你道歉。你们的事你们解决,我不插手。”

温煦瞪着陈弃,势必要讨个说法。

陈弃却不看她,朝陈倩青点头。

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但温煦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她必须要听到陈弃亲口道歉。不然她就不认他这个哥哥,在幼儿园里不让别人和他玩,也不分他零食和玩具,家也不分给他了。

反正,反正她有一万种方法让他不好过。

“从陈弃出现,在幼儿园里我和他就好像被绳子绑在一起了,背贴着背。即使我想要逃,也没有任何办法。我讨厌陈弃,很讨厌。”-----温煦日记

陈倩青的小电动车只有一个座位,以前都是温煦的专属座位,现如今多了陈弃,温煦只能委曲求全蹲坐在陈倩青臂弯之间。

温煦满脑子都是陈弃今天早上撒谎的嘴脸,鼓着腮帮子被刺骨的寒风吹红了鼻尖。

到幼儿园后,陈倩青先和老师打了个招呼,说陈弃今天是来旁听的,先看看学习效果,如果适应的话就正式办理入学。

老师半蹲下来和陈弃打招呼,“你好呀,陈弃小朋友,我是你的班主任杨老师。”

陈弃面色如常,微微点头示好。

温煦就看不得他这副假模假样,在老师和陈倩青看不见的地方朝陈弃吐舌头,做鬼脸。

陈弃注意到,不但没有愠色,反而稍稍牵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温煦回敬他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迅速变脸,朝他白眼然后转身跑进班级里。

坐在温煦邻座的姜明珍朝门外指着那个倔强的背影问:“温煦,那是谁啊?怎么和你一起来的。”

温煦撇撇嘴,掏出文具和书本摆好,无所谓道:“不知道啊,我妈妈路边捎来的,不认识。”

没一会儿,陈倩青来班级门口和温煦道别,然后杨老师就领着陈弃上了讲台。

“同学们,这是咱们班新来的同学,大家要和他好好相处,知道了吗?”

“知——道——啦——”

小朋友们的尾音拖得又慢又长,目光都聚焦在台上那个留着长发的怪男孩身上,唯独温煦没开口。

“来,陈弃,自我介绍一下。”

温煦饶有兴趣地望向讲台,倒要看看他会装出怎样友善和睦的面孔。

然而时间流逝,空气停滞,直到同学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陈弃都没有半点动作。

姜明珍凑过来和温煦耳语:“他也太胆小了吧。”

温煦冷哼,胆小?和他沾不上半毛关系。

杨老师微笑着圆场,轻抚陈弃的后背,柔声问陈弃是不是紧张。

陈弃没说话,只是慢慢抬起手,握成拳,在所有的人目光下,手臂缓缓转向讲台下,最后伸出一根手指,精准地指向温煦。

“陈弃,是她的哥哥。”

一句话立刻引发小朋友的骚动。

“啊?温煦的哥哥?”

“温煦妈妈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从来没听说过温煦有哥哥呀。”

姜明珍最为吃惊,快节奏地拍着温煦的胳膊,“欸,温煦,你不是说你不认识他吗?你骗我干什么?”

温煦俨然已经石化,小口微微张开,不可置信但又自认倒霉地和陈弃对视,最后被气笑了。

她计划了一路的小九九,甚至还没开始实施,就被陈弃打乱了。

陈弃又对她笑了,嘴角咧得更翘。

温煦心痒痒的,很奇怪,这是她头一回有这样的感觉。像有只虫子在她身上爬来爬去,很痒,她到处挠,用力到在皮肤上划出红痕,都止不住。

她浑身不自在。

陈弃被杨老师领到教室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给他找了本新书。

姜明珍还是很好奇,温煦怎么突然多出来个哥哥,她忍住八卦的冲动,因为她发现温煦一向爱护的书皮都被她揉皱了。

到午睡的时间,杨老师特地关照陈弃,把陈弃的床位和温煦安排在相邻的位置。

陈弃倒是睡得快,歪着脑袋呼吸平稳。

温煦和姜明珍上厕所回来,就看见这一幕,温煦面如铁色地爬上小床。

温煦睡不着,望着天花板发呆,转头看姜明珍已经睡着了。

她缓缓撑起身子,悄悄伸手绕过床栏间的缝隙,手放在陈弃面前,朝空气挥拳,幻想着把陈弃的脸打扁。

就这么重复乐此不疲快把自己逗笑,陈弃突然攥住她的手腕,用力把她往他的方向拽。

陈弃看着瘦骨嶙峋的,劲却比温煦大得多,她根本无法挣脱,手臂抵着床栏和陈弃拉锯。

但终究是败下阵来,她的脸慢慢逼近床栏,最后彻底和床栏亲密无间,白嘟嘟的肉从床栏间挤出来。

陈弃没有睁眼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甚至脸色都没任何变化。

温煦很慌,她怕老师突然来了,破坏午睡纪律是要被罚站的,那她上个星期考第一名得的小红花就要被摘下来了。

她脸贴在床栏上,视野受限,只能用另一只手胡乱地捶陈弃。

陈弃没动静,温煦便越来越用力,掐捶捏,用尽浑身解数都没用。

她只能把办法放在抽手上,她憋了一口整气,准备猛地抽出来打陈弃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她蓄力往后撤的时候,陈弃突然松了手,温煦失去支撑点,狼狈地倒在床上。

来回折腾她已经筋疲力尽,没立马爬起来,躺在床上喘粗气。

等她缓过气来要找陈弃再大战三百回合的时候,陈弃悠哉悠哉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继续睡。

陈弃和温煦之间似乎已经达成了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暗暗较劲,两看生厌。在班级里一句话都不说,但人人都知道他们是兄妹关系,人人都关照他们的兄妹身份,凡是分组完成的任务,任课老师都默认他们一组。

也得益于此,温煦终于找到了优越感,因为她发现陈弃笨笨的,脑子不行,连小班的学生都不如。

最简单的加减算法陈弃都不会,更别提什么画画,唱歌,下棋之类的课外活动了,陈弃全都一窍不通,和大家格格不入。

因此自从陈弃来了,温煦组的分数总是最低的,但温煦一点都不沮丧,甚至看见她和陈弃巨大的分数差距觉得到十分的满足。

她写纸条说陈弃是笨小孩,明明是哥哥却知道的比她还少,问他是不是只是长得高,其实是弟弟啊?

温煦以嘲笑陈弃为乐趣,在力量上敌不过他但在智商上碾压他,被老师夸奖的时候也总会臭屁地朝陈弃摇头晃脑。

陈弃来幼儿园一个月了,适应得并不好,独来独往,没有朋友,甚至不怎么说话。

杨老师出于关切会问陈弃是不是跟不上课程,要不要留小班试试,陈弃确实不懂课上讲得那些,但他坚持不换班。

这天像往常一样,课间,温煦在座位上完成美术老师布置的画,题目是《我的妈妈》

温煦把妈妈化成穿着彩虹裙的仙女,用各种颜色的蜡笔填满画纸,她正心无旁骛地涂色,耳朵飘进一句难以忽视的话。

“陈弃,你画的是你妈妈吗?你妈妈住在垃圾桶旁边?”

温煦停下动作,转头向后座角落看去。

班级里出了名的顽皮男孩石小峰正站在陈弃桌子旁,叉着腰探头看陈弃的画。

陈弃没有彩色的蜡笔,只用铅笔勾画寥寥。

“不是。”陈弃否认。

“那你干嘛一直画垃圾桶啊?你不会真和他们说的一样吧?”

陈弃停下手上动作,抬起脑袋问石小峰:“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啊,他们说你是妈妈捡来的。本来就是啊,温煦姓温你姓陈,温煦从来都没说过她有哥哥,而且温煦长得那么可爱怎么会有你这么丑的哥哥。还有还有,你的头发乱糟糟的,就像流浪汉一样。”

陈弃的脸色很难看,牙齿咬得紧,眼神凶狠。

和石小峰厮混在一起的王昆也附和说:“会不会你的名字叫陈弃,就是因为你是被抛弃的啊,是你的妈妈不要你了,温煦妈妈把你捡回来的对不对,其实你就是没人要的野.....”

话语戛然而止,石小峰本来还在洋洋得意,转头看王昆已经坐在地上了。

温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义愤填膺:“谁说陈弃是捡来的,是你说的吗?”

她人就小小瘦瘦一个,站在胖胖高高的石小峰面前也丝毫不露怯,头颅高高扬起,坚毅且不服输。

石小峰对温煦一直很好,有什么好吃的零食第一时间分给温煦,但温煦对他一直不冷不淡,这下突然被温煦直视,有点慌乱,眼神躲闪。

“是.....是又怎么样。”

温煦推开他,走到陈弃身边,把他拽起来。

陈弃不知道温煦要干什么,但一向作对的两个人,今天貌似出现了点微妙的变化。

陈弃能感觉到温煦身上散发的气场和平时不一样,他和温煦并列站着,下一秒手上传来温热。

陈弃一愣,低头看向他的手,温煦紧紧地牵着他,手上的力度还会跟着说话的节奏一紧一松。

“你们都听好了,你!还有王昆!谁都不许再说陈弃是野种,是被捡来的。谁说不是同一个姓就不是一个妈妈生的了,我妈也姓陈,我和我爸姓,他和我妈姓,知道了吗?”

在外面玩闹的同学稀稀拉拉地回了教室,看教室这焦灼的状态都议论纷纷。

“怎么了怎么了?”

“温煦说陈弃不是捡来的,说陈弃和她妈妈姓。”

“我才不信呢,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而且也不亲近,我爸妈说家人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我也不信。”

于是有人大声提出疑问:“那你以前怎么从来没说过你有哥哥?”

温煦现在就跟吃了炮弹一样,无差别轰炸,“我有哥哥为什么要和你们说,他之前住在乡下外婆家,最近妈妈才把他接过来的。”

“那你们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

温煦已经气到极限了,一骨碌的问题让她越来越烦躁,但她始终没有松开陈弃的手。

“你们少管,反正以后你们再说陈弃是捡来的,我就......我就告老师,让老师把你们的小红花都扔了!”

小红花是评分的重要指标,被揪住小红花就相当于揪住了他们的命根子,大家都噤声不语。

温煦的眼睛还没懈怠,像机关枪一样扫射班级里每个人的表情,看谁还不服。

最后终于确定没人再多舌了,也忘了身边站着的是陈弃,只感觉手里多了个东西,潇洒一甩就回座位上去了。

陈弃和石小峰面面相觑,陈弃挑眉问:“听到了吗?我妹说我是她哥。”

石小峰不屑地回了座位,陈弃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画画,他画得其实不是垃圾桶,而是那天在菜市场见到的,陈倩青的电动车。

那个把他从深渊里拽出来的宝贝,带他去了他的新家,有了一个妈妈。

和妹妹。

“就算陈弃长大后遇到再多的人,他的英雄都只有我一个。”-----温煦日记

温煦追悔莫及,痛心疾首,痛定思痛都没想明白她当时怎么就脑子一热冲了上去,还牵了陈弃的手。

这跟主动偃旗息鼓,举白旗投降有什么区别?陈弃肯定得意死了。

不过后悔归后悔,温煦是在认真考虑一件事的。

周末,在陈倩青出门上班后,温煦从房间里探出脑门,搬了把小凳子,哒哒哒地跑到书房。

她爬上高度过腰的凳子,踮起脚尖去够书架,被神出鬼没的陈弃吓了一跳。

“啊,你是鬼吗?走路都不出声的。”温煦被吓得一哆嗦,手一滑,一本厚重的书从书架上摔下来,砰的一声闷响。

陈弃走进来,捡起地上的书,他识字不多,但知道这是新华字典。

温煦稳稳当当地爬下凳子,陈弃把书递给她问:“你找字典干什么?”

温煦不接他的话茬,接过书转身去书桌前坐下,回头觑了陈弃一眼,越看他越不顺眼,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你什么时候去理头发,男孩子这样不好看。”

“不好看?”陈弃摸他的头发。

“当然,男孩子就是要清清爽爽的才好看,你这样怪不得他们说你是捡来的,虽然也没说错。”

陈弃低垂着眼眸,走近温煦,站在她旁边。

“你在干什么?”

“和你有关系吗?”温煦认真地翻着厚度比她小臂还长的字典。

这是陈倩青的字典,比小孩子用的那种便携的小红本字典要复杂得多。

陈弃不说话,也不走,空气里只剩书页翻转哗啦啦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温煦没来由地问:“你为什么叫陈弃?”

陈弃黑溜溜的眼睛转了转,是在认真思考地样子,但却又没个结果。

“我不知道,我妈妈这么叫我。陈弃,陈弃......丢弃的弃。”

温煦很惊讶,眉毛飞起,问:“你有妈妈?”

陈弃认真地点头:“有的,后来就没了。”

“为什么没了?”

“不见了。”

“不见了?”温煦嘟囔着,看陈弃一眼,又低头看字典一眼,手指指着字典上的一处,“你觉得这个字怎么样?”

陈弃探头过去,他不认识这个字,但幼儿园教过一点拼音,就一点点,他能拼出来。

Xi.....

“Xi.....”陈弃慢慢拼出来。

“是第三声,xǐ。”

陈弃跟着她念,“什么意思?”

温煦又指旁边的注释,“我也不太知道,这么多字,我只认识着两个,温暖。”

温煦再把手压着的页数一翻,指着某处说:“这是我的名字,煦,也有温暖的意思。”

接着她看进陈弃的眼睛里,温煦能看见陈弃的瞳孔里倒映出她的圆圆的脸蛋,她问:“你想不想改名字?以后不叫陈弃了,叫陈熹。”

石小峰说陈弃的名字是因为被抛弃了所以才得名的时候,温煦立马感觉心底某处在揪痛。

她记得陈倩青和她说过,她的名字是爸爸翻了好几天新华字典,才从里面找出来一个寓意最好最好听的字。

所以她一直觉得名字都是父母对子女最殷切的祈愿,拿名字开玩笑是最没礼貌的行为。

直到遇见陈弃,他的名字可能并不美好,也没有承载父母的期愿。

那么她就替他找一个,找一个和她一样好听的,寓意好的。

奈何她识字不多,只能照着自己的名字找。

熹和煦,都寓意着光明和温暖。

陈熹,温煦。

听上去还不赖。

陈弃明显愣住了,他没想过在他受欺负的时候温煦会挺身而出,也没料到温煦会把石小峰的话放在心上,并且认真地帮他找名字。

“问你呢,陈熹,怎么样?”

陈弃久违地笑了,还是哈哈大笑,说:“好娘,陈熹,哈哈哈哈。”

温情的氛围瞬间被打破,温煦白眼都要翻到脑后去了,把字典猛地一合,跳下凳子,顺便踢陈弃一脚,嘴里骂骂咧咧。

“神经病,爱改不改,谁管你啊,神经病,有毛病吧。以后再被别人笑是捡来的,我可不管了,和我有什么关系,被骂的又不是我,神经病。”

温煦气得叉腰,脚下生风,飞快往书房门口走。

刚走到门口,她听到背后的笑声停下来,陈弃喊她:“温煦。”

“干嘛!”

温煦不耐烦地回头,眉头簇地可以夹死苍蝇。

“我改,我不想叫陈弃,就叫你说的那个名字,陈熹。”

温煦很得意,陈弃被她说服了,就是那刻她认为她在陈弃心里的形象一定变得非常高大。

她是童话里勇斗猛虎的睿智公主,她是关键时刻化险为夷的大英雄。

5岁那年的冬天,温煦确定了,她是陈弃的英雄,陈弃这辈子都得匍匐在她的脚下,是她忠诚的奴仆,把她的话奉为圭臬,胆敢违抗她,她便把他从美丽公主的哥哥贬为身份低下的流浪汉。

温煦建立了她自己的王国,在那个国度里,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陈弃是她最忠诚的拥护者。

但她还是讨厌陈弃,讨厌他打结的长发,讨厌他黝黑的皮肤和瘦弱的身材,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可靠,就这样还怎么做个称职的骑士,怎么保护她。

于是温煦又冒出来个主意,她跑进书房拉住陈弃的手腕往她房间跑,虽然现在暂时是陈弃的房间。

温煦趴在地板上,小短手在床下一下一下地扒拉,从床下拉出来个铁盒子。

陈弃看呆了,他待在这个房间这么久,倒没想过床底下有“宝贝”

温煦当着他的面打开铁盒,里面有好几张面额不小的纸币和零零碎碎的硬币,数量都不少。

这是温煦的小金库,她这么多年存下来的,有压岁钱也有平时没用完的零花钱。

她攥了一张20块钱的纸币,再把铁盒原封不动地推回床下,爬起来,把手心里的纸币展开给陈弃看。

“喏,走吧。”

陈弃不明所以,问:“去哪里?”

“跟着我就好。”

温煦带陈弃来的地方是陈倩青常带她来的理发店。

理发小哥眼熟温煦,门上的铃铛叮铃作响,理发小哥热络地招呼温煦:“小温煦,来剪头发吗?今天妈妈没来吗?”

陈弃跟在温煦的后头进来,温煦熟稔地把钱递给理发小哥,说:“今天不是我剪头发,是他,把他的头剪成和其他男孩子一样。”

“好嘞。”

理发小哥说男生剪头发不用那么多钱,找了5块零钱给温煦。

温煦开心极了,抛下陈弃一个人去外头的小店里挑冰淇淋。

回来的时候陈弃的头已经剃了一半了,一边长发一边寸头,更丑了。

温煦把目光从镜子里收回,坐在沙发上荡着腿吃冰激凌。

没过一会儿陈弃的头发就剪好了,男孩子理头发后就会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突然从长发变成寸头,温煦还很不习惯。

陈弃也一样,头顶上冷飕飕的,他其实还蛮喜欢自己的头发的,能遮住眼睛,这样有安全感。

陈倩青曾提出带他去剪头发的建议,但被他拒绝了。

温煦倒好,直接把他骗来这儿,来个先斩后奏,陈弃稀里糊涂地就把头发给绞了。

温煦舔着冰淇淋,目光直直地盯着陈弃看,新奇的感觉,陈弃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面前这个人居然是陈弃。

温煦没想到厚重的头发下藏着的脸居然比她想象中要好看许多,陈弃的脸型流畅,眉眼间距近,看人的时候眉毛则压得更低,自带凶相。

很不错,这样很有威慑力。

温煦满意地点点头,带陈弃回了家。

回家时,陈倩青已经下班了,看见温煦后头的陈弃还吃惊了一会儿,摸摸陈弃刺拉拉的寸头,说:“帅小子。”

陈弃的嘴角微微牵起,温煦“切”了一声,和陈倩青提起陈弃改名字的事情。

提到这件事陈倩青可犯了难,陈弃的生父母至今没有出现,她一直有在网上关注寻人启事的消息,但都没有找陈弃的。

如果要给陈弃改名字,就必须正式收养陈弃,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陈倩青看着两个孩子齐刷刷地抬头看向她,眼里都是期待,仿佛改名字这件事情只要陈倩青一声令下就能办成。

陈倩青问陈弃:“如果要改名字的话,你就得上我家的户口,你愿意吗?”

温煦问:“上户口是什么?”

“就是,把陈弃的名字写在我们家的户口本上,今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是写在同一本本子上的家人。”

“哇,写在同一本本子上就可以成家人了吗?那赶紧帮陈弃写呀,记得要写成陈熹,别写错了。”

话都被温煦说了,陈弃在一旁附和着点头。

陈倩青了然,第二天就带着陈弃去民政局办理手续,一查才知道陈弃压根没上过户口。

工作人员问起陈弃父母的事,陈弃一问三不知。

查不到生父母的儿童要由公安局寻找,如果找不到父母的话才可以申请收养登记。

这一来一去确实花费不少时间,温煦比陈弃还着急,她已经等不及和班上的同学说陈弃改名叫陈熹了。

不过自从陈弃剪短了头发再加上温煦上次的小红花威胁,班上的小朋友对他的态度已经有很大的好转了。

陈弃和温煦还是铁打不动被分在一组,不同的是,温煦不再嘲笑陈弃的成绩,反而会主动教他。

偶然一次收作业本的时候,她发现陈弃已经把作业本上的名字改成了陈熹。

温煦想,陈弃果然是撒谎精,明明很喜欢这个名字却不承认,死要面子。

不过他们俩之间也不总是这么和睦,温煦依然很讨厌陈弃,有时候和他说话爱答不理的,他依然霸占着温煦的房间,依然会故意惹温煦生气,说她生起气来像包子。

温煦有一本日记本,在陈弃出现之前记载的都是开心的事情,比如和妈妈一起去游乐园玩,吃了红豆饼,陈弃出现以后,这本日记就成了陈弃的“罪行记录本”。

1997年11月9日

陈弃今天揪我的辫子,我趁他不注意把他的鞋带绑在一起让他摔了个狗吃屎。

1997年12月1日

我今天起晚了,陈弃把我最喜欢吃的肉包给吃了,我就在他的汤里加了很多很多的盐。

1997年12月21日

陈弃今天终于变成陈熹了,妈妈把一本红色的本子放在陈弃面前,陈弃却不怎么高兴,我觉得他又发神经病了。对了,我和姜明珍说了这件事,她居然说陈弃更好听,没品味。

..........

2018年12月5日

从陈熹抛下我,今年已是第四个年头,在我心底的某处,我从来都没原谅过他。

“2007年,我认识更多字了,可以用更丰富的词汇记录下陈熹的恶行。小学的他更令人讨厌,我依然希望妈妈把他扔了。”----温煦日记

2007年夏

温煦和陈熹已经到了要升初中的年纪了,温煦和姜明珍还是好朋友,陈熹依旧独来独往。

不同的是,温煦再也没有叫过陈弃这个名字,陈弃也犹如改名字般脱胎换骨。

只不过,方向错了。

换了新的环境,陈熹突然变得吃香起来,会说话爱耍皮,逗得同学们捧腹大笑。

在班级里从来不和温煦说话,甚至没和别人提起过她是他妹妹。

陈熹不和她搭话,温煦也就不同他讲话,两人不知道在比什么,氛围很微妙。

姜明珍有时候会来问温煦:“你哥怎么都不和你说话的,幼儿园的时候你们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谁知道啊,神经病一个。”

姜明珍搞不清楚他们兄妹俩的关系怎么一下好一下坏的,她只知道,温煦的书皮又皱了。

陈熹的个子开始拔高,陈倩青给陈熹购置了很多新衣服。陈熹一天一件,换着花样穿去学校。

温煦真是搞不懂他要干什么,孔雀开屏?

不过没过多久温煦就明白了,陈熹喜欢上班花了,一个叫做余锐的女孩子。

陈熹每天晃在余锐身边,一到课间就甩个凳子坐在余锐身边,也不搭话,就静静地看着她。

好巧不巧的是,余锐的座位就在温煦的左前方。

温煦是年级第一,余锐是年级第二,余锐的性格争强好胜,每次一出成绩就必跑过来问温煦考了多少,处处要和温煦比。

就这样,也不耽误陈熹喜欢她。

温煦更烦陈熹了,恨不得把她和余锐一起打包扔到外太空去。她觉得陈熹以后肯定没出息,才多大心思就歪得像山路,以后能干什么大事。

她才不要和他同流合污,于是她叮嘱姜明珍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她和陈熹的关系。

下午放学回家,在学校外面的奶茶店,陈熹肩头搭着校服,蹲在花坛边不知道在干嘛。

温煦连一眼都不想多看,转身就走。

陈熹注意到,追上来,把奶茶塞她手里。

温煦将就着收下,然后陈熹就说:“喂,你帮我追余锐呗。”

温煦插吸管的手滞空,用力把奶茶往陈熹身上扔,指着他鼻子说:“以后!不管是在学校里,学校外,家里,家外,都少和我说话,我看见你就烦!”

陈熹觉得莫名其妙,挠了挠头,没当回事,把吸管插进奶茶杯里喝了起来。

温煦一开始觉得陈熹的动静烦人,毕竟余锐就在她目光可及的地方。

后面她就佛了,也不听也不看,全当他俩是透明人。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英语考试成绩下来,余锐照样来找她。

温煦条件反射,抢在余锐前面说:“比你高,别问了。”

没想到余锐扭扭捏捏地说:“不是......你能帮我把这个给陈熹吗?”

余锐把一个信封放在温煦桌上,温煦当时就炸毛了。

还不够是吧,不仅要做他们爱情的见证者,这下还要做保卫者,有完没完?

她一把抓过信封塞进书包里,用力地把拉链拉上,甚至都没给余锐一个眼神。

陈熹早就回家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温煦带着一身火气冲回家,看见沙发上陈熹优哉游哉更火大,直接把信封甩在陈熹脸上。

“我说没说过不要和别人说你认识我,你倒好,你谈恋爱还要我护航是吧?”

陈熹没搞清楚状况,温煦一进门就发火,他还没反应过来。

不过信封火辣辣地摔在他脸上他也差不多清楚了,老神在在地拿起信,夹在两根手指间玩弄。

“谁说我和她谈恋爱了?”

“没谈?”温煦依然很生气。

陈熹把信丢在沙发上,满不在意地说:“早没搭理了,我只是和她提过一嘴你是我妹,谁知道她会拜托你送信啊。”

温煦咬牙切齿地一边点头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少,来,烦,我。”

温煦懒得理他那些无聊的琐事,她还要准备下个星期的文艺汇演,这是她最后一次过儿童节了,老师选了她出节目,她准备跳一小段芭蕾舞。

陈倩青以前带她学过一阵,后面丈夫去世,资金周转不开,学舞这件事情也就作罢了。

温煦已经和同学们排练了将近一个月,时间紧迫,她才没时间把注意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上面。

温煦回房间从书包里拿出老师给她定制的芭蕾舞裙,换上在镜子前变换姿势,洁白的舞裙衬得她干净柔美,温煦很满意。

温煦是把芭蕾舞裙带回来清洗的,虽然已经穿过很多次了,但还是忍不住上身。

她脱下舞裙,仔细地用手清洗,经过客厅去阳台的时候,陈熹又不见了踪影。

明天是周六,温煦和姜明珍约好了去看电影。

晚上温煦洗好澡出来看见陈熹在阳台上不知道干嘛,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突然瞪大眼睛,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就向陈熹冲过去。

她拽住陈熹的手腕,陈熹反应过来用力抽开把手往后背藏。

但无论陈熹藏得多快,浓重的味道却无处遁形。

“你在干嘛?”

陈熹眼神飘忽,“什么干嘛,我能干什么?”

“还要撒谎?”温煦迅疾地去抓他的胳膊,把陈熹的手扯到两人中间。

陈熹的两指之间赫然夹着一支烟。

“我问你这是什么?”

陈熹满不在意,“烟啊。”

温煦甩开他的手,“你才多大啊你就抽烟,你不仅抽烟你还谈恋爱,整天不务正业就知道和狐朋狗友嘻嘻哈哈。你这样对得起我妈吗,她养你就是为了看你这样吗?”

温煦不知道那一句话踩到了陈熹的痛点,他突然抬高音调,“别他妈跟我扯这个,是你们家自愿收养我的,别搞得好像我死皮赖脸要留在这里一样。”

他碾灭了烟头,“再说一遍,我没有谈恋爱,抽烟这儿事也是我想干就干,你别摆出一副妹妹的身份来管我。”

就算从小到温煦和陈熹不对付,陈熹也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吼过温煦,温煦被凶得眼泪一下就冒了出来。

她觉得没骨气,还没开始吵,先憋不住眼泪了。

温煦转过身,尽量平静地说:“那你滚,从我家滚出去。”

陈熹冷笑一声,打火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陈熹在把玩打火机。

“现在让我滚我可不滚了。”他叹一声气,顽劣地说:“你就该那个时候让我滚,知道吗?”

温煦不说话。

陈熹提醒她道:“就那个时候,你和我说不叫陈弃了,叫陈熹好不好。”

温煦脑子嗡的一下,不可思议地回头看陈熹,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陈熹戏谑地看着她,扯下晾衣架上的毛巾放在温煦头顶,毛巾遮住温煦的视线,陈熹在她头顶胡乱揉了两下,踢踏着拖鞋回了房间。

尼古丁的味道在空气里久久消散不去,罩在温煦头顶上带着栀子花清香的毛巾也掩盖不掉。

温煦打开窗户让夏夜的风灌进来,今天陈倩青有晚班,她得在陈倩青回来之前把味道驱散。

第二天早上陈熹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刚准备发动,定睛一看,他的毛巾被温煦扔在了马桶里。

温煦美美和姜明珍去逛街看电影去了,只要陈熹不发疯到陈倩青面前去,她才不管他活成什么垃圾样子。

晚上温煦吃饱喝足回家,刚进门就听见嘶嘶拉拉的撕扯声,等她循声看过去,整个人都呆住了。

陈熹把她的芭蕾舞裙剪了。

温煦倒抽一口凉气,尖叫着冲上去把舞裙夺过来,舞裙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连一块完整的布都算不上。

温煦的胸口上下起伏,怒气充满了她的脑袋,抬头对上陈熹得意的表情,那一刻感性占据了她的大脑。

她一脚踹向陈熹的档,陈熹毫无防备倒地,手上的剪刀脱落在地。

温煦把芭蕾舞裙扔在一边,一把捡起剪刀,坐在陈熹的肚子上就要往他脸上刺。

陈熹大惊失色,双手钳制住温煦的手,剪刀就距离他的眼睛一厘米,他吼道:“温煦,你他妈疯了是不是!”

温煦劲没陈熹大,另一只手去扯陈熹的头发,把陈熹扯痛到分力,手上的劲松下来,温煦便把整个身子的力压到右手上。

陈熹的头皮撕裂般得痛,温煦整个力量压上来他快撑不住了,看温煦狠戾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他这才意识到,玩大发了。

他试着唤醒温煦的理智,“温煦!你妹的,你来真的啊!”

温煦置之不理,牙齿咬得更紧,这一刻他们之间仿佛真的就只是兵戎相见的敌人。

陈熹实在撑不住了,在最后一刻用了所有力气把温煦的手往旁边推,化对抗为卸力,以柔克刚。

温煦突然失去了支撑点,身子整个往前栽,陈熹看准时机身子往一旁滚,温煦被带倒在地,陈熹成功从温煦的钳制下逃脱出来。

陈熹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双手举过头顶,“停停停,等一下等一下。”

温煦压根不听他解释,手上依然抓着剪刀不放,眼睛里都是怒火,在陈熹一声声的“停”中,她把剪刀朝陈熹扔了过去。

剪刀在空中飞快旋转,最后掠过陈熹的侧脸,插在了他身后的木制柜子上。

陈熹的脸慢慢渗出血液,痛感也越来越清晰。

武器离手,温煦才慢慢冷静下来。

陈熹抹了一把脸,手上触到血,脸上迸裂开的刺痛让他不得不相信,刚才温煦是真的想杀了他。

“温煦,你他妈的......”

“你才他妈的,你是不是犯病啊?你剪我裙子干什么,你精神有问题就去路边吃屎,你到我家来到处喷粪干什么!”

“我他妈的,是你先把我毛巾扔在马桶里的。”

“我扔你毛巾你就剪我裙子,毛巾和裙子能一样吗?”温煦歇斯底里地叫着,音调越来越尖,“好,你剪我裙子是吧,明天你别穿了,光着去上学吧。”

温煦把插在木柜上的剪刀拔出来,冲进陈熹的房间,二话不说拿着剪刀就冲衣柜里一顿乱剪。

“我让你剪!我让你穿,我让你穿得花枝招展去孔雀开屏,我全给你剪了!”

“我靠,你疯了吧。”

陈熹花了好大力气才制止住温煦,拦腰把她抗起来甩在床上,夺过她手上的剪刀,不忘去查看自己的衣服有几件免于幸存。

温煦狠狠发泄了一番终于解气了,看着陈熹焦头烂额的样子开心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活该!”

陈熹是真没想到温煦能疯到这种程度,虽然从小就干过不少让他吃瘪跳脚的事情,但这样还是头一回。

没等陈熹说什么,温煦从床上下来,一步步走近陈熹,把他逼到墙角,扬起高傲的头颅和他对视。

“懂了吗?我从来没有一分一秒把你当我哥,下回再惹我,我可不能保证我会干出什么。再说一遍,少,来,烦,我。”

陈熹当时是怔愣的,后来被气笑了,再后来是觉得有趣,一种快感油然而生。

“温煦,你好样的。”

“如果我能把陈熹拉入深渊,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和他一起坠落。”-----温煦日记

文艺汇演的芭蕾舞裙是老师根据每个女生的身材定制的,温煦因为陈熹把她的舞裙剪了近一个星期没跟他说一句话。

陈倩青不知道这事儿,他们之间早就达成共识,斗归斗,让陈倩青知道了就是小狗。

温煦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班主任,没多说,只拜托班主任加急给她重新定制一套舞裙。

至于钱的事,她会想办法。

温煦想的办法就是找姜明珍借钱,再把这些年攒的零花钱全搭上,但人长大了零钱花得多了也就没剩多少,总数凑一起还差那么一两百。

温煦每每想到就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陈熹这条疯狗,她至于在这里捉襟见肘么?

温煦本来就为凑不够钱这事儿伤神,好死不死,余锐最近还偏偏赖上她了。

每次到课间余锐就会回过头来和温煦套近乎,温煦本就不是热络的性格,再加上对余锐没有好印象,所以每次都表现得冷冰冰的。

“温煦,你和陈熹是亲兄妹吗?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陈熹提醒过余锐别说漏嘴,所以余锐特地压低声音靠近温煦说话,看上去莫名关系很好的样子。

温煦低头写作业,不是很想回答,含糊着应了一句。

“啊?真的啊,我还以为是表的或者堂的呢。那平时陈熹在家里都干些什么啊?周末会出去玩吗?”

温煦无语凝噎,没立马回答,往教室后排看了一眼,陈熹安稳地趴在课桌上睡觉,这会儿估计梦到和祝英台私奔了。

温煦胡乱应付了几句,嗯嗯啊啊的,好像什么都回答了又什么都没回答。

最后邻近预备铃,温煦说:“陈熹不是喜欢你吗?怎么现在搞得像你追他一样。”

余锐啊了声,“没有啊,他不喜欢我。”

温煦比余锐还吃惊,脑袋歪了一下,头一回拿正眼看余锐。

“啊?可是他上次明明说要.......”

话还没说完,温煦感觉脚上被人踢了一脚,而且明显是故意的。

温煦朝右边看去,姜明珍神态自若地写着作业。

话头被打断也不知道从哪儿接下去,正好预备铃响了,余锐转身回座位,话题彻底结束。

温煦用手肘怼了一下姜明珍,压低声音问:“你刚才踢我干嘛?”

姜明珍表情冷淡,“不干嘛,不小心踢到了。”

温煦感觉到姜明珍情绪不高,哦了声便没再问。

放学过后,班主任找温煦去办公室,提了个袋子交给温煦。

“舞裙做好了,工程比较赶,可能没有上次做得合身。”

温煦喜笑颜开,但没一会儿又愁眉苦脸的,支支吾吾地说:“老师,那个.....钱的事.....”

没想到班主任直接大手一挥说:“钱的事情不着急,家里周转不开的话老师先替你垫着,在升初中之前给老师就好了。”

温煦立马化身成嘴最甜的乖乖宝贝,高兴地蹦跶起来,“谢谢老师,我会尽快让我妈妈把钱交给您的。”

温煦心里的雾霾被驱散了一半,回家路上脚步轻快,哼着歌踮着脚,活一个快乐小神仙。

身后突然扔过来小石子,一颗接一颗,打在温煦的小腿上。

温煦停下脚步,转身,就见陈熹没个正形,一只裤腿撸到膝盖上,手拿着外套搭在肩膀上,温煦只看一眼就觉得辣眼睛。

没等陈熹走近她,她先转身自顾自往前走。

陈熹追上她,一把拎过她手上的袋子,朝里瞧了瞧。

“新裙子?”

温煦抢回来,警惕地觑他,“是啊,干嘛,又手痒?”

陈熹笑了几声,打个响指,潇洒转头走了。

温煦叫住他,“你干嘛去?”

陈熹转身,倒着走,头颅傲气地扬起,眼神张扬不避讳,莫名其妙。

“玩儿去,晚点回,让妈妈别做我饭了。”

温煦切了声,晃荡着衣袋子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陈倩青见温煦神采飞扬的样子,问起来:“怎么啦,这么开心。”

温煦之前就在陈倩青面前穿过舞裙,这下再表现得这么开心,怕露破绽。

于是就赶紧转移话题说:“今天考试考得不错,被表扬了。”

陈倩青摸摸她的脑袋,“这么棒啊。”

“对呀。”温煦尾调上扬,把舞裙从袋子里拿出来比在身上转圈圈,像一只洁白的天鹅,美丽又圣洁。

温煦已经在想象自己在舞台上身姿轻盈的样子了,突然陈倩青喊住了她。

“欸,这是什么?”

温煦闻声停下,陈倩青把东西递给她,是一个用纸包好,橡皮筋捆住的圆柱形的东西。

温煦也不知道是什么,稀里糊涂地接过来,掀开白纸的一角,噤声惊呼一声,赶忙跑回房间去了。

居然是一捆钱。

衣服里怎么会掉出一捆钱?

温煦把钱全展开,数了数,比付芭蕾舞裙的钱还多出一百。

不管从哪个角度想,温煦都只能想到这个钱是陈熹趁机塞进来的,这样回想起来,那个戏谑的笑就说得过去了。

合着还显着他了,装什么,死陈熹,本来就该他出。

温煦倒是轻松了,天降馅饼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坏处,只不过陈熹上哪儿来这么多钱的。

她揣着疑惑拧开陈熹的房间,上次来还是两人吵得不可开交那次。

温煦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想起上回她把陈熹的衣服都剪烂了,被陈倩青发现,陈熹慌不择言扯了个荒谬的借口。

他说自己梦到鬼了,梦游起来想除妖灭鬼。

温煦就在一旁,听着发笑,忍得肩膀都抖成筛子了。

陈熹一边瞪她,嘴里不忘继续扯谎。

“怎么梦游了,要不要去看医生啊?”

“没事没事,应该是最近学习太累了,别担心。”

话一出,空气都凝滞了。

陈倩青上前去探陈熹额头的温度,温煦是压根憋不住了,直接开口调侃。

“倒数第一学习也累吗?”

说完也不看陈熹面如锅底的表情,直接耸耸肩走人了。

温煦在原地笑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四处打量了一下陈熹的房间。

很平常,没多什么也没少什么,那他的钱到底哪儿来的。

这钱来处不清不楚的她可不敢用,到时候出什么事了她还得一起担责。

陈熹浪到天黑才回来,一进房门差点心脏骤停。

温煦就坐在他的书桌前,正襟危坐着写作业。

“我靠,差点把我吓死,你在这儿写作业干什么?”

“本来就是我的房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写作业,少管。”

陈熹把外套褪下,卸力坐在床上,大爷似地躺下去。

“行,不管你。”

温煦看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那捆钱往床上扔。

“这钱哪儿来的?”

陈熹摸索到那捆钱,拿在手里,笑一声:“用就是了,管那么多,你那条裙子不是要用钱么?”

“所以我说钱是哪儿来的?”温煦双手抱胸,停顿一下,故意激陈熹,“不会是你偷的吧?”

“当然不是!”陈熹迅速回答,“我像是那种人吗?”

“怎么不像?”温煦从凳子上站起来,走近床边,把钱从陈熹手中拿回来。

“你要是觉得愧疚想让我用这个钱,你就老实告诉我这个钱哪儿来的,有诚意一点行吗?”

陈熹坐起来,双手往后撑在床上。

温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她从小就这样,凡事都要争个明白清楚,有仇当场就报。

陈熹也没打算瞒她,反正她早就知道他什么鬼性子了。

“赌卡片赢的。”

温煦想起男生们课间总喜欢一窝蜂凑一起摔什么卡片,她不懂,原来用这个也能赌钱。

“能赢这么多?”

“当然不能,算是六年所有积蓄吧。”

“嗬。”温煦耸耸肩,“这就说得过去了,行,走了。”

温煦把作业本一掏,没有丝毫留恋地走了。

“欸?”陈熹在背后喊她,她充耳不闻。

陈熹摇摇头,换个衣服洗漱去了。

第二天温煦就把钱交给班主任了,剩下的一百拆开,八十还给姜明珍,二十留着给姜明珍买生日礼物。

温煦买了个小绒熊娃娃,把书包撑得鼓鼓囊囊的。

她注意到从昨天开始姜明珍好像就在生闷气,她不知道她哪儿做错了,但大概是做错了,先哄再说。

中午下课的时候,姜明珍果真还在生气,收拾书包的动作可快,压根没有等温煦的意思。

温煦扯住姜明珍的手腕,另一只手从书包里掏出熊娃娃。

“酱酱!明珍生日快乐。”

姜明珍明显被惊喜到了,但还是忍住不要显得太高兴。

她抓抓肩上的书包带,不看温煦。

“你买这个干嘛呀。”

“给你的生日礼物呀,呐,还有上回借你的钱。”温煦把钱塞进姜明珍手心里,顺便牵住她的手。

顺势问起来,“你为什么生气啊?”

姜明珍一把把熊娃娃搂进怀里,爱惜地抚摸上面的绒毛,嘟起嘴巴。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最好了?”

温煦立马否认,“怎么可能,谁说的?”

“那你怎么整天和余锐说悄悄话,是不是因为陈熹和她的事,你们两个成好朋友了。”

温煦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我没和她成好朋友,更不可能因为陈熹和她成好朋友。”

“那你们天天嘀嘀咕咕什么?”

“她好像是想跟我打听陈熹的喜好什么的,但是我也不懂,我之前一直以为他俩好上了来着,看情况又没有。乱七八糟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没有不想和你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姜明珍哼了一声,傲娇地说:“好吧,勉强原谅你了,以后不许背着我和别人说悄悄话。”

温煦立马做出发誓的手势,“绝对不会,我保证!”

两人重归于好,和和睦睦手挽着手一起出校门,你挤一下我我挤一下你,好的不得了。

“陈熹真的没有和余锐好吗,他俩在学校还挺出名的。”

“谁知道呢,我不在乎。”

教学楼走廊,陈熹趴在栏杆上,正午的阳光尤其耀眼,他被晒迷了眼。

李鹏过来喊他,“走了,看什么呢?人都走光了,快回家吃饭吧。”

陈熹把目光从校门口收回,浅笑了一声,套好外套下楼回家。

“我希望世界是一个鱼缸,在里面只有我和他畅游。”-----温煦摘录于漫画台词

温煦刚上初中的时候就迷上了漫画和小说,放学之后会准时去书店踩点,买回最新更新的漫画期刊。

其中有一本漫画讲的是20世纪出头,一群满怀热忱的青年上京追求音乐梦想的故事,男女主一个是乐队的明艳大美女,单靠脸就可以大杀四方,是性格酷拽的著名女歌姬。一个是天才吉他手,从小生活在孤儿院里,无依无靠,却靠自己的音乐才华打拼出一番天下。

温煦很嗑男女主的神仙爱情,没有什么比灵魂共通更能打动人心。

陈熹每次路过,看温煦一脸花痴样就得上来说两句。

“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假的。”

温煦瞥他一眼,当他不存在。

等陈熹识相地走了,她漫画也看不下去了,漫画看的就是一种意境,要全身心投入才能和角色共鸣。

陈熹一句扫兴的话把她看漫画的氛围全扰乱了,她想,陈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懂羁绊这种东西。

升初中后,陈熹和温煦就不在同一个班了。

温煦和姜明珍成绩优异,而陈熹依旧是那样不务正业,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身边的兄弟来来去去换了几批,温煦一个人都没记住,反正都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余锐也和温煦同班,这是最令她头疼的事情。

余锐对陈熹更执着了,温煦生怕被别人知道她和陈熹的关系,再加上姜明珍的警告她一直铭记在心,见着余锐像老鼠见了猫,转身就跑。

但上厕所的时候终究还是躲不住,余锐跟在温煦后面去上厕所,就守在外面等她。

温煦真是受够了,质问她:“你到底喜欢陈熹什么?”

“他帅啊。”

温煦大惊失色,仿佛听了什么惊世大笑话。

“你什么眼光啊?他帅?”

余锐很笃定地说:“帅啊,而且长得也高,除了黑一点没什么缺点了。不过你不觉得黑皮肤男生很带感么?”

温煦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往教室走,“不觉得,他整天游手好闲,你学习这么好,说实话他配不上你。”

余锐上前挽住温煦的胳膊,“我才不想那么多,又不是要结婚,我现在就是喜欢他。”

温煦一时语塞,面对真诚又坦荡的感情,再泼冷水就不人道了。

温煦在进教室之前把手臂从余锐的怀里抽出来,深深叹了口气,和余锐说:“这周末,商业街,不见不散。”

余锐高兴得像只蹦跶的鱼,身子扭成水蛇,任谁看都是春风得意的模样。

赴约前一晚,温煦佯装没事人,倚在陈熹的房间门口,云淡风轻来一句,“明天去逛街吗?”

陈熹故意夸张地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温煦找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回还主动邀请他去逛街,准没憋什么好屁。

“你有钱?”

温煦咳了一声,“钱归钱,逛归逛,冲突么?”

陈熹点点头,饶有趣味地睨着她:“不冲突,当然不冲突。行啊,明天几点?”

“午饭过后出发。”

“行,那你提醒我。”

温煦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么多年她和陈熹知根知底,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内心在想什么。

陈熹懂她没好屁,她自然了解陈熹就是拾级而下,故意顺着她罢了。

但这也不影响什么,她本来就是接线人而已,把人带到任务就完成了。

第二天午饭过后,两人跟陈倩青打了声招呼,收拾好准备出门。

到了地儿,果然就见余锐早早等在路口了,看见他俩咧着嘴跑过来。

温煦悄悄看陈熹一眼,他没什么表情。

余锐熟络地挽过温煦的手,歪过脑袋和陈熹打招呼,“陈熹,温煦说今天你和她来逛街,我正好有衣服要买,就跟着过来了,你不介意吧?”

陈熹笑笑,“当然不介意。”

三人同行,温煦站在中间,左右都不自在。

正好余锐路过一家店铺的时候看中一件衣服,拉着陈熹过去看,温煦就想趁机跑了。

刚刚准备转身,身后传来陈熹高亮的声音。

“好妹妹,你干嘛去?”

温煦僵在原地,和余锐互换眼神,余锐立马懂她意思,替温煦打马虎眼。

“这家店可能没有温煦喜欢的衣服,她想去别去看看,一会儿就过来和我们汇合了。”

陈熹挑挑眉毛,问温煦:“是么?”

“是啊。”温煦应得爽快。

陈熹点点头,四处打量一下店里。

“行,正好这家店也没我喜欢的衣服,我和你一起去逛逛别的店吧。”

陈熹头也不回,话却是和身后的余锐说的,“你在这儿慢慢看,一会儿我们来找你。”

“啊?”余锐懵了,在后面疯狂给温煦使眼色。

温煦也没想到陈熹在这儿等着她呢,脑轱辘还没转明白,陈熹已经大步走到她面前了,下巴往右边一抬。

“走吧,去那边看看。”

“哦.....哦....”温煦稀里糊涂地跟着陈熹就走了,走之前跟余锐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一会儿去东街找他们。

没走多远,陈熹回头确认余锐没有跟上来,然后用手肘怼温煦一下。

“你这伎俩也太土了。”

温煦白他一眼,“土你不还是来了,谁更土?”

陈熹笑了几声,“兵不厌诈懂不懂?”

“不懂,我只知道奸诈狡猾。”

陈熹咂了下嘴巴,“我都说了我和她没什么,你再搞就没意思了啊。”

“那你和她说去啊,跟我说干什么?她天天在我面前晃悠,一个女孩子放下身段来求我,我就算再怎么冷血也不可能完全不理她啊,你这样明摆着拂她面子更没意思,而且很无语。”

温煦巴拉巴拉说了这么多,没想到陈熹根本没听进去,跨步往前走。

“欸?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陈熹往一个店面走,停在门口等她。

是一间小而窄的小商铺,里面专门卖一些电影碟片和卡通贴纸,漫画什么的。

陈熹先挑起来了,“大话西游你看过么,听李鹏说挺好看的,买回去看看。”

温煦也一时忘了之前的话茬,毕竟来的可是她最爱的地方,一进来就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压根没心思想别的事情了。

她站在漫画那栏挑,陈熹在碟片那儿。

温煦喜欢看的那本漫画在连载,更新得慢,一个月才出一本。她偶尔会买些别的热血漫回去消磨消磨时间,one piece还有犬夜叉她都很爱。

没过一会儿温煦已经拿了满满一捧,全扔在柜台上,看向陈熹。

陈熹也挑了几个光碟,全是名气比较大的电影,但数量和温煦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温煦仰着脖子看他,他故意装没看到。

“老板,付钱。”

老板看眼色不觉得温煦和陈熹是陌生关系,而且刚才看他俩刚进门的时候还说话了。

“你们是一起的吗?”

陈熹面不改色,从兜里掏钱,“不是。”

“哦哦,那你这些五十。姑娘,你的一百。”

温煦无语凝噎,她原本出来就想着把余锐和陈熹凑一起她就溜的,根本不想逛什么街,兜里一分钱没带。

温煦伸出一只手从后面掐陈熹的后背,就逮着一处肉用力掐,陈熹痛得呲牙裂嘴。

“买买买,靠,你下手真重啊。”

温煦顿时满意了,扯了个袋子把漫画都装起来,微笑着和老板说再见。

老板看着他俩打闹的背影,不禁和一旁啃瓜子看电视的老板娘感叹道:“年轻就是好啊。”

温煦和陈熹买完东西出来就准备原路返回,正好撞上余锐来找他们。

“你们买了什么啊?”

温煦把袋子敞开给余锐看,“我买了点漫画看,他买的电影碟片。”

“电影?我也喜欢看电影,下回我们可以再一起约着去看电影。”

温煦勉强应了,“哦,好,可以。”

陈熹却不说话,温煦抬眼看他,没想到陈熹也在看她。

她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和余锐说:“时间不早了,明天就要上学了,我作业还没写完就先回去了,你们慢慢逛吧。”

余锐点头如捣蒜,这一刻她可等太久了。

“好啊,那明天见。”

温煦回到家之后就趴在沙发上看漫画,双腿在空中晃荡着。

不出一个小时,陈熹也回来了,温煦听到动静也不回头看。

陈熹踢踏着拖鞋,往她这边走,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往温煦面前抛。

是她追的那本漫画的最新期刊。

“喏,今天的辛苦费。”

温煦只看了一眼封面就把漫画往旁边抛。

陈熹感到奇怪,“转性了,不爱看了?”

“这本刚出来我就看了,明天去退了。”

陈熹拿起漫画,亏他还特意折回去找的,合着白费工夫了。

“我靠......”

温煦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说清了?”

陈熹还在心疼他的无用功,但温煦没来由的一句话他也能立马懂。

“嗯。”

“行。”

“也许每一个男子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粘在衣服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温煦摘录于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温煦13岁的生日准备和朋友们一起过,然而她能叫来的朋友也就只有姜明珍了。

秋天的脚步总是踌躇的,像是留有迷恋般迟迟不愿入冬,但同时又是果断的,气温骤降就在一夜之间。

温煦的生日在11月初,姜明珍提议温煦等周末的时候去她家院子里支烧烤架吃烧烤,温煦眼睛一亮,立马敲定了这个计划。

往年温煦的生日都是在家过的,陈倩青下班回来后会捎个草莓小蛋糕,家里三个人就围着餐桌唱生日快乐歌,陈倩青再给温煦煮两个溏心蛋,生日就这么朴素地过去了。

陈熹的生日定在上温煦家户口本的那天,但每当提起给陈熹过生日,他总是兴致缺缺,陈倩青和温煦也就没再提过这事了。

但温煦的生日陈熹是一次都没忘过,为的就是把奶油糊温煦一脸,那是他唯一可以当着陈倩青的面欺负温煦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升初中以后,温煦心里事情多了,自然而然就不想拘泥于只是唱唱生日歌。

她也想像小说女主一样可以和朋友彻夜长谈,吹着仲夏夜的风聊理想,聊少女心事。

温煦掰着手指数日子,终于盼到生日那天,放学后匆匆回家放下书包就跑去姜明珍家了。

姜明珍爸妈听说温煦要来,热心地帮姜明珍一起搭烧烤架。

温煦轻车熟路地找到姜明珍的家,敲了几下门就往里钻。

“明珍,叔叔阿姨,我来啦。”

姜父姜母笑脸盈盈,朝温煦招手,“快来,我们去里面拿木炭,你和明珍负责串肉串。”

“好嘞。”

温煦欢脱地接过竹签,满心欢喜,和姜明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温煦,你和你妈说了今晚在我家过夜吗?”

“昨晚上说了,同意的。”

“那就好,那个东西带了吗?”

“带了带了”,温煦从棉袄口袋里拿出一张光碟,“大话西游,没错吧?”

“对,就是这个,我让我爸去买他总是忘记。最近我爷爷淘来个新宝贝,说是叫什么投影仪,搭个白布,我们在院子里就能看电影。”

温煦喜出望外,倒是经常听余锐和班上同学提起投影仪这玩意儿,还没亲眼见过呢,当下兴致足得要溢出来了。

冬季太阳下山得快,没一会儿天就黑了。

温煦和姜明珍烧烤吃到一半,院子外突然传来来势凶猛的敲门声。

温煦和姜明珍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你叫其他人了吗?”

“没有啊,我还能叫谁?”

正当温煦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外面的敲门声戛然而止,然后便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温煦!”

温煦警铃大作,朝姜明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温煦猫着脚步缓缓靠近大门,屏息凝神地听门外的动静。

外头一片寂静,温煦长舒一口气,以为陈熹走了,没想到陈熹不按套路出牌,突然猛地一拍大门,把温煦吓到炸毛。

时间不早了,陈熹看样子没有走的打算,怕他的动静吵到姜明珍家人,温煦便极不情愿地开了条门缝。

明晃晃的眼睛从门缝里露出来,陈熹两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看不知道,合着陈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带了一大帮兄弟。

温煦眉头紧蹙,催促着:“干什么?我今天和妈妈说了不回家了,快走吧。”

“谁说我是来找你的,我光碟是不是你拿了?”

温煦那烦躁劲又上来了,碍着陈熹兄弟在场没发作。

“放家里那么久你不看,偏偏我要看的时候你就跟我抢是吧?”

陈熹哑然失笑,又露出那人嫌狗憎的顽劣表情,探头往门缝里看,意有所指。

“看着呢?要看也行,赏你哥哥还有兄弟几个脸呗,我说好请他们看电影的,我也要点脸。”

温煦打量几眼陈熹身后成群的男生,依旧是没她眼熟的,一堆人表面上看上去在谈天,其实都在暗暗观察温煦的态度。

温煦往里看,姜明珍已经让姜父搭好白布了,这样贸然带别人进来实属有失礼节。

温煦回过头来,轻声说:“等一下。”

征得姜父同意后,温煦终于放了乌泱泱一群人进来。

他们一进院子就像冲破牢笼的野兽,七嘴八舌的停不下来,吵得温煦耳朵疼。

温煦指指旁边的大厅,让陈熹带人去搬板凳,自己则去操作投影仪放电影。

姜明珍把院子里的灯关了,随着电影前奏声响起,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昏暗的屏幕光打在温煦的脸上,她稍稍转头看向一旁的陈熹。

冷调的光把他的皮肤也衬得发白,暗影和光影交错,她这才发觉陈熹的鼻子很挺,眉眼相比小时候更加阔气,利落的寸头加上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浑身散发着冷厉的气息。

她想起余锐的话,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电影很有趣,频频逗得众人捧腹大笑,姜明珍还有陈熹的几个兄弟甚至还为紫霞仙子和至尊宝的爱情流泪。

陈熹似乎也感触颇深,抱着胳膊眉头低沉。

电影完毕,一群男生又打起了烧烤的注意,陈熹也有此意。

正巧温煦和姜明珍胃口小,剩下许多,几人被围在一起又生炊烟。

雾气氤氲,温煦嗫喏几句,说他们是贪吃鬼后便开始踱步观察起这个小院子。

墙角种着一颗柿子树,高耸的枝丫越过围墙直冲云霄。她曾在一本读物里看过,柿子树的果实金黄,乃吉祥如意之象,可为家宅凝聚气运,招财转运。

渝城的冬季万物凋零,到处一片颓败景象,但偏偏是柿子果生长的时节,枝头没了叶子,衬得橘红色的柿子更加亮眼,圆圆鼓鼓的像玛瑙又像灯笼,高高地悬在空中,像黑白画面里乍现的一抹亮色。

陈熹和兄弟们扯皮完了后回头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温煦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向墙角的柿子树,夜风摇动她的半身裙裙摆,他仿佛闻到了柿子果香裹挟着女孩身体里特有的馨香,随着一阵一阵的风,刮进五脏六腑。

他心底突然有一处痒刺刺的,边脱外套边朝温煦走去,把外套裹在温煦身上。

“你知道今天几度么?穿个裙子在外边晃荡,冷不死你。”

温煦没好气地瞪他,作势要把外套挣开。

“臭死了,全是烟味。”

陈熹用力掐住她两边胳膊,不让温煦把外套挣开,嘶一声:“臭也受着,老实点。”

温煦长叹一口气,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两人无言地站在柿子树前,好一会儿,温煦突然问:“陈熹,你知道我们还有几个冬天吗?”

“什么意思?”

温煦自问自答,望着天空,伸出手指指着其中一颗柿子果实。

“还有六个,再过六年我就上大学了,就再也不用天天对着你这张脸了。”

陈熹嗤笑,不屑地说:“用不着六个,就我这成绩,高中就和你在不了一个学校。”

温煦莞尔一笑,揶揄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陈熹转过头看温煦,她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刘海弯弯地搭在脸侧,温柔又恬静,丝毫看不出来平时是个小霸王,刁蛮小姐。

身后传来骚动,原来是大家吃好了在收拾桌凳。

温煦见状说:“我们也去帮忙吧。”

陈熹和温煦负责捡地上扔得到处都是的竹签,没一会儿温煦便握满了一手,被陈熹整个拿走,扬扬下巴对她说:“去洗手,还剩几根了。”

“哦。”

温煦去院子墙角的水龙头那儿把水流调小,弯下腰洗起手来。

她注意到地上有根长长的水管,水管末端一直延伸到晾衣杆下,温煦看向一旁闷声干事的陈熹,把水管的接口接上水龙头,水流调到更小。

做完这一切,温煦漫不经心地踱步到陈熹身边,探头问:“弄完了吗?”

陈熹一手拿着大黑塑料袋,一手把桌上的纸巾,碗里的残渣往塑料袋里倒,头也没回地说:“快了。”

温煦“哦”了声,左右观察了一下,正好其他人都去大厅放凳子了。

她声色不动地甩着胳膊走到晾衣杆旁,掀起晾衣杆上晒着的白色床单钻了进去。

陈熹打包好垃圾回头看时,就看见温煦身子被床单挡住,只剩小腿露在外面。

他把塑料袋打了个结,朝温煦喊:“喂,干嘛呢?”

下一秒,白色床单被掀开,温煦捏着水管末端往陈熹身上滋水,陈熹被打个措不及防,闪躲不及头发湿了大半,大冷天人都被滋精神了。

等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时,陈熹气极反笑,丢下塑料袋就向温煦疾冲过来。

温煦看陈熹凶猛的架势连忙扔掉水管,绕着床单转圈圈。

陈熹的脸就在床单飞舞的间隙影影绰绰地露出来,有时候是眼睛,有时候是鼻子,还有时候是嶙峋的喉结。

陈熹恼羞成怒地拿水管对着温葇喷,刚想狠狠地出个气就发现水流实在小得可怜,温煦用床单就能抵挡住。

温煦用床单罩着脑袋笑得悠游从容,声音闷在床单里:“复仇。”

陈熹反应过来温煦说的是每到她生日,他就用蛋糕糊她脸的事,冷哼一声,神色麻木地揉搓着滴水的发丝。

“明年你等着,今年就放过你。”

温煦把脑袋探出来,查看床单的战损情况,幸好只湿了小小一角,明早上太阳出来就干了。

确定陈熹不会再还手之后,她整个人走出床单的庇护,问:“还有呢?”

两人对视,都会心一笑。

“还有,生日快乐。”

“每当陈熹犯浑的时候,我总是会很生气,明明他怎么和我无所谓,我想我大概是哪里出问题了。-------温煦日记”

温煦原本就不想让学校的人知道她和陈熹认识,再加上不在一个班,两人只有放学回家的时候有时间搭话。

陈熹好像确实和余锐说清楚了,自从那天之后,余锐就再也没回过头找她说话。

初中生活似乎很安稳平和,就像姜明珍家院子里的那颗柿子树,在冬季结束之前,它们的闪耀永远不会终结。

温煦照常认真学习,努力生活,尽力避开陈熹。

直到陈倩青出现在她的教室门口。

温煦正在心无旁骛地记笔记,姜明珍突然压下声音,接连叫她好几声:“温煦温煦,那不是你妈妈吗?”

温煦尚未反应过来,头刚抬起来,老师抢先一步叫了温煦的名字。

“温煦,你妈有事找你。”

温煦看向教室门口,陈倩青的脸色凝重,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哦哦.....”

温煦在全班的注视下走出教室,把陈倩青拉离同学们的视线范围。

“妈妈,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陈倩青面如铁色,拉住温煦的胳膊,没说什么事儿,只毫无来由地说:“知道你哥在哪个班吗?”

温煦沉沉地关注陈倩青的脸色,犹犹豫豫地说:“在楼上一层,五班。”

陈倩青点点头说:“好,一会儿你跟我一起上去。”

温煦怕旁人知道她和陈熹认识,心里焦躁不安。

“妈妈,我就不上去了吧,老师正好讲到难点,我.....”

话还未落地,一向温柔平和的陈倩青却突然对温煦低吼,“别说了!跟我上去就是,现在这些不重要。”

温煦不明所以,摸不着头脑,但强烈地感觉到了大事不妙,有种泰山崩于前的恐惧。

未知最让人寒颤,温煦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这件事情肯定和陈熹有关。

陈倩青和老师提前打好招呼了,温煦闷声跟在陈倩青的身后上楼,一路无言,停在陈熹的班门口。

陈倩青上前去和老师交流,温煦尽量躲在旁边不现身。

一样的流程,没多久陈熹就从班级里出来了。

两人对视,打着眼色,陈熹耸耸肩,眼睛里全是狡猾的愚蠢。

温煦朝陈熹眨眼,向他暗示陈倩青很生气,陈熹依然是一脸不知所以然的表情。

温煦疑惑不解,既然两人都没犯什么错,怎么陈倩青就突然找到学校来了。

陈倩青隐忍着,一直带他们俩到年级主任办公室。

眼看着事态的走向越来越不对劲,温煦十分心慌。

年级主任一边喝着保温杯里的茶一边和陈倩青寒暄,“是温煦和陈熹的妈妈对吧?”

年级主任伸出手和陈倩青相握,陈倩青弯腰点头说:“对对。”

然后指指温煦和陈熹,“这是我两个孩子。”

“好的,都坐吧。”

温煦和陈熹刚想坐下,就被陈倩青回绝了。

“不用了主任,我们就直截了当地进入主题吧。”

陈倩青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弯腰放在桌子上。

然后回头问陈熹:“陈熹,你实话实说,这封信里说你打架抢钱,是真的吗?”

闻言,温煦愕然,眉头微皱,她只知道陈熹混,具体混到什么程度她没了解过。

按陈熹的性格,打架还有可能,抢钱?大概率不会,虽然陈熹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干这种恶劣的事情。

涉及到抢钱的话,性质就不一样了。

温煦不敢直接看陈熹,悄悄地转动眼球去看陈熹的反应。

陈熹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眼神没有落点。

年纪主任清了清喉咙,见陈熹不承认也不否认,便把目标转向温煦。

“温煦,你学习好。陈熹是你哥哥,你也不希望他走上不归路吧,你老实和老师还有你妈妈说,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

温煦缓缓摇头,小声说:“我不知道。”

陈倩青把她用力地扯到身边,脸贴近她,双目炯炯地盯着她。

“你真的不知道吗?知道的话就说出来,现在事情还没那么严重我们及时遏制,别撒谎。”

温煦看陈熹一眼,依然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事件调查得不到任何进展,不管是陈熹还是温煦都闭口不言,温煦看向桌子上的信封,上面赫然写着“举报信”三个大字。

她眉头一皱,若有所思。

年级主任把信封拆开,仔仔细细地把陈熹的罪行一条条念出来。

“组织赌钱,抢钱,扰乱纪律,挑衅同学,打架斗殴........抽烟。”

说到抽烟的时候,温煦心里一紧,喉咙干涩,心脏加速。

其他的她不知道,抽烟这件事她是确切知道陈熹在做的,并且还因为这件事情和他吵架,警告他不要被陈倩青发现,甚至还一度在家里帮他打掩护。

现在被揭露出来,明明抽烟的不是她,她却莫名心虚,仿佛她是陈熹的共犯。

年级主任慢条斯理地说,“其他的先放在一边,抽烟?你还抽烟啊?在哪儿抽?”

陈熹不正经地笑笑说:“老师,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无中生有,有意抹黑我,我确实没干过这些事。”

“是么?”主任朝陈熹招招手,“过来。”

温煦和陈熹并肩站着,陈熹迈腿的时候,温煦突然感觉到背后的重力。

她下意识地把手往后伸,意料之中地接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外壳。

陈熹居然直接把烟盒按在她的腰上,甚至都没有给温煦使一个眼色,要是温煦晚一步,没接住,烟盒直接掉在地上,一切借口都苍白无力。

陈熹一边张开双臂,一边走向年级主任,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

温煦的心跳得更快了,仿佛手中拿的是定时炸弹。

年级主任在陈熹的衣服裤子里搜索一番,一无所获,眼神依旧充满怀疑。

温煦悄悄长舒一口气,陈熹看她一眼,两人交换了个危险至极的眼神。

正当陈熹准备走回温煦身边时,年级主任提高声调,对着外面喊:“进来吧。”

门发出吱嘎一声,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向后看去。

余锐在大家的注视下走进办公室,温煦顿时恍然大悟。

她刚看见举报信三个字的时候就觉得笔迹莫名眼熟,现在一切都解释得清了。

余锐畏缩着肩膀,缓缓走到温煦的右侧,和她隔了一段距离。

温煦和陈熹直勾勾地看着她,她低垂着头不看任何一人。

陈熹冷笑了一声,“信是你写的?”

余锐不说话,点点头。

陈熹嘴角微扬,混球地说:“你还挺擅长写信的,上回是情书,这回是举报,考不考虑做代笔啊,应该蛮赚钱的。”

陈倩青从未听过陈熹在她面前说这种垃圾话,把女生的尊严视若无物,她扬起胳膊用了狠劲打在陈熹的背脊上。

“陈熹!”

陈熹不满噤声,站也不好好站了,俨然懒得装了,叉着腰,一副审视者的姿态盯着余锐。

温煦也看向余锐,发现她的眼眶早已红了。

余锐平常就要强,再加上学习成绩好长得也漂亮,处处都是被人夸奖的份,哪里受得了陈熹的冷嘲热讽。

她咬着下牙,尽力不哭出来。

“你自己做这种事情还怕人说吗?”

余锐扬起下巴,鼓足勇气和陈熹对视,眼睛里充满怨恨。

她指着陈熹,控诉般地说:“他平时就没少干组织别人赌钱的事,还经常和他那些兄弟把别人堵在角落抢钱......”

余锐越说声音越小,哭腔越来越明显,“他还说要和我在一起,结果也是骗人的,我身边的朋友都知道这件事,我觉得丢人,都不想活了。”

温煦不可思议地看向陈熹,虽然只有一瞬,她信了余锐。

他们之间的纠缠她除了做过一次接线人,其余一概不知,陈熹和她说他整理好了,也只是说了个结果,过程她并没过问。

但理智告诉她,陈熹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就算他是混蛋一个,至少也.....

至少....

真的不会么......

温煦一遍遍在心底问自己,陈熹的秉性她又知道多少,他们从来都没交过心。

陈熹显然已经无语,吹了个口哨,“写小说呢?”

余锐豆大般的眼泪掉下来,从兜里掏出翻盖手机,颤颤巍巍地递到陈倩青手上。

“阿姨,你看,我没有说谎。”

照片里,陈熹以及他的兄弟,把一个瘦弱的男生堵在墙角,陈熹一手抓住男生的头发凶狠地往后扯,男生脸上充满了惊恐,陈熹脸上挂着得意恣意的笑容。

只看一眼,下一秒,陈倩青抡圆手臂,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整个房间。

余锐被吓到尖叫,温煦也吓得不轻。

陈倩青愤怒到声音发抖,“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年级主任挡在陈倩青和陈熹中间拦着,温煦从陈倩青垂下的手里看见了照片的内容。

任谁看都是陈熹,甚至还有上次她生日时一起吃烧烤的一众男生。

温煦把手中的烟盒越捏越紧,心中绷着的弦在一瞬间断裂。

陈熹被打到侧过脸,脸上的刺痛越来越清晰,他蹙紧眉头,眼神狠戾。

空气停滞,陈熹舔了舔嘴角,突然闷笑起来,对着陈倩青挑眉笑:“啊哦,乖儿子调教失败。”

就是那一刻,温煦像被人从头顶浇了一盆冷水般,从头凉到脚。

她把攥皱的烟盒猛地甩在地上,坚定愤恨地说:“不止他,还有照片上他的兄弟,抽烟都不是一两天了,一锅端了吧。”

“有时候我在想,陈熹是不是上天派来惩治我的煞星。”-----温煦日记

“不止他,还有照片上他的兄弟,抽烟都不是一两天了,一锅端了吧。”

温煦把烟盒狠狠地摔在地上,先开始是愤怒,眼睛里像射出雷达一样紧盯着陈熹,后来转化为觉得自己可笑,森冷冷地笑出声。

“你妈抛弃你果然是有原因的,谁养得了你啊,疯狗。”

温煦分明是笑着的,但眼睛里传递出蔑视还有嘲讽,比陈熹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令人毛骨悚然。

陈熹扬起头颅,看看眼眶发红的陈倩青,再看看温煦,最后看看哭得我见犹怜的余锐。

合着整个屋子里,都是他不对付的女人。

陈熹冷笑了几声,用手扶住额头,摇摇头,笑了几声,随即冷下脸来,锋利的眼神里像有无数把冰刃。

他猛然往温煦的方向冲,用大掌捏住温煦的脸颊,用力到指尖嵌进温煦的肉里,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微微颤抖。

“你有种再说一遍。”

温煦俨然已经被捏得说不出话来,清晰的疼痛感占据了她的大脑,就连陈熹说什么她都听不见,耳朵嗡鸣。

陈倩青被眼前此状惊得不轻,主任和她一起上前拽陈熹的胳膊,可任凭她拖拉拽,陈熹掐在温煦脸上的手都纹丝不动。

一个尚小年纪的男生,就已经拥有如此惊人的臂力。

“陈熹,先放开温煦,我求你了。”

陈熹置若罔闻,咬牙切齿,那个表情想要把温煦给生吞活剥了。

温煦痛苦地挣扎,双手试图掰开陈熹的大掌,难受地流出眼泪。

滚烫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到陈熹的手指上,陈熹目光一愣,主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把他拽开了。

手掌终于放开,温煦捂着脸颊,腿已经没了力气瘫倒在地,陈倩青赶忙上前抱住她,余锐也跑过去关心她。

温煦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泪水不断渗出来。

主任大声怒斥陈熹说:“你当这是哪里?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任了,我告诉你,你还有你所谓的兄弟,一个都跑不了,统统给我背上处分,在所有人面前检讨,要不然勒令退学!”

陈熹双拳紧握,头撇向一边,眼睛低垂,胸膛上下起伏。

主任还在指着他的鼻子骂,陈熹不管不顾地走出了办公室。

主任看着陈熹倔强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一腔怒火堵在心里出不来,对陈熹既有恨铁不成钢的惋惜又有自责的惭愧。

他蹲下身子去安抚温煦,“温煦,你没事吧?”

温煦咽了下气,缓缓摇头说:“没事。”然后用指尖擦了擦因为生理性疼痛溢出来的泪水。

陈倩青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温煦逐渐平静下来,她眼神坚毅地问:“主任,我说的你还记得吧,需要我指认的话随时叫我。”

主任不仅记得她这句话,更记得她说陈熹是疯狗,被妈妈抛弃的事。

除了主任记得,余锐也忘不了刚才温煦一时激动说出来的话,这么想来他们不同姓真的是因为不是亲兄妹,余锐和主任各怀心思。

事情以陈熹的出走告一段落,等温煦彻底缓过来,余锐自告奋勇说要扶温煦回去。

陈倩青感谢了她几句,自己留下和年级主任商量后续该怎么处置陈熹的事。

一出办公室,余锐就热心肠地过来扶着温煦的胳膊,被温煦沉默不语地甩开了。

余锐抿抿嘴,念及刚才闹得不可开交的场面,不敢说什么触及温煦雷区的话。

“谢谢你......”

温煦闻言停下脚步,问:“谢我什么?”

余锐畏缩着的肩膀展开,白皙的脸庞上依然残留酡红,她吸吸鼻子说:“刚才你没有包庇陈熹,真的很勇敢,毕竟陈熹生气起来那么可怕。”

温煦哭笑不得,抖着肩膀笑出了声,然后瞬间冷脸,稍稍弯腰凑近余锐,侧过头去找余锐的眼睛,强迫余锐和她对视,微微扬起嘴角。

“你在装什么啊?”

余锐被温煦的模样给吓到了,她的表情和眼神,简直和刚才陈熹掐她脸的时候一模一样。

像不断被打入空气的气球,已经膨胀到了极限,只要她稍不注意碰到了一角,就立马爆炸,连同她一起被炸个粉碎。

余锐不知所措,眼皮小幅度地抖动,不敢抬头,更不敢看温煦。

“你....怎么了?”

温煦立马接话,呼吸喷在余锐的脸侧,“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吧,我现在才发现你挺能搅屎的,天天缠着我说喜欢陈熹是什么时候,转眼直接把举报信怼主任办公室,我都差点想给你鼓掌了。你两面三刀,见风使舵的本领哪学的?教教我呗。”

温煦来势凶猛,余锐性格娇软完全招架不住,面对温煦的攻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摇头。

温煦看着余锐害怕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她直起身子,用食指把余锐的脸抬起来。

余锐水灵灵的瞳孔在抖动,要不是她是女孩子,真可能被余锐勾了魂去。

“你真以为我在替你撑腰啊?”温煦接着点点头,表示认同,“没错,确实被你骗到那么一小下。陈熹虽然混,我还没见过对他哪个女生下过阴手,我和他虽然关系不好,但这点我还是能打包票。”

余锐立马反驳:“他刚才可是用了死劲掐你的!”

余锐这么一提温煦才想起来,脸颊又有点隐隐发痛,她摸了摸脸侧。

“哦,你说这个啊。我10岁的时候就拿剪刀威胁过他,你知道么.....”温煦比了个剪刀的手势,一张一合,缓缓划过余锐的眼皮。

“就这样,刀尖掠过他的眼睛,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就把他给戳瞎了。”

她顽劣地吹了下余锐的额前的刘海,意味深明。

“我揭露他只是因为他是个坏蛋,我接受不了任何人侮辱我妈。至于你,压根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温煦说完就走,突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回头,又比起那个剪刀的手势,朝余锐笑。

“我不希望听到我的名字和陈熹贴在一起,你这么聪明,应该懂我什么意思吧。”

温煦走后,余锐心底一阵恶寒,陈熹和温煦简直一个比一个疯,她和他们俩认识也有四五年了,却从来不知道他们的性子如此暴烈。

正值课间,温煦一脸沉重地回到教室,姜明珍刚想问她发生了什么,广播里传来主任的声音。

“初二五班,陈熹、李鹏、汪庚浩等人打架斗殴,聚众抢钱,严重违反…….”

广播还没播完,周围立马传来骚动。

“陈熹?我知道他,他在好出名的。”

“我也知道,经常一伙人走在一起,看着好吓人,我都绕着走。”

“我觉得很痞帅啊,好像小说男主,但是我也不敢上去和他说话。”

“看他就是会打架的样子,没想到还抢钱啊,这就是人品问题了,哪个小说男主人品这么败坏啊?”

........

姜明珍也震惊得不行,倒抽一口冷气,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啊温煦,你刚才出去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件事啊,你没被波及吧?”

温煦听着越来越烦躁,干脆捂住耳朵趴在桌子上装死,姜明珍知道她心情不好,猜到个大概,帮温煦顺背脊。

余锐一直等到上课铃响了才匆匆回来,落座的时候心有余悸地朝后面看了看,温煦敞亮地看着她,丝毫不避讳。

她被吓得一抖,赶忙回头。

温煦在心底笑了声,也踏实了,就余锐这个胆子,肯定不敢把陈熹的事到处乱说。

终于结束漫长的一天,换在平时她最期待这个时候,然而今天她在楼下的公园里徘徊,迟迟不想上楼。

她和陈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闹得不可开交,以前这种规模的事发生得也不少,但都是他们两个内部消化。

这次涉及的人多了,她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陈熹。

最后挨到天都快黑了,温煦才拖着书包回家。

陈倩青今天照常上晚班,温煦打开家门,冷冷清清的,落针可闻。

家里黑压压一片,没开灯,她摸索到墙面上的灯打开,被吓到惊呼。

陈熹就坐在饭桌前,离玄关不到一米,换了身全黑的衣服,像隐匿在黑暗中的刺客。

温煦瞬间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尴尬,快速噤声,装作没事人一样换鞋,脱下外套去客厅的沙发坐着。

她熟稔地抱起漫画书开始看,厨房那边依旧鸦雀无声,陈熹像一座石墩一样坐在凳子上。

温煦的漫画迟迟没有翻页,不停地咽着口水。

厨房那边突然传来椅子拖拽的声音,陈熹站了起来,随后看向温煦,冷不丁来一句。

“过来。”

温煦看他一眼,傲气地说:“凭什么?”

陈熹倏然提高音调,“你他妈的就什么都要和我对着干是吧,过来!”

陈熹越是吼她,她越不会顺着他,温煦依旧纹丝不动。

陈熹的忍耐心到了极限,快步走到温煦身边,把她手中的漫画书抽走用力地甩到阳台,抓住温煦的胳膊把她往饭桌前拖。

温煦努力地用脚刹车,挣扎着想要脱离陈熹的禁锢,嘴里边骂着:“滚!放手!你有病吧,放手!”

陈熹不理她,把她用力地摁在凳子上,自己拖了个凳子和她面对面坐下来。

他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副谈判者的姿态,眼神锐利。

“温煦,我问你,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想过接受我?”

温煦不拿正眼看他,回答得却很快。

“要不然呢?”

陈熹点点头,“既然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瞒你了。余锐举报信里写的那些都是真的,我一样不落全沾了。”

温煦猛地站起来,“你还很光荣是吧?烂人!”

陈熹两手一摊,往后倚,“是啊,我是烂人,你知道都不是一两天了。你知道还不是替我藏烟?”

“我没有!我知道主任抓的你们几个人不是全部,我一个不落都会指认出来,你让你的兄弟们等着吧。”

陈熹笑笑,“没有?”

他老神在在地站起身来,俯视温煦,“要不是我和你妈说了那些话,你难道不是想一直帮我藏着么?”

温煦撇开脸,“就算是又怎么样,我早就说过你抽烟这件事情不能被妈妈知道。你以为我是想帮你么,要不是因为妈妈,你死在外面都都不会管。”

陈熹上前一步握住温煦的肩膀,压低身子,“我信,我死了你都不会回头看一眼,甚至还要唾上两口痰。”

他细细地碾温煦的肩膀,用力越来越大,“可是你别忘了,我们早就上了一条船了。你也不想被你妈知道,其实你和我一样也是抽烟的坏孩子吧?乖乖公主?”

闻言,温煦如临大敌,她奋力打开陈熹的手臂。

“你跟踪我?”

陈熹哈哈笑了两声,耸耸肩。

“我犯得着么,别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我一闻就知道。”

温煦眼神恍惚,好像被陈熹扯掉了遮羞布,她咬紧牙关,眉头颤抖。

陈熹得意地咧开嘴角,问她:“如果我被赶出去了,我们的船就——啪的一声翻了,后果你知道的。”

“我没有意识到,陈熹从来就不是我所建造的国度里的拥护者,而是带兵袭击的掠夺者。我这个所谓的公主被高高架起,束之高阁,是我掉以轻心了。”-----温煦日记

陈熹充满敌意的眼神里,透露出张狂的野性,他总说温煦从来没接受过他,陈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俩从始至终都像错乱交错的铁轨,碰巧有了交点的时候就可以暂时收起利刃,和睦相处。但这种情况却维持不了多久,很快铁轨错开,他们终将是各行其道,分道扬镳的命运。

温煦强装镇定,轻巧地回应:“你告诉妈妈又怎样?我是她的亲生女儿,你呢?路边随便捡来的野狗,我们家暂时给了你栖息落脚的场所,你就真以为自己驯化成性格温顺的家犬了?”

目光在空中交汇,迸发出火光。

“很好,所以不管我怎么说你都无所谓是么?”

“无所谓。”

“就算你妈已经被我气得够呛,还依然要坚守岗位,上班到半夜才回来?”陈熹挑眉问温煦,手掌离开她的肩膀。

“就算你妈下班后已经身心俱疲,还要被迫接受她悉心教养的两个乖宝宝其实都叛逆得不行的事实?”

陈熹音调上挑,边问边绕着温煦走,最后停在她的身后,俯下身,凑近她的耳朵。

“就算是这样,你——也——无——所——谓——”他逐字逐句,咬字清晰,像毒蛇的尖牙刺进温煦的脖颈。

毒液通过血液慢慢侵袭温煦的身体,她快透不过气了。

温煦回头恶狠狠地瞪着陈熹,陈熹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模样,看得温煦心里直刺挠,她甚至想现在就把陈熹打倒在地,用手指甲抓在他的脸上,把他毁得面目全非。

然而,陈熹已经长大了,男女力量逐渐悬殊,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十岁,打起来温煦必定落在下风。

这点今天陈熹掐她的时候她就深有体会了,他们早已告别了靠武力制服对方的年纪。

温煦忍辱负重,问:“所以你想怎么样?你干的事我妈都已经知道了,你威胁我还有什么意义么?”

陈熹没回答温煦的问题,径直走向厨房,打开煤气灶,生疏地抄起锅铲,然后看向站在原地的温煦。

“你也说了,你是你妈的亲生骨肉,你说的话最顶用。”

陈熹往锅里接水,打开橱柜搜索着什么,然后找出挂面,抽了一把出来下在锅里。

“改过自新的叛逆儿子?”他自顾自地笑笑,“听起来是不是还不错?但还差点,需要你帮帮忙。”

温煦噤声不语,微微眯了下眼睛,陈熹的心眼子超出她的预期。

熟悉了在外厮杀的将士又怎么乖乖就范,陈熹从小就藏着那个恶狠狠的劲,到现在愈发鲜明。

陈熹见温煦不说话,抬眼看看墙壁上的挂钟,没再和温煦搭话,专心地煮面。

温煦站在原地许久不动,她在斟酌对策,也在懊悔自己为什么要碰烟,一不小心被陈熹抓到了把柄。

没过五分钟,外头传来开门的声音,陈倩青一进门就见温煦和陈熹一个在厨房忙碌,一个站在餐桌旁发呆。

她没说什么,换好鞋子,走到餐桌旁。

陈熹正好这个时候把热腾腾的面端上来,雾气氤氲,眯了温煦和陈倩青的眼,只剩陈熹的狡猾的双眼在雾气中亮得发光。

陈倩青知道陈熹在献殷勤,但她作为家长的权威必须要立起来。

“陈熹,你被停课了,知道吗?”

陈熹点点头,“我知道。”

“你告诉妈妈,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陈熹摆出一张懊悔万分的表情,虔诚无比。

“我知道错了妈,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觉得抢人钱,欺负别人有快感。但是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陈倩青心里还梗着陈熹怼她的那句话,十几年来,她对陈熹视如己出,但陈熹总是和她不亲近,她们母子之间像有一张看不见的墙。

虽说已经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但他们的相处一点都没有母子的样子,更像是亲戚,客客气气,小心翼翼。

陈倩青知道陈熹不爱读书,她也曾试图改变过,但没有起色。

她思来想去也就作罢,期望陈熹快乐,健健康康长大就好。

没想到陈熹一声不响,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连同学都看不下去直接写举报信了,并且还愿意亲自出来指认,足以见陈熹所作所为的恶劣。

她为人和善,一向教导子女要宽以待人,处事平和,真诚善良。没想到陈熹完全背道而驰,对她来说何不意味着作为母亲的失职和教导无方。

出了这种事情,做父母的一向最难受。

陈倩青低头看着桌子上的面,清汤寡水,就连一点油脂都没有,更别提什么调味料。

她念及陈熹年纪还小,知错能改,还第一次下厨讨好她,气也就消了一大半。

但罚还是要罚,这是原则性问题。

“往后的半个月,都不许回卧室睡觉,能接受么?”

陈倩青说完看向温煦,“为了防止他晚上趁我睡着了偷偷回去睡,一会儿我去换套床单被套,你搬回去住。”

温煦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轻轻地点点头。

陈熹也点头,再多说些讨喜的话。

“妈,你放心,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罚我是应该的,我绝对不会多说一句。”

陈倩青放心地点点头,嘱咐陈熹说:“这段时间你就在家静静心,别落下学习,马上升高中了,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不希望学校因为诸如此类的事件,再把我叫去第二次。”

陈熹应下,眼皮一抬,看向温煦。

“温煦,今天对不起了,你的脸没事吧?”

温煦冷脸,表情阴郁,陈倩青看向她,抚了抚她的手臂。

陈熹对温煦使了个挑衅的眼神,催促温煦快点回应。

温煦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攥紧拳头,然后睁开眼睛露出明媚的笑容。

“没事的,你能知道错就好。我们毕竟是一家人,没有隔夜仇。”

陈熹满意地笑了,把碗往陈倩青的方向推近。

“妈,你尝尝。”陈熹挠挠头,“我第一次做可能做得不太好,献丑了,哈哈。”

陈倩青温柔地笑笑,坐下来尝面,温煦转身进了房间。

陈倩青尝着面条味同嚼蜡,但依然坐着把整碗面条都吃完了,陈熹洗漱好出来看见桌子上的空碗心里五味杂陈。

身后传来响动,温煦把他的被套被单一起抱出来,扔在他面前,转身前不忘嘲讽一句:“好梦。”

陈熹拉住她的手腕,顿时感觉温煦太瘦了,手腕不经一握,小时候圆滚滚的丫头出落得清瘦水灵。

“我明天会在你妈面前说已经请你监督我的行径了,以后多指教了,妹妹。”

温煦甩开陈熹的手,面无表情地说:“随你。”

然后回房间用力地关上了房门。

陈熹看着地上单薄的被褥,长叹了口气,把它们抱到沙发上,暗自咬牙。

温煦这个死丫头,也不知道帮他把半个月压成一周,秋季晚上气温低,他怎么睡。

陈熹躺在沙发上,双臂枕在后脑,盯着天花板迟迟没有入睡。

他回想起白天温煦的狠劲,比小时候还要让人发怵,她说他是疯狗,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陈熹大概是在一个月之前发现温煦抽烟的,那是个周末,温煦刚从外面回来,正好撞见陈熹要出门。

擦身而过的时候陈熹闻到了从温煦嘴里飘出来的尼古丁味,反应过来后他饶有趣味地笑了,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没睡的不只陈熹,温煦久违地睡在自己房间,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身心放松,反而思绪万千。

虽然已经换了床单被套,但她一闭上眼睛,就感觉自己被陈熹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浓浓包围,栀子花的清香混着淡淡的尼古丁味。

到后半夜实在睡不着,她干脆开了灯,开始写起日记。

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写进日记,入木三分,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这份屈辱,永远不要忘记陈熹带给她的灾难。

陈熹是祸星,她一定要快点长大,逃离他,和他划清界限。

要不然迟早有一天,陈熹会把她拽进地狱,抽烟只是第一步。

温煦第一次有这种焦虑急躁的想法,她打开窗户,让晚风吹进来,吹乱她额前的碎发,吹散她纷乱如麻的思绪。

她多想变成纸飞机,随风飘扬,没有定向,自由随意,恣意洒脱。

自从陈熹出现她好像渐渐迷失了自己,小时候的她不曾像现在一样攻击性这么强,她只是任性刁蛮,有恃无恐,因为从来都不缺爱。

陈倩青把她泡在蜜罐里,同时也给她设了很多规矩,引导她变成人见人爱品学优良的女生。

她确实也遵守着这样的人生规划,一直长到五岁那年的雪夜,陈熹闯入她的人生。

让她变得好斗,时常情绪失控,朋友减少到只剩姜明珍,冷淡,和她小时候活泼讨人喜的性格完全相反。

有什么地方出错了,原因温煦知道,但解药却在陈熹手上。

2011年9月15日

陈熹,不要拉我一起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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