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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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傲不羁的黑心魔尊vs逗比八卦穿越女 “只有你这种废物才会跟人类厮混在一起。”瞑楼睨着月疏,拉起一旁的皎皎 道;“皎皎,我们走。” 皎皎os:感情这货没把我当人???

《陇头月》精彩片段

楔子

“本座早已超脱六道之外,这漫天神佛又能奈我何?”一身着玄色战袍的男子恣意潇洒、整个人笼罩在赤金玄玉之下,睥睨着脚下的一众败将残兵。

突然,一道风刃划破黯淡苍穹,将天空扯开一个血口,一男子身着白衣,手执长剑,唇角扯起冷峻的笑,比上魔尊更多几分恣意张狂:“暝楼,挣脱六道缚灵锁,耗损了不少魔气吧?此番你若兵败,我可得给你寻个新去处。”

“败?黄口小儿,也配本座动手?”暝楼一脸不屑,他甚至散了周身的魔气,连眼神都不想给他。

“你是不敢吗?”

“呵——不敢?”暝楼眼神一凛,散开的魔气重新汇聚起来,一阵阵的魔力波动激荡开来的能量波使得男子的衣袂翻飞,“报上姓名,本座手下不留无名之鬼。”

“月疏。”

“若你能在本座手下留下一丝残魂,本座便会让你成为堕仙,永生永世被天界唾弃,这么想想还真是有趣。”

月疏轻嗤,手中破魔剑起势,“魔尊,轻敌乃兵家大忌讳。”

“哦?是么?”暝楼笑得张狂,“是十万年前被我震碎仙魄的夙玉教你的么?那个为人界女子殒命的痴儿?哈哈哈哈”他眼中寒光汇聚,罡风阵阵,极尽张狂:“蝼蚁方有忌讳,我暝楼便是这天地的忌讳。”

魔尊与天界少将军月疏一战,鲜血染红了垂天云翼,天地满目疮痍,二人的厮杀直至噬月谷才消止,纵横三界六道的魔尊暝楼败于天界少将军月疏剑下。自此,天界少将军月疏一战成名、威名远扬,然而为斩杀魔尊他也身受重伤,仙魄归于混元圣境修养。魔域将卒在魔尊身陨后便龟缩在西洲,避世不出。

第一章

1

血月凌空,弥弥照野,黯淡的苍穹被划开一道血口,染红隐隐层霄。汇聚成阵的蚀骨凤黯,盘旋于满目疮痍的大地之上,贪婪地凝视着这座即将倾颓的黄州旋宫城。

旋宫城内,满城寂寂,人心惶惶。

“就我们这些当兵的倒霉,百姓至少还能逃命,我们只能等死。”一个手执长戈、腰束短兵的守城士兵眼瞥着凌空血月,又看一眼早已不见人迹的城楼嘲讽地望着他的同伴。

另一个士兵长叹出一股浊气,沉声:“听说盛京派了一队最强的除妖师,我们暂且等他们的消息,旋宫城的结界应当是能再撑一阵的。”

先前那位士兵叹道:“听说王爷已经连夜逃去桑洲了,旋宫城此番怕是凶多吉少。”

后一位士兵不由一惊:“什么?!王爷都跑了我们留守此处有什么意义?!”

“当然要守住旋宫城。”一个身着玄甲、长官模样的人走过来,面凝寒霜地盯着两个士兵,“旋宫城楼之下镇压着天狗的尸骨,如此邪祟若是为奸佞之人利用,人界将不得安宁。”

天狗是阴山中的异兽,其性奸险残暴,身形酷似狸猫,是世人畏惧的恶煞凶魔。相传数万年前被天界上神陨灭肉身,打散魂魄,被镇压在旋宫城。只是仙魔大战之后,天地灵气大多重归混沌,上神所设结界也正在消失,盛京派遣的除妖师是旋宫城将士的最后希望。

正在城楼上的将士相继默然之际,旋宫城中掀起了一股骚乱。只见城中多处住房被砸坏,仅剩的不能随人群逃难的三两老弱病残被唬得心惊肉跳,只以为妖物已经杀了进来,各个躲在茅屋中,拿起锄头、耙子想做最后的拼杀。

守城众将火急火燎地举着火把去查明城中异动,只见一名少女跌坐在地上,她拼命地想挣脱手腕上闪着亮光的东西,伸手去扯,那东西伸出数条金线,紧紧的勒着她的手腕,取不下,揪不断,已此生了根了。

“这是什么东西?真你大爷的无语。”那少女一边骂着,一边举起手将手腕狠狠地将拿东西向地面砸去,那东西倏地收紧,一下子女孩疼得在倒在地上哀嚎。

先前那位长官模样的人看向手中的鉴妖珠对女孩儿没反应,才敢领着众将士向前查看。火光下,女孩盯着他们面露惊恐,一双含情桃花眼泪珠盈盈,肉嘟嘟的脸上到处都是灰尘,圆头圆脑的模样倒是让人放下了芥蒂。

“姑娘,你没跟着半月前的离开的百姓逃难吗?”那个长官模样的人柔声问道,看着女孩儿脸上呆滞的表情,他好心补充道:“在下冯唐,是旋宫城的守将。”

那女孩儿眨巴着眼,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我刚到这儿。”

冯唐感觉她说这话很是牵强,旋宫城已经半月没开城门,不放人也不纳新,而这个女孩儿却说她刚到。冯唐不敢轻率耽搁,“姑娘芳名?”

“皎皎。”她好像挣扎了很久才说出这样的名字。

冯唐来不及思考她的话的真实性,有一队士兵就慌慌张张冲过来,朝冯唐悄声几句,冯唐扔下一句:“将她关入大牢,备案,找通灵师看着。”便匆匆离去。

2

此时,城北的结界因刚才的冲击破开一道口子,几只食髓凤黯霎时间涌进来,数名通灵师在鉴妖珠的加持下勉强修复了结界,斩杀了那几只食髓凤黯。

“将军,这个结界撑不了多久了。”一名年长的通灵师沉声道。

“仓长老,最多可撑几日?”

“不出两日。”仓长老叹口气,继续道,“血月凌空,魔王降世;这几日血月频现,今日更盛,几只食髓凤黯我们勉强能对付,只是若是它们冲破结界吸收了天狗尸骨的祟气,后果将不堪设想。”

牢房。

“皎皎——皎皎——”一阵声音从虚无中传来,吓得皎皎菊花一紧,她盯着牢房外的四名通灵师,没有人在跟她说话,他们都在结印布阵,这才默默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下那虚无中传出的声音更大,“皎皎——皎皎——”

皎皎结合自己穿越这个事实,试探性地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是你在跟我说话?”

似乎是得到了肯定,那镯子微不可察地闪着光,“你我言语,心声即可。”

(好。)

皎皎捋了捋思绪,心声中问道:(你把我带来这里的?现在能把我送回去吗?)

(抱歉,带你过来是场意外。我灵力受损,需借助人类中灵力充沛之人的血液才能勉强维系。)

皎皎惊诧:(所以刚才我手腕上的刺痛感就是因为你在吸我的血???打咩打咩,我不同意。你把我送回去,就让你再抽取一些我的血。)

(我目前的能力是爱莫能助了。神魔大战之后,天地灵气大部分归于混沌,一少部分藏于天界混元圣境,天地灵气稀薄,妖魔精怪只能吸食人类的灵气抑或是上古妖魔的祟气进行修炼。)

皎皎努努嘴:(说这些干什么,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家?)

(你得活着才能回家。)

皎皎背后一凉:(你什么意思?)

(旋宫城的结界是天界的一位战神夙玉所设,距他殒身已有数十万年之久,结界的灵力日渐消散。旋宫城下天狗尸骨的祟气引来的妖物恐怕不只食髓凤黯,若这些妖物破城而入,吸食了人血和祟气,这几个通灵师阵法是挡不住妖物的。)

皎皎瞪了那镯子一眼:(所以你给我指条明路。)

(你是人类中少有的灵力极其充盈的人,而且你带着的玉崆峒是净化天地万物之气的最好容器,吸食你的血液就相当于吸食了天地最纯粹的灵气,而我缚灵于玉崆峒之中,可保你一时无虞。)

皎皎一副了然的模样:(哦~所以你也是妖?)

(我是一缕神识,不是妖物,不会害你。)

皎皎牵起嘴角,狠狠地戳着玉镯:(神还吸血,看我不揍你!!还不会害我,带我过来就是害惨了我。果然,身份也不能成为衡量善恶的尺。)

(……你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不动凡心就不会被这个世界的六道法则同化,也就是说,只要你不动凡心,在这个世界,除了不会法术,你可以超脱六道之外。若是动了凡尘俗念,你我之间的羁绊也将被天地六道发现,强行断绝,到那时,你的躯体就会成为妖魔精怪觊觎的灵气,我也保不了你。)

皎皎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行了行了,为了活命我也不能恋爱脑。现在怎么办?)

(现下有一队从盛京来的除妖师,里面有一个叫月疏的,你或许可以跟着他,然后等下一次血月再打开时空之门送你回去。)

皎皎叹了口气:(下一次血月什么时间啊?)

……又是一阵静默,皎皎没什么耐心,煞有介事地拍着那镯子。

(……或许是十万年之后。)

“我草你大爷?!”皎皎实在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门外的通灵师只以为皎皎要发狂,警惕地盯着她。

她只得干咳两声,“咳咳,抱歉,我碰到傻逼了,忍不住骂了几句,你们继续忙,继续忙。”

皎皎阴恻恻地用心声说道:(十万年我他妈都化成灰了。还回什么家???)

(超脱六道之外,十万年不过弹指之间。而且你那个世界的时间相对来说是静止的,无须担心。)

次日天光未犯,皎皎正在酣睡,突然一阵惊天彻底的响动把她从睡梦中惊醒。

皎皎急忙拍拍玉镯:(怎么了?妖物冲破结界了?)

(你不用拍镯子,唤我即可,吾名筠隐。)

皎皎点点头,回应道:(好好好。到底是怎么了?)

3

盛京除妖师走到葬羽涧,行经数日,正是腊月寒天,朔风凛凛,滑冻凌凌。悬崖峭壁、迭岭层峦间遥闻唿喇喇水声聒耳。

一名除妖师回头叫:“月疏,哪儿来的水声?”

只见那群除妖师中蓦然走出个潇洒美少年,约莫十七八岁,松风暖阳中,身着白衣,步步生风,可谓“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他沉声开口:“我记得《山海志》记载此处叫做葬羽涧,想必是涧里水响。”

不过一会儿,月疏带领着除妖师们来到涧边饮马,只见:涓涓寒脉穿云过,声摇夜雨颤幽谷。千仞浪飞喷碎玉,一泓水响吼清风。

“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众除妖师凝然望着这极致的天地造化时,其间一人冷不丁出声,“前几月惊扰尸山亡灵的业障,少说也吸食了几万亡灵的祟气,现下还没有踪迹,这葬羽涧透着阴森古怪,还是小心为好。”说完便在自己的胸口处施法结印。

“常羡,你总这般扫兴。这万顷烟波、鸥鹭相忘的景致在你口中成了阴森古怪,好没意思。”一除妖师反驳道。

“他说的不无道理。”月疏开口,“葬羽涧深陡宽阔,鸦鹊不敢飞过,因水清照见自己的形影,便认做同群之鸟,往往身掷于水内。师傅曾说这葬羽涧的水能阻隔灵气、魔气、仙气,所以我们的法器没有反应,需更加小心谨慎。”

是了,这年头的除妖师真是越来越不好混了,神魔大战之后,灵气稀薄,更别说法器缚灵以求飞天遁地了,只能老老实实骑马走路了。

话才说完没有几秒,只听得涧当中响一声,钻出一条黑龙来,推波掀浪,撺出崖山,一口将月疏吞了下去。慌得其余七个除妖师纷纷拿出法器捻诀迎战。

“晓阴重,地远天阔,露冷风清,残月破。”不及众除妖师施法一男子从暗处走来,着赤金玄玉所化斗篷,那人捻诀结印,天地间的气息瞬息之间化作无数道玄月状的光刃,将黑龙打伤,黑龙自知不敌,伏水潜踪。

“多谢兄台相助。”常羡开口,“只是我的朋友被黑龙吞入腹中,你可有什么办法相救?”

那人兀自掀开斗篷,眼眸清冷,亦狂亦侠亦温文,“哼,救他?你们也离死不远了。”

“疏影微香,翠飐红轻,时下凌霄百尺英,百幻蝶。”那人立于翠松怪石之中,一只只巨型蝴蝶从他的斗篷后涌出,将除妖师的身体撞成了血肉模糊的碎片。这样血腥的场面却未将他的清冷污浊半分,他如太阳星般睥睨着地上的死尸,“一群人界的酒囊饭袋,一身浊气,修的哪门子道。”

忽而他阴恻恻地对水面说:“黑龙,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出来?”

那黑龙没有任何反应,只装聋作哑。

那人轻蔑一笑:“你不会真以为这葬羽涧能保你无虞吧?化作水蛇逃走当本座不知道?”

那黑龙梅开二度,继续沉默。

“看来葬羽涧中机窍繁多,很是宽敞,本座送几条水龙与你作伴。”一边说着,一边结印,“双龙对起,妒花风雨,雪浪翻空,水龙吟。”

只见那涧中数条水龙纵浪翻波,使出翻江倒海的神通,一瞬间如明镜般的葬羽涧被搅得如那九曲黄河般。黑龙在涧中坐卧不宁,腹中的灼热之感阵阵袭来,一瞬间破腹而出,月疏化作白色光束向深涧处去。那黑龙本就负伤,此时更是不敌,被数条水龙追逐盘旋,力软筋皮,破水而出。

暝楼面凝寒霜,数条水龙化作道道金光把黑龙困在其中,暝楼盯着黑龙腹部的伤口,寒声:“刚刚吞下去的人呢?”

黑龙见暝楼额头的玄月印记,吓得一哆嗦,忙跪下来,“魔尊,小妖不只是魔尊大驾,无意冒犯,那人逃了,小妖不知他逃往何处。”

暝楼重新带上斗篷,把上半边脸遮得严严实实,“吃了什么?尸山的亡灵是你吞的?”

黑龙以为暝楼要问罪,吓得结巴起来:“魔……魔尊,吞尸山祟气的是骨妖,小妖……在这深涧之中只是吞食些飞鸟走兽,今日才食人。”

“甚好。”说完话竟然拿出混元珠,将整条黑龙的灵力吸食殆尽,龙骨沉入深涧。

有灵气注入,暝楼一时间神清气爽,“虽不及玉崆峒炼化的灵气纯净,味道尚可。”

“月狐,”暝楼慵懒轻唤,一只紫色九尾狐化形出现在他脚边,“刚刚记住月疏的气味了?”

“是,主人。”

“那我在旋宫城等他。”

月疏的一部分魂魄投胎转世,现在这个月疏可以说是月疏,但不完全是月疏。暝楼必须在他虚弱之时将他抹杀。

“主人,旋宫城外都是祟气,城内祟气更甚,此时前去恐……”

暝楼一挥手,灵狐便消失不见。

相传混沌之初,神魔本出自一源,是以,魔同神一般喜灵气,惧祟气侵蚀。若是平素暝楼自然是不怕的,只是神魔之战后了,天地灵气稀薄,浊气四溢,暝楼魔灵受损,月狐的担心也是理所应当。

4

旋宫城内,牢房。

那玉镯传来声音:(应该是盛京来的除妖师跟妖物打起来了,结界应该已经破了。)

皎皎一瞬间被打入强心剂:(那岂不是不用死了?!好耶!!!)

皎皎四扫牢房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了,“喂喂喂---放我出去,你们人呢?”

筠隐不卑不亢传来心声:(他们估计在牢房外布阵,因为牢房正下方封印的就是天狗的尸骨。)

皎皎此时倒是不慌不忙起来:(那月疏也会来?那估计就没事没事了,毕竟是从都城盛京来的除妖师。)

(你不怕?到时候妖物可都冲这来,那个凡人除妖师也不一定护得住你。)

皎皎一脸莫名其妙:(你不是说我超脱六道吗?)

(哈哈哈,我也说过你只是超脱六道,不受它管束罢了,不代表妖物不能伤你。)

好了,现在是谁开心了???反正皎皎人已经麻了:(筠隐,月疏也在外面是吧?他不弱的,对吧?)

(是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皎皎松了一口气,在牢房之中静候月疏的到来。

牢房外。

冯唐领着数十个通灵师对一队以着玄色斗篷为首的盛京除妖师很是客气,冯唐开口道:“敢问兄台……”

还没等他开口,一名除妖师已经站了出来,只有他的目光中呆滞略带些清明,其余留个除妖师好似死气沉沉,没有生气,“冯将军,久闻盛名,在下常羡。”说完他又抬手朝向暝楼,“这位是盛京华胥阁首席弟子,月疏。”

斗篷荫蔽之下,暝楼眉头一凛,盯着常羡,只见他胸口的保护咒若隐若现护住了他的心脉,同时也锁住了他的精魄,暝楼暗道:是个谨慎的家伙,比起那几个草包倒是聪明了不少,留着有用。

冯唐闻言,像是遇到了救星,不由得觉得亲近,急忙道:“月疏兄,此时结界已破,现在如何是好?”

暝楼懒懒抬眼,“之前本(座)……之前探查,这结界可撑半月,现在怎么就破了?是出现了大妖?”

冯唐解释:“前日夜里城中出现一女子,那女子来路不明,倒是突然闯入把结界撕开一道口子,有几只食髓凤黯涌了进来,被我和仓长老还有几名通灵师斩杀,当时我们用法阵修补结界豁口,只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

暝楼挑眉,“那女子身在何处?”

“那女子被在下关押在牢房之中,用法阵困住。”

“带我们进去。”

这时仓长老突然开口:“月疏少侠,你等快去快回,这个法阵撑不了多久了。”

暝楼抬眼看着那一只只食髓凤黯,一阵腥风吹过,那食髓凤黯好像得到指令一样,集结成数把巨大的斧子,重重地劈砍着结界。

“宵小,真是麻烦。”暝楼不屑地盯着结界外的食髓凤黯,暗自捻诀:“此恨平分取,更无言语空相觑。今夜深山处,断魂分付潮回去。往生铃。”一阵清脆的铃声悠悠响起,食髓凤黯一只只落到地上,化作死灰,旋宫城此时祟气才稍稍淡去。

仓长老看得目瞪口呆,冯唐也被这个“月疏”所折服,只是除了那常羡,其余六名除妖师也化作死灰。

暝楼刚想着怎么解释,突然阴恻恻地笑了,想着解释不了就都杀了吧。

此时,常羡恰如其分地出声:“恐怕我的这些弟兄,除了我和月疏,都中了夺魂蛊,魂魄已经被吸食殆尽了。差点就给旋宫城带了奸细来,还好及时止损。”

仓长老和冯唐默默点头,满脸欣慰,旋宫城有救了。

“现在带我进去。”暝楼开口便带着寒霜之气,“这座城暂时不会有危险。”

冯唐闻言,不敢多耽搁,急匆匆地带着暝楼和常羡进去。

暝楼默默捻诀,用咒术护住自己和常羡,在他靠近这里之前就已经看到从牢房之中窜出的冲天祟气,他甚至觉得祟气是不是转移到那个女孩身上了。普通人是感觉不到祟气的,只有修道之人、魔、神、仙还有各类妖、精怪才能感知,并受其影响。

暝楼一行人还未走到皎皎跟前,只听的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冯将军,是盛京来的除妖师来就我们了吗?”皎皎一边说着,一边兴奋地跑到牢房栅栏边。

冯唐:很好,这个“我们”很有灵性,她是懂站队的。

冯唐不理会皎皎,只是看着暝楼:“吴兄,此女子可有什么异常?”

暝楼草草扫了一眼这个圆头圆脑、灰不溜秋的女孩儿顿时失去了兴致,“没什么异常,就是一个普通乞丐,放了吧,关这里占地方。”

暝楼刚想走,就被那女孩喊住:“喂,那个带黑色斗篷装神秘的,我不是乞丐,你是月疏吧?”

暝楼很讨厌月疏,此时更是心上一哽。突然,他看到皎皎手腕上的墨绿色玉镯,勉强牵起一抹笑意,“正是在下。”

“那太好了。”皎皎眼里藏不住的开心。用心声对筠隐说:(筠隐,我们抱上大腿了耶!)可是这次筠隐没有回应她,在她没有注意到的瞬间,青绿色的镯子也变成了墨绿色。

第二章

1

皎皎从牢中出来就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月疏”,虽说气氛很是沉重,但是皎皎的肚子还是不合时宜的“咕咕”抗议。暝楼睨了她一眼,皎皎揉揉肚子,颇不好意思道:“我还撑得住,只是我的肚子不听话。”她扬起那张灰扑扑的脸对暝楼等人尴尬的笑着。

冯唐跟一众通灵师都被逗乐了,这样圆团子一样的姑娘,穿一身红衣,倒像是新春门上的年画。冯唐笑道:“城中军营之中有吃的,我这就带诸位过去。”

这一路上,只见这旋宫城中虽有重宫叠阙,但人烟稀少,只剩老弱病残和守城军士,很是荒凉。到了军营之中,就只有白面馒头就着药茶吃。要是平时,皎皎真的不喜欢这么清淡的食物,可是人饿昏头了,什么都是满汉全席,她“嗷呜”一口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的。

诚然,皎皎是个话唠,吃饭也堵不住她的嘴:“月疏,你怎么不吃?”这个时候,一群忙着扒饭的大老爷们儿才注意到“月疏”只是静静坐着,并不吃饭,连他身边的常羡也不吃饭。

冯唐道:“月疏兄,特殊情况,白面馒头已称得上是精细食物,实在吃不下也得吃几口垫垫肚子。”其余人闻言也都纷纷劝他们。

暝楼抬眼给了常羡一个眼神,常羡这才幽幽开口:“我与月疏是修道之人,不需要这些。你们留着吧。”

“哇——”皎皎略有羡慕,“那你们修道之人岂不是体脂都很低?就跟吃了18年野菜的王宝钏一样。”

这时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凝结在皎皎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皎皎,体脂是什么?王宝钏又是谁?”冯唐第一次听这种话,很是好奇。

“体脂就是人身体里的脂肪,也可以说是油,就跟平时大家用动物油炒菜一样。至于王宝钏嘛——”皎皎喝了一口茶,解释道:“就是一个喜欢吃野菜的贞洁烈女。”

冯唐了然点头。

正在众人谈笑之际,“嘭”地只听得一声巨响,冯唐等人都放下碗筷,急急忙忙站起来,正要赶着去查明情况,却被常羡拦下,“你们听听月疏的看法再去,此时去得莽莽撞撞,没有什么准备,定然对我们不利。况且月疏已经用法器封住了牢房,出事的暂时不会是天狗尸骨,所以不必心焦。”

众人的视线又向“月疏”聚拢。

暝楼漠然道:“有人闯了进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还有只大妖。”

众人此时的神色严峻非常,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可是“月疏”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又给了众人一丝希望,或许“月疏”是可以解救旋宫城的。

暝楼率先走出了营帐,皎皎忙跟着过去,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如梦初醒。

此时分明还不是夜晚,可是那血月却已经凌空当照,此时旋宫城内的祟气一层更胜一层的厚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突然众人注意到往生铃所形成的法罩上攀爬着数只由人类头颅结成的触手,那些头颅或已成骷髅或腐烂不堪,一阵腥风刮过,飘来一阵恶臭。

“冯唐将军,你和仓长老先带着百姓和军士躲在我布下的昆山阵之中,”常羡用坚定的眼神盯着冯将军,“放心,那是我用华胥阁秘宝上邪尺为媒,引昆山三十六神将庇佑,那妖孽应当是没办法破除此阵法的。”

仓长老还是很不放心,“我们通灵师在这里可以帮你们,让冯将军带着百姓躲进去,我等留下来助你。”

常羡还想开口,此时一个泠冰冰的的声音很是不耐烦:“骨妖,遇人血,食人头颅,妖邪之力倍增,不要啰啰嗦嗦在这里给我添麻烦。”冷着脸的暝楼开口了,皎皎很是赞同的点点头,一脸的迫不及待:对对对,人类——包括我躲起来,让他们去除魔卫道,等解决了自己再跟着“月疏”走。

仓长老眼神询问常羡的看法,常羡坚毅点头,仓长老和冯唐这才带人撤离,皎皎抬脚也要跟着跑路,却被“月疏”扯着领子拉回来,寒声:“你,留下。”众人虽是不解,但知道“月疏”不好相与,只当他自有道理,一下子齐刷刷都走了。

“碛南沙上惊雁起,飞雪千里。”随着暝楼捻诀,天空中突然出现两股力量,一个形成黄沙旋涡吞食这周围的祟气,一个则将周围气息凝结成冰霜,一部分护住“月疏”周身,另一部分崛地而起,刺啦啦拉低而出数座千仞冰山,一下子把骨妖劈了个散架。那散落的头颅一下子被吸入黄沙漩涡之中,暝楼则是一脸鄙夷之色。可那只骨妖的身体一下子就恢复如初,暝楼有一瞬惊愕:玄冥之气居然不能封住它的要穴?

“月疏,”常羡开口了,“这妖邪吸食了尸山祟气,怨气深重,怕是不好对付。”

暝楼没有开口,只是眼眸森然地盯着这只妖,仿佛要找出他的破绽。

当此之时,那只妖陡然桀桀笑道:“好俊俏的儿郎,入我腹中,成为我的本体,伴我一世可好?”

这个时候皎皎开口了,“这妖什么来历?怎么这么好色???”

别说暝楼了,这时候好脾气的常羡都脸色一黑,“姑娘,此乃危机存亡之时,这种玩笑不好笑。”

“诶,我没开玩笑呀,她确实……”

“闭嘴。”暝楼寒声道。

正在两人炮轰皎皎之际,只见那骨妖化成三个分身,一个红发飘散、赤瞳狰狞、七窍泣血,一个青面獠牙夜叉样,一个粉雕玉琢美人胚,一阵腥风吹过,那妖仿佛力量暴涨,生生捏碎了往生铃结成的法罩,此时血月正落在监狱的西南方,暝楼一瞬间明了。

“喂,”暝楼很是不客气,“那个青面獠牙的你来对付。把她引开,离这座监狱越远越好。”

常羡了然点头,一瞬间便割开自己的手掌,鲜血淋漓,他淡然捻诀“血网如织”,霎时间掌心的血液在天空中凝结成一张网,吸收了血月和祟气,对骨妖有着致命吸引力,那青面獠牙的分身果然追着常羡离去。

此刻那骨妖有驱动另一个红发赤瞳的分身前往昆山阵所在,想要把那里的人全部吃掉。其实说到底,她以为暝楼会去救人,可是暝楼一脸不为所动,反倒好整以暇地默默看着他。

“怎么?华胥阁的修士居然不顾黎庶死活?”那粉雕玉琢的本体笑得讥讽。

暝楼淡淡一笑,“那儿有个俊俏儿郎等着你呢?”

骨妖以为暝楼留有后手,面上确实波澜不惊,“这女娃娃可是你的娉头?”

暝楼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反倒是那骨妖来了兴致,一脸苦大仇深,“女娃娃,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不要上了男人的当。”

“额……谢谢姐姐,我跟这男的不熟。”皎皎一脸煞有介事道。

不知怎地,一只只食髓凤黯却在这时候赶来,他们聚拢在一句,成旋风之势,那骨妖霎时之间失去理智,突然之前向二人袭来。那一条条阴森恐怖的触手一下子把皎皎缠住,暝楼倒是一脸风轻云淡地躲开了。那种腐朽的臭味一下子席卷了皎皎,她的手似乎摸到了一颗已经腐烂的头颅,那种粘液混着发丝在指尖的触感让皎皎忍不住尖叫,“月疏,救我。”

“不救她吗?这样一个美娇娘,死了怪可惜的?”

“怎么?你觉得世间所有女子跟你一样缺爱?”这一声不冷不热的嘲讽似乎扯下了骨妖的遮羞布,她周身祟气暴涨,更加发狂地向暝楼攻去,暝楼倒是不想跟她打,只是躲着她的进攻。

突然之间,监牢之内的结界一瞬间打破,那骨妖趁着血月之力,贪婪地吸食着天狗的祟气,这样幽暗的光柱一下子引起了常羡和月疏的关注,常羡把骨妖引开之后,用血网为媒,请来华胥阁长老英魂将那青面獠牙的骨妖分身暂时镇住,他自己也意识到,“月疏”对付的才是本体,这几个分身的力量明显减弱了很多。昆山阵附近的月疏正与骨妖分身缠斗,他之前冲破黑龙束缚耗费了不少灵力,对付起骨妖来有些吃力,想来此时这阵幽光已经惊动了昆山阵的主人,他不徐不疾地应对着骨妖,一面等着华胥阁存活下来的弟子。

2

不消片刻,骨妖已经把天狗祟气全都吸入体内,妖邪之力更是强盛数倍,光是站在那里妖邪之力所卷起的风浪便足以飞沙走石。

暝楼凝着天空中的血月,不屑道:“不用月华之力,你一样死。”一边说着暝楼祭出手中的玄冥箭,瞬间将绑住皎皎的几只触手弄断,将她捞了出来。

“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离情苦。”暝楼扬起些许讥讽的表情,念着咒术,空中霎时间雾霭如织,“小不点,我们去看看这女妖的辛秘。”说完不等皎皎反应,就带她走入阵法。

一时间风云变色,眼前赫然是一幢幢宫殿。

皎皎拉着暝楼宽大衣袂的一角,有些害怕:“月疏,这是哪里呀?”

“阵法内。”

“这是个传送阵?”

暝楼嘴角扬起戏谑的笑,“一出好戏而已。”

皎皎被他的话弄得云里雾里的,突然间,数名童女太监沿着宫街穿行而过,皎皎一瞬间吓得躲到了一处墙角,而暝楼则赤剌剌地站在宫道中间,那数名太监宫女好像没看到他一样,穿过他的身子径直离去。

皎皎眼睛一亮,开心地蹦出来,又拉起暝楼的衣袂那皱巴巴的一角,“他们看不见我们诶,”暝楼很是嫌弃地想扯过衣衫,可是这人很是脸皮厚,扯掉了她又拿起来,好像看不懂他很嫌恶她似的,“月疏,这里是骨妖的回忆吗?”

暝楼不理她,扯了袖子就大步向前,皎皎则不依不挠,又把那一角衣袂握在手里。

突然间,眼前的画面有了改变。

“她死在了我和她分别的第四年,建宁三年的春天。”

一个男子站在了我们的面前,少年郎君温润如玉,一身粗布白衣也遮不住那儒雅俊秀之气。

暝楼盯着这缕魂魄,淡淡道:“原来你就是症结所在。”

这句话说完,眼前的景象突然崩裂,那道魂魄渐渐淡去。

尸山。

此刻那男子正躺在一间破败的茅屋之中,那张临时搭起来的床膈得他很不舒服。他受伤了,浑身上下都裹着厚厚的绷带,似乎是浑身疼痛难忍,他的额角渗出密密的冷汗。

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昏暗的茅屋瞬间被温暖的晨光填满,一个身着粉色襦裙的俏丽丫头走了进来。

“公子。”

小丫头端着一碗药,苦涩的气味瞬间弥散开来,那晚药汤的热气袅袅上升,氤氲了二人的面庞。

时光飞逝,那白衣公子的伤势已然大好。

“景涵,”门又一次被推开,那着粉色襦裙的女子俏皮地探出个脑袋,白净的脸上因奔跑而显得粉扑扑的,她开心地捧着一盒点心,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眸:“这是镇上一宝斋的桃花酥,可好吃了,你尝尝。”

景涵不自觉地扬起嘴角,起身迎了上去,眼底里都是那个女孩儿,她就像一朵桃花漾开在他心底,“只要是娇娇带来的,都是世上最好的。”

少女面上一热,捂住面上的红霞便跑了出去,那男子则在身后一声声地爽朗地唤着:“娇娇”。

正在旁观的皎皎突然出声,一脸姨母笑,“他两好甜。”

暝楼一脸不屑,“男女之情起初大都如此。”

“欧呦——我们月疏很懂嘛。”皎皎一脸吃瓜的表情。

暝楼不语,突然天旋地转之间,却又到了皇宫大内。

熙悦宫。

前一秒还生机勃勃的女子此刻居然面色苍白,衣衫四散,手腕上的伤口明显是的刀割开的,现在还在淌着血。

皎皎一时间皱起了眉头,“那个叫景涵的是皇帝?还是这个叫娇娇的姑娘被迫嫁给了别人?她为什么要自裁?”

“好好看戏,闭嘴。”暝楼讨厌她的聒噪。

皎皎抬眼看了一样“月疏”冷的掉渣的脸,安静下来。心中腹诽:万恶的霸权主义,说好的看戏,没瓜子就算了,连发弹幕也不让!!!

一个宫婢跑了进来,带着一名太医,简单地处理了伤口。

“陛下现在是在纯贵妃宫中吗?”

那名宫婢看着离去的太医,这才敢开口:“是,陛下取血之后,直接去了纯贵妃宫里。”

“宫中都说纯贵妃有心绞痛的毛病,巫医则说本宫的血就是她续命的药材,所以每月十五,陛下才会翻我的牌子,取血之后云雨一番,本宫此生真是可笑,竟成了纯贵妃的药材。”

那婢子忙劝慰,,又给娇娇拭去眼泪。

过去了将近五日,娇娇的身体还没恢复过来,而熙悦宫外则是吵吵嚷嚷。

“纯贵妃娘娘,我家小主身子不爽,正在修养,不便见客。”是昨日那个婢子,她礼数周全,确实不卑不亢。

“我前几日喝了太医院送来的药,身子好了许多,说来也多亏你家小主,所以备了些礼物,前来问候。”纯贵妃眉目中透着算计,但仍然是不依不挠的样子。

“娘娘,礼物奴婢先代我家小主收下,待小主身子爽利些,再去给娘娘谢恩。”

突然一个巴掌呼风而来,答话的那名宫女脸上赫然出现了红印子,脸上一下子就肿了起来,是纯贵妃旁边的绿衣宫女出手了,“意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你家主子有算个什么东西?贵妃体恤,你家主子还这般拿乔,实在放肆。”

“好了,翠儿。”纯贵妃一脸深明大义的模样,“我们进去吧。”

哪只那名叫意浓的女子霎时间站了起来,挡在翠儿一行人前面,熙悦宫的宫女和太监跟贵妃的随从扭打在了一起。

一场乱局最终随着太监尖利的嗓音结束,那太监远远地就通报道:“皇上驾到。”

还是那个叫做景涵的男人,只是此时的他已经不是那个白衣少年,而是身着龙袍的万世之君了。

纯贵妃见皇上来,一改刚才的嚣张跋扈,一脸柔弱,扑向皇帝怀里哭泣,“皇上,臣妾只不过想来看看妹妹,却不想闹出这样的事,是臣妾不好。”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意浓眼神里都是愤懑委屈,却不敢越矩,倒是翠儿跪下开口了,“陛下,我家小主一片好心,带着补品奇珍过来,可是意浓却把主子拦在门外,还敢出言不逊,伤害贵妃。”

景涵一脸漠然地听着,可是看向纯贵妃的眼神又含万般柔情,“原是这般,那便将意浓打入慎刑司,其余宫女太监送去浣衣局。”

本以为一场闹剧就要结束了,这个时候,娇娇身披一件娇粉斗篷出来了,三月的天,她还是觉得很冷,她朝着景涵径直跪下,“皇上,此事与意浓等人无关,是臣妾管教无方,臣妾自请幽闭,望皇上放过他们。”

景涵面上一闪而过的愕然,随即淡淡点头,搂着纯贵妃一行离去。

后来,风景变化,三年过去了。

冷宫。

还是那个娇娇,只是面上早已死气沉沉,意浓很是担心,以性命相逼才托守卫找来了太医。

把完脉,太医面上一喜,“娘娘无没什么大碍,只是已经怀孕两月有余,胃口不大好,加之近些年气血亏损,有些消瘦,臣这就去禀明陛下,让陛下放娘娘出去。”

这个太医姓章,当初他家贫寒,娇娇给了他钱,让他带自己病重的老母去治病就医,这才从死神的手里夺回一条命。章太医一直不敢忘记这份恩情,一直尽自己的力量对娇娇多加照拂。

这样的回忆断断续续,突然情境陡转,又回到了熙悦宫。

娇娇浑身是血,捂着肚子跌坐在地上,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这个时候宫门吱呀地一声开了,一束光打在了娇娇身上,那个人屏退左右,走了进来。他的身影遮住了打在娇娇身上的阳光。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是吗?”娇娇颤声问道。

景涵睨了她一眼,“尸山,洪炉草,凝魂聚魄,世间奇药。”

娇娇脸上的泪珠断了线,不受控制滴落到地上,“我们的孩子没了,也是你亲手制的堕胎药,然后嫁祸给意浓,然后把她烹了?”

景涵这次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地盯着窗外,轻飘飘道:“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娇娇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我自认从尸山相遇开始就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负了你。”景涵坦荡地承认,“我要的是棋子,我有太多身不由己,而纯儿不一样,纯儿(纯贵妃)是我此生挚爱,她的病已经好了,而你已经失去了价值。你、你肚子里的孽种只会让皇族蒙羞。”他长舒一口气,“你我此生缘尽,既已服药,便安心去吧。”

皎皎拉着“月疏”的衣袂,走马观花般地看完所有回忆,眼中早已蓄满泪水,哽咽道:“景涵这狗东西还真不是人。”

暝楼见她这幅模样,一把扯过自己的衣服,“眼泪,别蹭我身上。”

说话间,所有的一切入飞烟般散去,那个叫景涵的白衣男子又出现了。

“你这个死渣男,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娇娇?”皎皎指着他透明的身子破口大骂。

暝楼则默然不语,似乎在等景涵开口。

“从尸山初遇时起,我就知道她是妖。”景涵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那样的悲哀,“可是她是那样地美好,我想把她据为己有,永生永世在一起。”

“可是你做的事情都是在伤害她!这就是你说的爱?”皎皎眼泪止不住地淌,揪着“月疏”的袖子就往脸上擦。

月疏:“……”

“人妖殊途,最终遭到反噬的会是娇娇。”景涵长叹一口气,“后来我遇到纯贵妃那个蠢货,巫师告诉我,洗髓之术能让娇娇彻底变成人,只是代价惨重。需要放血,用娇娇的血养着纯贵妃的身体,最后经过七七四十九回,纯贵妃体内凝结天地灵气,变成存放娇娇魂魄最好的容器。”

“你可知道洗髓之术是禁术?”暝楼冷声问道。

“知道,我也知道,洗髓成功之后,必须饮天子之血才能维系生命。”景涵面上痛苦,“可是,那日我章太医告诉我娇娇有孕,我不知道当喜还是当忧。洗髓咒术最忌双身之人,稍有不慎,母体殒命,腹中胎儿将会魔化。所以我借意浓的手,杀了腹中胎儿。”

“你还算不算人?你做的这些事情哪里向爱一个人的样子?我看你是疯子,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心,害了她身边所有人,看似情深,实则自私残忍。”皎皎愤怒指责。

“那孩子是半妖,本就不该存活于世间。”景涵道:“孩子没了之后,皎皎的身体每况愈下,好在纯贵妃体内灵气已聚。巫师说,娇娇死后可用结魄灯将魂灵引入纯贵妃体内,再将纯贵妃的魂魄打散就可以大功告成。”说着,景涵神色晦暗,“可是那日,娇娇的魂灵被另一股力量夺走了,结魄灯也碎了。”

“那纯贵妃呢?”皎皎追问。

“杀了。”景涵淡然道,“娇娇死后,纯贵妃家中氏族在我的放任默许之下干出许多僭越之势,这颗大萝卜果然沾了不少泥,我顺藤摸瓜查到了当年朱雀门谋反以及害我负伤尸山的人,然后把那些人都杀了。”

“你把他们埋在了尸山?”

景涵盯着皎皎,淡然道:“是的。”

原来是这样,这些东西一下子就明朗起来了。

暝楼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便要离开。那个白衣少年突然开了口,“公子,若能见到娇娇,请你转告她,我爱她,也不配爱她。”

暝楼盯着他,一脸不屑,“终有弱水替沧海,再无相思寄巫山。她值得更好的,而你,确实不配。”

随着暝楼这句话说完,整个幻境坍塌,皎皎和暝楼走出数十步,皎皎看完这一切觉得倍感沉重,一时提不起兴致来。

这个时候,暝楼的声音冷冷响起,“过度投入情感,只会让你深陷泥潭。”说着朝皎皎淡然一笑,“你先保住自己的命再抽空悲天悯人。”

3

皎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走出了阵法,现在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哪只粉雕玉琢的骨妖霎时间又恢复了动作。

“好好的妖不当,偏偏要做什么人间美娇娘。”暝楼故意讥讽道,“为了男人落了个身死魂灭的下场,当真丢人现眼。”

那骨妖仿佛被激怒,虽然两处分身被钳制住了,但是本体吸食了天狗祟气之后,力量也是不容小觑的。骨妖粉雕玉琢的脸渐渐扭曲了起来,变成了娇娇在冷宫时的模样,她发狂似的捂住自己的头,却在一瞬之后,双目猩红,张开血盆大口,凝聚起周围的祟气变成无数个骷髅头,“轰”地一声全部朝着暝楼砸去,身旁的皎皎慌乱地想拉着他逃跑,可是暝楼直接拎起皎皎,将她当作肉盾挡在那一波波的攻击之前。

皎皎还是凡人之躯,虽然有玉崆峒在,但还是被那股力量震得七窍流血,五脏俱裂,一时间没了气息。

“可恶,天狗祟气也不能将契约冲破吗?”暝楼冷冷盯着皎皎手上的玉崆峒,凝聚起周身魔气,想要摘下来,可是玉崆峒还是岿然不动。突然,数道金光一下子冲淡了暝楼的魔气,将他的指尖划开一道血口,那滴血滴到玉崆峒上,那墨绿色的镯子一瞬间变成青绿色,泛着幽幽神光。

就在这时,皎皎的身子开始恢复过来,毫无生气的残破身体,突然之间恢复如初。反观暝楼,面色一变,乌黑的血从他口中溢出。

那骨妖被暝楼激怒,用的力量是自然是全力。

得知暝楼要杀了皎皎夺玉崆峒,其中的神识借用玉崆峒之力,让暝楼被迫签下与皎皎的血契,如此,皎皎伤一分,暝楼则伤十分。

暝楼轻咳一声,睨着地上的皎皎,“想用血契束缚我?。”暝楼不管不顾,继续朝着骨妖讥讽道,“发怒有什么用?为了一个男人,丢了飞升的机遇,此时你这幅模样要是那叫景涵的男子看了,应当分外厌恶。”

暝楼一边刺激着骨妖,一边带着皎皎躲闪着骨妖的攻击,那骨妖被激怒了,周身气息紊乱,瞬间其余两个分身就被召回,融为一体,而此时,血月照到了牢房的正上方,这就是天狗祟气最盛的时候。那骨妖得的触手在空中挥舞,嘴中凝聚的祟气比上次更多更强,一瞬间,那祟气和触手一起向暝楼袭来,暝楼还是将皎皎扔了出去,又是一样的结果,暝楼负伤了,斗篷的一角也被祟气形成的罡风划破。

看来是行不通了,暝楼身上的伤不允许他再继续用这么冒险的方式,他必须先解决这只骨妖。在多番刺激之下,暝楼已经看到了她的命门,那一团被婴儿模样的肉瘤裹挟的东西,就在他的腰腹之间。

暝楼召出玄冥箭,凝结月华之力,将那骨妖一击即溃,那空中的食髓凤黯也顷刻间化为乌有。

祟气即将四溢,暝楼捻诀将皎皎唤醒。

“你为什么——?”皎皎一开口就是生气的质问。

暝楼却强势冰冷地对她说:“祟气四溢,把你的血滴到玉崆峒上,把祟气聚拢净化。”

“我凭什么听你的?你刚刚还要杀我!”

暝楼一把牵过皎皎的手,划破食指,强行把血滴在了玉崆峒上,与此同时,他的食指也淌出鲜血,滴到玉崆峒上,顾不得血契加强这件事,他朝皎皎道:“捻诀。”

“啊???我不会。”皎皎看着快要回到骨妖体内的祟气,一时间也着急了。

“随便说。”

情急之下,只听得皎皎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收——”

霎时之间,城中所有的祟气都被玉崆峒吸收,皎皎起初面色苍白,但是过了一瞬,祟气已经被玉崆峒净化干净,并留存一部分成为自身给养,皎皎的面色才恢复如常。

4

祟气净化之后,皎皎实在是太愤怒了,瞪着暝楼就破口大骂:“你这个狗崽子这么这么阴险、这么没有担当?你不是盛京来的名门正派吗?”

“什么是名门正派?”暝楼盯着她,满不在乎地发问。

“当然是保护弱小,除魔卫道啊!”对于“月疏”的态度,皎皎更是火冒三丈。

“骨妖,我灭的;旋宫城老少,我救的。”

听暝楼这么说,皎皎一时语塞,“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你怎么能让我去挡骨妖的伤害?!我就一个弱女子,你的良心不会疼吗?!”

“是谁,在危急时刻,把你从骨妖手底下就出来的?你这么指责你的恩人良心不会痛吗?”暝楼瞥了一眼皎皎,“你不会和那个景涵是一路货色吧。”

靠!!!皎皎无能狂怒!!!

“你怎么能拿我跟那个渣男死变态比?”

暝楼看到皎皎生气得扭曲的面庞,淡淡飘出一句,“女人怎么总喜欢揣着答案问问题。”

皎皎还想和他再辩上三百回合,冯唐和仓长老领着民众军士过来千恩万谢。

暝楼很不喜欢这些,抬抬手敷衍过去,“常羡呢?”

冯唐答道:“月疏兄,常羡兄带着另一位少侠离开了,他们没有提前通知你们吗?”

似乎是意料之中,暝楼淡然一笑,“听说了。”

骨妖是解决了,旋宫城附近的祟气也清除干净了,可是仓长老还是很不放心,“月疏少侠,虽说骨妖已除,祟气已净,可是万一有其他妖物来犯可怎么是好?”

“你们通灵师连自保都不能吗?”

暝楼这样刺耳的话连皎皎都听不下去,何况是仓长老,可是老者还是恳切道:“月疏少侠,神魔之战后,灵气稀薄,本不足以支撑世间修士修炼,何来多余的灵气供通灵师驱使?”

暝楼拿出一个画像,其上是一只黑龙。

“额……月疏,你懂看手相吗?”皎皎突然打岔。

众人也被这个稀里糊涂的问题吸引过去。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现在特别像我小时候在胡同旁吃馄饨遇到的江湖骗子。”拆了“月疏”的台,皎皎一边说着,一边放肆大笑。

“这是先天神祇,你们记得举城供奉即可。”暝楼扬起下巴,“我承诺,可保此城万年无虞。”

凡人生命不过数十载,王朝更替也不能保证自己的王朝一定会万年无期,众人联想到“月疏”除骨妖救黎庶的事迹心中更是确信,于是连连答应了下来。

在解决完骨妖、净化完旋宫城周围的祟气之后,“月疏”给了那城中的人一幅画,在皎皎看来,这个修真之人倒像是个江湖骗子,但是他除骨妖也是真的,抱着这样矛盾的心态,皎皎还是一路跟着“月疏”。

此刻晚间,寒风阵阵,二人则以天为被、一地为席,一夜静默。

在皎皎熟睡之际,月狐化身紫衣女子不召自来,她很担心暝楼的伤势,“主上,你的伤可好些了?”

暝楼不语,只是冷冷地盯着皎皎,月狐瞬间明白暝楼的意思,给皎皎周身布下咒术,以防她听见或看见二人谈话。

“主上,如今天狗祟气无法冲破玉崆峒与那女子的灵契,反倒是您伤了。”月狐满是担忧地看着他,“以主上的魔力,就算是魔灵受损,对付一只吸食了祟气的骨妖应当是不在话下的,如何会受伤?”

冷月凄凄,暝楼倚在大石旁,枕着双手,一条腿如弓地支起,另一条腿则随性地搭在上面,他身形修长俊美,此生更是多了几分痞气。

“本座与她订了血契。”

月狐满脸地不可置信,“那之前的祟气岂不是全都在您的体内?”

是了,神魔本出自一体,暝楼虽是魔尊但也畏惧祟气侵蚀,何况他此时魔灵受损。

“不必担忧,旋宫城老少已将本座供奉于祠中,有了香火,祟气半月可慢慢消解。”

听完这些话,月狐才稍稍放心,只是再三嘱咐道:“主上切记,不到万不得已,月华之力还是不要再用了,以免遭到反噬。”

对于月狐的建议暝楼向来从善如流也显得更耐心些,只因月狐忠心。

暝楼点点头,看向月狐,见她似乎还想问什么,开口道:“常羡的精魄是本座放回去的,就在去军营吃饭的时候,本座给他下了咒术,他不会透露关于本座的事,就当在月疏身边添一双耳朵和眼睛吧。”说完他静静地看着月狐,“你先回西州吧,非召不得出。”

暝楼盯着那月色,而月狐则随一阵风回到了西州。他突然想起了噬月谷,想起了自己背部月疏刻下的禁咒,魔神一族的力量来源便是月华,如今在那道咒术的影响下,他只要一动用月华之力便会遭到反噬,所以,这样的仇,他必须报。这个女子一口一个“月疏”地叫着他,他很好奇月疏跟这女子有什么关系?可是月疏带着常羡离开旋宫城,为什么不带着这女子一起走呢?他盯着皎皎的睡颜,寒声:“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次日清晨,皎皎醒转过来,只见暝楼冷冷地盯着她,她想起“月疏”拿自己挡骨妖攻击的画面,惊慌道;“你干嘛?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皎皎终究又见证了“月疏”的踢皮球能力,暝楼悠然开口:“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本(座)……我呢?”

(这用问?要不是筠隐那个大呆瓜坑了我,还让我跟着你,谁乐意呀?!)

当然,这全都是皎皎的心声,而现实是,皎皎很狗腿、很是崇拜地说了一句:“因为你是月疏啊。”

暝楼看着皎皎挤出来的星星眼,很是恶心,“滚,别用这幅表情看着我。”

他不仅嫌弃嫌弃皎皎的脸,还嫌弃皎皎的穿着,这穿的怎么比他这个刚从归墟出来的还落魄,越看越嫌弃,忍不住说了出来:“你可真丑,就像人界面点师做的最丑的馒头一样。”

前一秒皎皎还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后一秒觉得退一步越想越气,大声吼道:“这荒郊野岭没有镜子也有尿,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

“粗鄙。”

“我今天惊天就跟你杠上了,怎么着,你最丑,你天下第一丑,略略略——”见暝楼还想开口,她直接抢先一步:“我不管,你说的我都反弹,你的反弹都无效。”

刚刚如果说她粗鄙,那么现在暝楼又刷新了对她的认知——非常不要脸。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暝楼也懒得跟她多费口舌。

2

走了很久很久,二人穿过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林,皎皎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走了几十里路,早把刚才的事情忘了。

“月疏,我们要去哪儿?”

暝楼不理她,自顾自地走到前面,皎皎忙小跑起来靠近他,“你还生气呢?”

他还是没有理人,皎皎跟着他又走了几步,抛到九霄云外的求生欲此时回来了,马上狗腿道:“你肯定没生我气,”一边说着,一边蹦蹦跳跳跑到暝楼面前,面对着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下,虽然整个人此时灰扑扑的,但是汤圆般又白又软的圆脸上扬起讨好的笑,“只有真正相貌丑陋的人听到这样的话才会生气,而咱们月疏郎艳独绝,世间无二,是顶好的儿郎呢。”

阳光正好,云卷云舒,暝楼此时的心似乎被一阵清风拂过,“你说的是我?”

见他不信,皎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们月疏最好了。”

这么一说完,本以为他会开心一些,可是现在的情况好像不太好,皎皎心想:这个二狗子怎么又生气了?算了,不知道就转移注意力吧。

“月疏,你说那个叫娇娇的骨妖也太可怜了,那个叫景涵的也很可恶。”

暝楼本不想搭理他,因为他觉得此事与他无关,但是看着某人没话找话的样子,还是淡淡回答:“一个人一种命,妖也一样,性格决定命运,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见他答话了,皎皎的心也松了口气,引导他将继续说下去,“啊?可是娇娇很痴情呀?”

“如果你觉得自虐也算痴情的话,”暝楼盯着皎皎扬起一抹冷笑,“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痴情,我倒希望世间万物薄情。”

“说,”皎皎眯着眼,一脸八卦地问:“你谈了几个女朋友?怎么这么懂?”

暝楼很想让这个小喇叭安静一会儿,可是心中总是不由自主地跟她说话,关在归墟那么久,久到他都记不清了,他突然之间有些贪恋这样的喧闹,“看问题不能如此片面,”暝楼拢了拢斗篷,“不要看一个人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皎皎若有所思地眨眨眼,“就像那个景涵说他爱娇娇,可是景涵却一直在伤害她。”

暝楼点点头。

似乎是想到什么,皎皎突然又不开心了,可是她不敢表现不来,好不容易哄好,此刻可不敢触霉头。皎皎心中思量:不要看一个人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那这个狗崽子为什么那我当肉盾,一副要弄死我的样子,现在又这么“核善”?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是为什么筠隐至今都没有回复她的心声呢?

二人又是一阵静默,暝楼本来就话不多,皎皎偃旗息鼓之后,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而人只能一边尬着,一边走路。

3

暝楼与皎皎历经半月,行径数日,终至桑洲。

桑洲临海,风调雨顺,素有“鱼米之乡”的称号,是酆朝整个西南地区的重要粮食产地。其实桑洲还有一个别称叫做“海城”,因为桑洲临海,享有丰盛的海洋资源。

但是众人却忽略了一处,桑洲菏泽湖。

此湖从太古神祇降世只是就已经存在,若论其年岁来,可与天界最初降生的神祇比肩。

桑洲占据如此好的地界,城中更是盛景斐然:自崇金门而入,厅堂楼阁栉比鳞次,街市买卖更是热闹非凡,只有一处显得有些新奇,好几百民工不知疲累地叮叮当当地修筑着不知是什么的大工程。

“姐姐,”皎皎很是好奇,便拉着一位提着菜篮的四十岁左右的妇女问询:“那是在修什么呀?”

那妇女上下扫了皎皎一眼,略有些看不起,抬起下巴,有些倨傲,“旋宫城来了个逃难的王爷,很是乐善好施,修的是一座桥。”

似乎是察觉到妇女语气中的轻蔑,皎皎有些局促,尴尬道:“谢谢姐姐。”

那妇人轻哼一声算是回应,刚要走,又听得暝楼开口:“这河水是不是通往菏泽湖?”

她转首又细细打量着暝楼,态度则转变了很多,“公子怎地知道?”

暝楼看也不看她一眼,抬脚就走了,皎皎尴尬地停在哪儿,对那妇人再次道谢,便匆匆跟上来。

“你等等我。”皎皎小跑着跟上他。

“你如今几岁了?”

“啊?”皎皎很是不解,“我17啊。”

“你可是习得什么催眠咒术?”

“你在胡说什么八道?”

“那妇人恐怕早已含饴弄孙,”暝楼嗤笑,“这声姐姐你倒喊得很是顺口。”

“什么嘛?!”皎皎这才明白他在调侃自己,“这叫嘴甜,这是社交!!!”

“先敬罗衣后敬人”暝楼打量了一眼皎皎,“走吧,我带你去挑身衣衫。”

“逛街呀!好耶!月疏你真好!”皎皎一开心便不知死活地拍着暝楼的肩膀,“不愧是好兄弟。”

暝楼冷声道:“撒手。”他实在很不喜欢跟别人有肢体碰触。

二人又找到一女子问了路,那女子很是和善,“二位若是想要品质上乘的衣物,锦绣斋倒是个不错的去处,只是一分钱一分货,二位量财二位咯。”皎皎点头,又听了女子所说路线云云。皎皎谢过她,便携着暝楼一道去了。

绕过三四个街市,终于到了珍宝阁,那老板肥头大耳,一看就是有钱人,在这种年代,没点小钱都胖不起来。那人留着两撇八字胡,细长的眼睛闪过一丝精明,笑道:“二位客官喜欢什么自己挑,我们这全是西南顶好的料子。”

暝楼挑挑拣拣怎么也没挑上自己喜欢的,“此处可有女子善梳妆?”

老板抿了口茶,从椅子上弹起,殷勤地走向他,“有的,只是梳妆的钱和衣衫是分开的。”

“都挑最好的。”

话一说完,一时之间女眷鱼贯而出拉着皎皎进了里间,老板则吩咐小二给暝楼、皎皎泡茶,跟暝楼谈天说地,唾沫横飞。

“聒噪。”

热脸贴冷屁股,实在无趣,那老板讪讪地赔笑着,“那您用茶,有什么事儿您吩咐就好。”说完便又去噼里啪啦地用算盘算账。

足足过去半柱香的时间,皎皎才在女眷的拥簇下出来,她有些不大好意思,对着坐在椅子上品茶的“月疏”尴尬地笑着,说尴尬的话其实不然,更多的是害羞。二人的的视线对上了,皎皎尴尬开口道:“还不错吧?”

身穿一件红色的袄花襦裙,头上用红丝带交错缠着一尾麻花辫,经过梳洗,整张脸白皙圆润,甚是可爱。

“到还像个人样。”暝楼没喝茶,挖苦完皎皎便径直向柜台走去,“结账。”

那老板打量了皎皎一眼,确实是个美人胚子,但是年纪看起来略小,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而暝楼则沉稳持重,便道:“这襦裙衬得令妹明媚动人,实在合身。这块料子是外邦自市舶司来的,城中贵人都喜欢,只剩一件了。”老板呵呵地笑着,左手撵着八字胡,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对暝楼示意,“三百两纹银。”

皎皎一听急了,“三百两?”说着看着暝楼,“我去换一身。”

“哈哈哈,倒是个体恤兄长的。”老板笑眯眯道:“梳妆的另算,二十两银子。”

“不必了。”暝楼出了声,扔出一个精致的暗纹锦花袋子,“嘭”的一声掉在了柜台上,老板拿起,掂了掂分量,打开细细一看,笑着送客。

走在街道上,人潮络绎不绝,小贩的叫卖声更是不绝于耳。

“谢谢你呀。”皎皎得了新衣服很是开心,“你们修仙之人很有钱吗?”

“……”

“说说嘛,你一个月俸禄多少?”皎皎像一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哥,要不我跟你干?”

“钱是别人给的。”

皎皎很是吃惊,“谁给你这么多?”

“旋宫城的人。”

“原来如此,”皎皎一时了然,“你给他们除妖,他们当然很是感激,但他们给的真的好多呀。我也要除魔卫道,然后领工资和外快。”

她那副对金钱垂涎欲滴的样子跟她讨好暝楼时候的狗腿样没什么区别,暝楼不忍直视,加快了步伐。

钱确实是旋宫城给的,怎么给的?这当然得问问旋宫城一座恢弘庙宇中对着那副黑龙画像跪拜祷告的信徒了。

路过一家包子铺,那里面飘出来的香味,从皎皎的鼻孔悄悄钻入,一下子躲到她的胃里。

“咕咕咕咕——”见暝楼盯着她,她很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没忍住。”

暝楼不理会她,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身边却没半点红色衣裙的身影,明楼蹙眉回望,皎皎苦着个脸,水汪汪的杏仁眼满满是对包子的渴望,这让明楼想起了狼或者狐狸盯上事物的样子,而他面前这个女子却让他觉得是一只傻乎乎的狗。

“你是狗吗?”暝楼很是无语道:“闻着肉包子就走不动道?”

皎皎很想骂人,可是摸着身上这身料子实在又开不了口,变换成可怜兮兮的语气,“吃点饭吧,咱们都几天没吃顿饱的了。”

暝楼是魔神,是不需要进食的,可是眼前着女的也不是人呐,哪有人被骨妖打成那样不死的?还是两次,明楼觉得这人根本就是在无理取闹。

“要么你自己待在这,要么跟着我走,自己选。”暝楼说完,也不管皎皎什么反应,抬脚就走。

我草你大爷的!!!皎皎心中的怒火就像是沉寂的火山一下子就炸了,她此时低着个脑袋,深吸一口气,狠狠地在街道上跺脚。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她还疯狂地用双手搓脸,然后拍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宠信灿烈!!!”

包子铺老板背着小女娃吓得不清,还以为被下了降头,可是仔细一看又不是什么妖邪,什么妖邪会生的圆头圆脑不大聪明的样子?而且这女子穿的也不差,或许是哪家的小姐,这么想想便放下了戒心,拿起一个肉包子递了过去,“姑娘饿坏了吧,拿着吃吧。”

皎皎问着香喷喷的包子一下子来了精神,但又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直接拿,“哥哥,这个多少钱呀?”

“你拿着吃吧,不要钱。”

“啊???”皎皎盯着越走越远的暝楼,“你告诉我,我过几天还你。要不然我不敢拿。”

“两文钱。”

倏地一下子,包子便转移到皎皎手里,她对老板千恩万谢,一边跑一边回头,“我过几天回来还你。”

又是一阵小跑,皎皎勉强追上暝楼,“月疏,你走那么快干嘛?”

暝楼盯着皎皎手上那个包子,神情很是嫌恶,“这东西你买的?”

“老板送的。”皎皎说着很是得意。

这两人继续走着,皎皎掰了一半把包子送过去,暝楼则将头瞥向一边,“他为什么送你?”

“我哪知道?”皎皎嚼着包子,含糊不清道:“看我长得好看?”

暝楼轻嗤,“若不是你身上的衣服,你这副做派还真像个乞丐。”暝楼一手拍落了皎皎手里的另一半包子,寒声道:“跟在我身边,就不要这幅嘴脸,要不然就滚。”

皎皎很是不解,十分委屈:“我怎么了?”

“你穿这身衣服,让我想起了一句话。”暝楼的声音还是冷冷的,“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4

二人一路无话。一路走到了一个叫“一品居”的地方,这是桑洲有名的客栈,这里的装潢可谓是雕梁画栋,精美异常,光是漆成红色的大门所用的木材便是从海外一座仙山上运来的,其余的更不必说,茶具是登州上好的云白釉,柱子上的油灯则以琉璃罩防风,连店小二也身着上好的布料。

跑堂的看到暝楼器宇不凡,身边的皎皎身上的料子也不便宜,所以很是客气:“二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暝楼道:“上些精细吃食,要两间上房。”

“额……”那跑堂的倒是很为难,“二位客官,上房只有一间了。要不而为凑合凑合?”

“那其他房间还有么?”皎皎问道。

“有是有,只是……”

那跑堂的话还没说完,另一行人马便鱼贯而入,是十八个走镖的,那领头的粗犷发问:“掌柜的,还有房吗?”

那掌柜的忙放下手中的算盘,很是热情地迎了过来,他们似乎是老相识了,“18间中等房,给你留着呢,都在二楼。”

那些人落座点菜,跑堂的这才把那句话接上,“现在没了,那留下的房间是给镖局的。”

皎皎倒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她觉得反正“月疏”也看不上她,还很嫌弃,就算住在一间房也没什么,就怕“月疏”不同意,又要走一圈了。

“行,上房一间。吃的送到房里来。”

二人在小二的带领下到了三楼上房,这房间倒是很宽敞,一厅一室一卫的配置,窗外则一眼就能望到原处松山中的庙宇,这意境倒是很美。那床很是宽敞,应当能容得下三人。

吃食不过一会儿就送上来了,皎皎看着在客厅靠在贵妃椅上的“月疏”,他的薄唇在斗篷的遮蔽下抿着,生怕他不开心,皎皎小心翼翼道:“你不过来吃么?”

“饿死鬼投胎,你自己吃吧。”

虽说“月疏”这人嘴上损人功夫还是很刻毒的,但是:吃,吃是他买;穿,穿是他买;住,还是他花钱。这么想想他好像也没那么坏。

皎皎默默地吃着,随着进食的进度条不断加快,皎皎发现这里的红糖糯米糕最是好吃,表面还撒了一层风干的桂花,但是那个清香还是很浓郁,不禁感叹出身:“这个红糖糯米糕真好吃。”这家叫“一品居”的客栈是懂营销的,上完菜之后,小二留下一个几块小竹板,上面雕着菜品的样貌以及风味、来由,倒是很新奇。皎皎吃着无聊,暝楼也不跟他搭话,她便边吃边看那些小竹板,倒也很是开心。

“吃饱了吗?”

“嗯呐。”皎皎吃饱了饭,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气,笑着答话。

“叫人把东西撤下去。我有话跟你说。”

“好。”

皎皎去外面叫了人来把东西收拾干净,之后暝楼轻轻一抬手,一道紫色的结界一下子在整个房间里铺开。

“你这是干什么?”皎皎觉得他这样很奇怪。

“我用数万年学会了小心。”暝楼依旧倚在贵妃榻上,衣服漫不经心的样子,“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东西不想让人听见。”

如果皎皎不知道这货特别嫌弃自己,结合他在桑洲的所作所为,她差点以为这个人要跟他XXOO?什么鬼叫接下来不想让别人听见。

“你说隔墙有耳不行吗?”皎皎翻了个白眼,“接下来的事不想让人听见是什么鬼???”

“淫者见淫。”

“诶诶诶——”皎皎马上揶揄道:“我可没往那方面想,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

“所以说这个可以防偷窥防偷听还能防火防盗?”

暝楼见她少见多怪的样子,只是点点头。

“防火防盗“月疏”牌结界,你值得拥有。”皎皎面上洋溢着笑,“你觉得这个广告语怎么样?”

“蠢。”暝楼兴致不高,“说正事。”

皎皎知趣点头。

1

“今日你可觉察出什么古怪之处吗?”暝楼问。

“没有吧。”皎皎锁着眉,“难不成是桑洲比旋宫繁华?”

桑洲是三朝旧都,历经先辈文化政治经济的百年积淀,自然不是旋宫城这一边陲之城可比的。

“不是。”暝楼淡淡地否定,“是金明河上那座桥。”

“为什么?”皎皎还是不大明白,“那个姨婆不是说是一个逃难王爷发善心修的吗?”

“.......”

虽然极力克制,暝楼还是暗自翻了个白眼,轻叹:“一个弃自己封土百姓于不顾的人,他那点多余的善心是哪来的?”

皎皎了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那古怪在哪?你现在的推理只能说明他居心不良。”

“那座桥本来可以修成直的,这样节省成本又符合常规。”暝楼望着天上凄冷的月光,继续说:“却偏偏凌空架起,斗折蛇行,两旁各设一白晶石、黑曜石所建亭台——”

“阴阳八卦阵!!!”

暝楼点头,“菏泽湖是地势低洼,自太古时便存在,此处人杰地灵、物产丰饶,便是得益于灵气丰沛的菏泽湖泊。”

“那他修这阴阳八卦阵干什么?”皎皎走近,“难道是想镇压什么东西吗?”

“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那我们先从那个王爷入手?毕竟是他提出要修的,图纸、用料他应该是知道的,或者可以说是故意为之。”

确实如此,暝楼知晓此处有一鳌仙便住在菏泽湖,如今,灵气四散,祟气远弥,菏泽湖自然是块肥肉。只是一个如此贪生怕死、没有远见的人怎么会知道用这种方法谋夺灵气,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会不会和旋宫城里操纵食髓凤黯和骨妖的的神秘人是一伙的呢?

一切在谜底尚未揭晓之前都不能轻易下定论。

暝楼沉思片刻,“喂,能给我一点你的血吗?”

这句话一出,皎皎只觉得霎时间被一道通天霹雳劈了个外焦里嫩·,吞了吞唾沫,“我能拒绝吗?”

若是平素暝楼早就自己取来用了,根本不需要在乎蝼蚁的想法。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那日被玉崆峒中的一抹神识暗算了去,阴差阳错地订立了血契。

若是还像之前那样强行划破皮肉取血,很是得不偿失。暝楼在旋宫被祟气打伤,靠着香火供奉才能催动自身魔气修复伤势,如今才堪堪好了些,眼下似乎又有更为棘手的事情要办,只好妥协。

他摸了摸食指上那道渐渐消散的疤痕,取出一个极小的酒盅,“就这么一点儿。”

“我不。”皎皎面色愁苦,更精确地说是害怕,说完变向房间跑去。

“嘭”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她,一个半个月前还那你挡致命攻击的人突然跟你说“嘿~我亲爱的老baby~请你赐我一点点你那该死的甜美的献血吧~”,是个正常人都觉得——完了,怎么说着说着就磨刀霍霍想我了呢?危险,快逃!

暝楼很是气恼,天下居然还有如此不识抬举的人!

他支着手扶额,却无意间触摸到了额间的弦月印记,眉宇之间的杀意一时间张狂四溢。

世人皆以为魔尊额间的弦月印记是魔尊特有之物,是身份的象征,实则不然,这是一道咒印,是阻止魔尊使用月华之力的枷锁。

当年,噬月谷一战,月疏引他至噬月谷已是早有预谋,二人鏖战之际,宿在月疏破魔剑之内的夙玉神识骤然从中偷袭,引出是月谷中的祟气遮蔽四界,更将一股祟气打入他的体内,使他魔灵受损,更是借此下了咒术,使魔尊不得再用月华之力。

“夙玉,”暝楼咬着后槽牙,寒声道:“你可真是天界的好狗。”

正在暝楼盯着那扇门,很是苦恼。

就在这个时候,“非召不得出的月狐”出现了,这个时机不是很好,以至于她一出场暝楼就用能杀死人的冰碴子一样的目光盯着她。

月狐立马跪下,“主上,月狐有要事需禀明。”

一阵默然。

月狐见暝楼没赶她走,挥手结了一个法印在卧室门上,随机拿出一张古老的卷轴,“上面记载的是有关玉崆峒与结契之人的事。”

暝楼眼梢微挑,接过卷轴,略略看了,嗤笑道:“一石二鸟。”他懒懒地掀开眼皮看着跪在地上的月狐,“回去吧,如今四海八荒不太平,少出来晃。”

“月狐领旨。”

不逾半刻,暝楼解了门上的法咒,推门而入,而皎皎则紧贴着门想听外面的响动,那么久也没听到点什么东西,她以为暝楼出去了,便安逸地躺在大床上。

“皎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暝楼带着斗篷,可嘴角却噙着一抹笑意,慢慢向皎皎靠近。

妈耶,暝楼觉得自己此时肯定如朝阳般温暖。

而在皎皎看来:这个变态不会现在就要杀我了吧?为啥手镯没反应???

她一边想着一边缩到床角,“你别过来啊,你再过来我喊了啊!”

“我布了结界,外面听不到的。”暝楼看到皎皎此时的模样更是觉得有趣。

而这句话在皎皎看来就是——你叫啊~你叫啊·~你叫的越大声我越兴奋~

“啊啊啊啊——死变态!!!”

暝楼从指尖弹出一抹金光,皎皎瞬间就如同被点穴一般,“不用怕,定身咒而已。”

皎皎瞪着老大的眼睛,眼里都是惊恐。

“我需要你的血。”暝楼温声道:“你手上的镯子大概也告诉过你,因由我也不想赘述。”

“你不是修道之人吗?”

修道?修的什么道?天生神祇自降生开始有天生神力,魔神自然也是。

暝楼避开这个问题,“我们这次要应对的麻烦不比骨妖弱,镖局的那一群人似乎跟那王爷也有千丝万里的关系。”

“所以这回我们要想活着,我就必须给你血?”

暝楼点头。

她是见识过暝楼的本事的,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于是松了口,“好吧,既然是这样,给你就是了。”

得到许可之后,暝楼也不矫情,捻诀就把皎皎的手指划破了,血液汩汩流到那个极小的酒盅里,而此时暝楼得手指上却没有伤痕。

不一会儿,那鲜红色的血液一下子就填满了酒盅,暝楼想要去拿那酒盅把血喝下去,可是肢体却不大听话,硬是僵在那里,他试探性地开口:“皎皎,我能喝吗?”

皎皎觉得他有病,血都放在酒盅里了,你爱喝不喝,怎么还问受害者“我能喝你的血吗?”

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皎皎道:“把定身咒给我解了,你就可以喝了。”

她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可是这样的话对暝楼来说如遇大赦,他依言解了咒,便把那盅血喝了下去。

一时间,充沛纯净的灵气就充满了暝楼的身体,体内的变化自然不是肉眼可见的,肉眼可见的是,暝楼额间的弦月印记消失了,他能察觉到是这血液压制住了夙玉的咒术。

暝楼脱下斗篷,这是皎皎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

起初,在旋宫初遇“月疏”时,皎皎以为他应当是面容丑陋,所以即使是修道之人,也用斗篷将整个人罩得严严实实。

实则不然,“月疏”生的极好看皮肤白皙、眉眼深邃,五官拼凑在一起使他的脸更有攻击性。

“好帅。”皎皎这种以颜值为天的追星少女,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心声。

暝楼勾唇一笑。

皎皎就差流鼻血了,哥哥的笑不是笑,是夺命的弯刀。

这种溢美之词暝楼早就听得耳朵起了茧子,但此时却一反常态,“皎皎很有眼光。”

就因为自己给了他血,他就突然态度好转?

是福还是祸呢?

2

“月疏,”常羡压着声音,“咱们离开旋宫城之后便一路跟着这镖队,什么时间准备动手?”

“等等,拔出萝卜就要带出泥。”月疏眼神犀利,“这镖队背后的人更重要。”

自离开旋宫城之后,月疏和常羡便发现了镖队的不对劲,一路尾随。

普通的镖队里怎么会有让他们的法器反应剧烈之物。

如今,他们二人躲过镖队的眼线,摸到了货物囤积的地方。

越是靠近,那法器的反应越是激烈,二人屏住呼吸,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

忽地,“砰的”一声,有东西破棺而出,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不好!”月疏转身就要去追,可是却被人团团围住。

原来那样的响动一下子惊醒了镖队的人,他们一下子就为了上来,与他们二人缠斗在一起。

“外头怎么了?”见外面火光莹莹,皎皎有些担心。

“鱼饵被放出来了。”暝楼一脸风轻云淡,“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再去解决。”

“啊?”

皎皎想的是,遇到危险,这修道之人不是果断冲出去救人嘛?怎么这货这么心安理得地睡觉?

“要不你去?”

“啊?!”皎皎一愣,瞬间转变态度,“不不不,我也觉得咱们先休息,明天再去,休息好了好办事嘛。”

暝楼哂笑,“这就对了,休息吧。”

外边二人与镖队缠斗,镖队人的武功虽然比不上他们二人,但是胜在月疏和常羡并不想伤人,手下留情。

月疏遂扔下一个蔽目术,倏地带着常羡飞身而去。

他们必须快些追上那东西,万一伤人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路追到城西,此处山岭遍布,绿植繁盛,终日不见阳光,是最适合藏尸、养尸的所在。

“怎么追到这里就没反应了?”常羡拍拍手上的罗盘。

月疏眉头紧锁,“那妇人怀胎而死,怨气冲天,若是她身上的胎儿即将成型,已有魂魄,刚要降世,却遭横死,心中更是不甘;母子怨气相加,是非常可怕的。”

“那怎么办?”常羡很是心急,“现下我们找不到她。”

月疏祭出一只桃枝,这是华胥阁掌门临行前交给他的,“师傅给的,且先试试。”

说完,他便念道:“空穴来风,鬼影重重。神灵指引,东西南北。”

那桃枝仿佛有了灵性一般,一下子飞到空中,闪着金光,为他们引路。

越走越近阴暗潮湿之地,忽而那桃枝不动了,定定指着一个被蓬乱的藤蔓所遮蔽的洞口。

月疏道:“常羡,你留在此处,我进去。”

常羡:“我跟你一起去。”

常羡很是反对,因为那女鬼身上的怨气之重光是看法器的反应之剧烈就能知道,如今他想一个人进去,常羡很不放心。

“外面有人需要你解决,我解决里面那个。”月疏说完便走了进去。

走进山洞,月疏拨开从上垂下的枯朽藤蔓,突然那桃枝倏地一下掉在了地上,那金光在若隐若现之间暗淡了下去。

此时洞中恰如其分地传来桀桀怪笑,像是呜咽。

突然,一阵寒气和淡淡的腐臭从头顶传来,月疏只觉头皮一麻,瞬间弹开数米。

就在这时,那石柱之上传来“咔嚓”一声巨响。

“玄光指引,不分远近,开我法眼,见个分真。”

瞬间这幽暗潮湿的山洞在月疏的眼里变得清晰可见。

月疏抬眸看过去,五个手指窟窿出现在那石柱之上,而那个位置,正对着月疏的脑袋。

他心下一寒,若不是刚刚躲得快,那五个窟窿就成了他脑袋上的血窟窿了。

月疏转过身,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对着他站着,它用手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定定地凝视着月疏。

月疏不敢怠慢,用自身罡气测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它身体里有两股鬼气,是母子尸煞。

此时已夜深,却下起了雨,打在林间树叶上,悉悉索索,风声呜咽,如泣如诉,更是为这个不寻常的夜晚增加了一抹诡异的气息。

那女鬼桀桀怪笑,而她的口中——居然长出了竖排交错的犬牙。

月光照不进这里,可是这一切在月疏眼中泛起森然冷意。

月疏拿出手中的法器,铺上一层朱砂,点燃一道符纸,默念咒语,丢了上去。

那大火瞬间腾地一下子烧了起来。

月疏本想渡化那女鬼,可谁知——那女子面容不改,连衣服也没烧起来,一股阴寒之气从她身上不断溢出来,隔绝着火焰。

“孽障!”月疏怒道:“我好心渡你们母子,居然不知悔改,如若执迷不悟,我便要让你们魂飞魄散。”

当下即咬破手指,在灵符上飞速画了几笔,手一挥,符纸飞入火焰,直接贴在了女鬼头上。

月疏结印做法。

女鬼身上不再有阴寒之气溢出,火焰缓缓近身,将她衣物的一角点燃。

就在这时,只听得洞口外“腾”的一声,传来常羡的一阵哀嚎,那山洞霎时之间被天空中的一道霹雳炸开,暴雨如瀑,全部打在那火上。

完了!

果然那女鬼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腾地一下跳出火坑,而此时从天而降一个金色的大网,倏地一下子,把女鬼收走了。

月疏急忙向那抹金光离开的方向追,却没追上,他明白,对方的道行比他深了不是一星半点。

于是转回去找常羡。

常羡倒在地上,月疏走过去将他扶起。

“女鬼抓到了吗?”

月疏摇头,“没有,让人给劫了。”

常羡长叹一声,“这雨来的蹊跷,”他看着月疏,“就算现在去追也不行了,雨水把煞气冲了个干净,已然追不上了。”

“嗯。”月疏点点头,“什么人把你打伤的?”

“我没看清。”

“劫走女鬼的就是这个人。”月疏皱着眉头,“他到底想做什么?”

常羡拍拍身上的尘土,面色沉重,“不会是好事。”

3

一品居内。

朔风抚掠,朱玉卷帘嘈切错杂,掌柜拨弄算盘之声与之相和,珠玉相击。锵然雀跃。

一个身形瘦高,尖嘴猴腮的如瘦猴般的中年汉子拨弄着腰间短刀,神色愁苦,“一步之遥而已,最重要的货反倒丢了。”

另一个年纪稍长些,皮肤黝黑,人长得壮实,身不盈五尺,像只野猪,他眼睛瞪得溜圆,“嘭”的捶桌:“他娘的,找了四五日也不见踪影。要是让老子逮到那两个混球,非抽经扒皮,宰了他们不可。”

众食客只是好奇地瞅着,并不敢大声。

唯暝楼观此‘盛景’,竟“嗤”地一下笑出声。

那只‘野猪’“蹭”的从锦椅上弹起,暴喝一声:“谁?”

“你爷爷。”那暝楼负手而立,整个人如青松翠柏,只站在那儿,就尽显风雅。

“口出狂言!”‘野猪’面色紫涨近黑,怒道:“再敢叫嚣,老子就拔了你的舌头!”

哪知暝楼不慌不忙,把玩着桌上的白玉茶盏,说道:“兄台大可一试。”

那人被激得甚了,倒刺般的胡子“砉”的立起来,运起全身的气力拔剑,整个人压了过来,长剑猛地急落,有狼虎之势,直奔暝楼顶门。

暝楼则是懒洋洋的,抿了口茶,侧身右避,轻而易举游鱼似的躲开‘野猪’的全力一击。

那黑黢黢的“野猪”觉得羞辱更是暴怒,招式逐渐发狠,银光闪动,那柄剑如毒蛇出洞般倏地刺向暝楼的心口。

暝楼见闪着寒光的剑尖离心口不过一寸距离,只需轻轻一送,便可将心脏绞碎,面上却仍是如沐春风,只是眼中寒光乍起,铮的一声,震声嗡嗡。

暝楼中食二指在微末之间,霎时运气而起,将那柄长剑斩为两段,直逼“野猪”脖颈,轻笑道:“你说,是你的刀硬,还是你的脖子硬呢?”

众人皆哗然不止,面上神色异彩纷呈,或惊异、或敬佩,唯那‘野猪’面色苍白,唇角无助颤抖。

‘瘦猴’早已反应过来,这是尊大佛,惹不得!

他忙冲到二人中间,哀求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惹爷爷不快,真当是罪该万死。”他低头哈腰,眼眸一转,打量着暝楼的脸色,接着开口:“只因我们兄弟几人押镖遭了盗贼,丢了一件重要货物,我兄弟心中气闷,冒犯了爷爷,我代他致歉。”

“别一口一个爷爷,我没你们这么丢人现眼的孙子。”

暝楼收了手,那“野猪”瞬间没了脊梁一般,整个人软在“瘦猴”怀里。

猴、猪二人堪堪要走,只听得身后传来一身娇笑,暝楼身后一红衣女子笑道:“诶,记得让他换条裤子。”

‘瘦猴’低头一看,那‘野猪’胯下果然一片湿濡,面上一青,却还是笑道:“有劳姑娘告知。”

朔风紧骤,淡云翻飞。

桑洲城内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终流向一处——虹桥。

“‘月疏’,他们这是去哪儿?”皎皎问暝楼。

游人如织,擦肩接踵,暝楼拉过皎皎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身后,答道:“似乎是去虹桥观礼。”

“那我们也去么?”

暝楼摇头,“我们去陈家铺。”

陈家铺是桑州最富盛名的包子铺,生意升腾红火,白昼通夜,都是城中食客云集之地。

到达之后,那老板忙迎了出来,殷切道:“客官想吃什么?”这老者面上带笑,指着店里那块年代悠久的牌匾,说道:“名儿都在上面了,客官先挑挑?”

暝楼问:“卖得最好的是哪款?”

老者呵呵一笑,说道:“是三丁包。”他很是得意地拈着颌下的胡须,道:“所谓‘三丁’就是鸡丁、肉丁、笋丁。这‘三丁’很是讲究,鸡肉要用要用隔年的老母鸡,肉丁要选用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笋则根据时节备以鲜笋,馅香而不腻,皮软而不粘,是顶好的!”

“好,就这个。”暝楼带着皎皎往一处坐下。

皎皎面上微微一热,心想:月疏怎么带我来这了?这不是那天给我包子的那个铺子吗?只是怎么那个少年变成了这个白须老者了?

“老爷爷,”皎皎巧笑盈盈,“那位哥哥怎么不在?”

老者笑道:“你说子牧啊。哈哈哈,他是我家侄儿,今日去了乡下采办食材,姑娘如何识得?”

“那日我很饿,那位哥哥送了我一个包子。”

“原是如此,”老者笑道,“我那侄儿向来热心。”

不一会儿,那热腾腾的包子便呈了上来,皎皎先用筷子夹起一个,放在一个洁白的白瓷盘上,递给暝楼,似乎有些羞赧,微低着头,不敢看他,轻声道:“你先吃。”

暝楼挑挑眉,伸手接过,“多谢。”

“不不不。”皎皎猛地抬起头,言辞恳切,“应当是我谢你,现在你反而谢我,我的脸也不是铁皮,没到这么不要脸的地步。”

明楼哑然失笑,虽觉她比前几日规矩许多,但一急起来,还是老样子,也不算太糟糕。

一时之间,耳边只有食物在口腔中咀嚼的声音,这令皎皎很是不适。

“‘月疏’,为什么今天在一品居你要跟那个人动手?”

“他先动的手。”

“可你说你是他爷爷。”

“我没他这么没用的孙子。”

“……”

用完餐,月疏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带着皎皎缓步离去。

4

“现在我们去哪儿?”

“你想去何处?”

皎皎朝着虹桥的方向望着,“要不我们也去观礼吧?不是说有古怪吗?”

“人太多,不想去。”说完拉着皎皎的手腕,不由分说道:“回一品居。”

一品居与虹桥是南北两个方向,一品居在北,虹桥在南。

暝楼本未用力牵着她,只是将手搭在皎皎手腕处,隔着衣衫,没走几步便觉有些吃力。便转眸一瞥,发现皎皎步履缓缓,面有担忧但更多的是好奇,频频回顾虹桥的方向。

暝楼停住,转过身,而此时皎皎一时未查,整个人轻撞上他的胸膛,皎皎抬起头,心中不由得微微一荡,但突然间又倏地像触电似的弹开,心中暗骂:呸呸呸,差点恋爱脑,千万不能被男人勾引!坐怀不乱,我要回家!男人休想勾引我!

“你干嘛突然停下来?很吓人的好吧。”皎皎摸了摸鼻子,面上一脸风轻云淡。

“不是很好奇吗?”暝楼扯过她,再次将她带到怀里,“没什么意思,人太多,你个儿太小,怕被人流冲散了。”

皎皎满脸绯红,却没有挣开他的手。

行至观礼所在,果然人山人海,有几个穿着红色衣衫的男人在给观礼的人送东西,或糖果,或金器,或银票,或首饰,场面好不热闹。

一身着红色衣衫的人走到皎皎面前,皎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有些撞衫的尴尬,便躲在了暝楼身后。那人本想送些东西给他们,却被暝楼拒绝,此时去了别处。

“就这些吗?”皎皎有些失望。

“不止这些。”暝楼唇角微扬,盯着幕帷之内燃烧的香。

人忌三长两短,香忌两短一长,此乃大凶。

人潮散去,皎皎接连追问,暝楼起初神秘一笑,都不作答,最终笑道:“回一品居就知道了。”

果然,二人刚踏入一品居的门,那“瘦猴”便迎了上来,略弓着腰,“公子,我们镖头想见公子一面,万望公子成全。”

暝楼朝皎皎递过眼色,仿佛在说——‘看,我说的吧。果然就来了。’

“带路吧。”

“瘦猴”带着二人一路走到一间把守森严的房间,推开门,对暝楼做了个请的手势。

只见房中一个又高又壮的人大刀金马地坐在主位上,见到暝楼之时,忙起身,拱手道:“久仰!”

“久仰什么?我之前很出名吗?”暝楼面上仍挂着如沐春风的笑,但很不客气地坐在了主位上。

皎皎圆目微瞪,心想:这bro可真6,完全没把对面当回事。

那人面上铁青,却不敢发作,咬牙道:“公子盛名今日得闻。鄙人御下不严,得罪了公子,鄙人代他向公子致歉。”

“致歉有用的话,这世间怎地横生诸多祸事?”暝楼撩开眼皮,瞥了他一眼,“今日,杀一人,致歉;明日,屠一城,再致歉?致歉有用的话,要斧钺刀兵来有何用?”

“是是是。”那人连连点头不敢辩驳,道:“今日多谢公子留他一命。”

“说吧,找我什么事?”

“鄙人自旋宫城而来,此行是为旋宫城玉王爷押镖,只是到这桑洲城内之时时辰已晚,便想着休整一番,次日再送过去,可谁知有一重要物什被歹人劫去,希望公子出手相助,若寻得,王爷承诺必有重谢。”

“重谢?”暝楼神色倨傲,“他的命吗?”

那人面色难看起来,一时被暝楼的话唬住,不知如何作答。

“你可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

那人在暝楼的逼问下,冷汗涔涔,但并不答话。

“母子尸蛊,得之,心中所念,皆入彀中。”

母子尸蛊是边塞的一种巫术,术法极为阴毒。将怀胎九月的女子弑杀而亡,再将祟气、尸气引入其中,以血饲之,足七七四十九天便可认主。

暝楼轻蔑一笑,“你们玉王爷胃口可不小,仔细撑死了。”暝楼站起身,引着皎皎离去。

回到房间,皎皎很是心急,“月疏,你不打算管这件事吗?”

“我为什么要管这件事?”

“你不是修道之人吗?这种事不应该第一个冲出去?”

“时候未到,一块烂肉烂透了才好连根拔起。”

5

约莫过了半月,这座平静的城池便被掀开了锅。每到深更半夜,虹桥附近的百姓都会隐约听见女子呜咽之声,特别渗人,养狗的人家,每到夜半,便只听得那狗狂吠不止。此处倒算不上骇人,更让人揪心的是,那日参加观礼收了东西的人,几乎又五六家小孩儿失踪了,百姓振恐,急忙报官。

官府派人寻找,已过了七日也没有结果,众人于是把矛头直指虹桥,说要把那东西拆了。

去往虹桥的路上,这些个百姓各个拿着铁锹、铲子气势汹汹,其中一人怒喊:“拆了这害人玩意!拆了这害人玩意儿!”众人一呼百应,声势浩大。

“我们不跟着去吗?”皎皎问暝楼。

“为什么要去?”

“你不是说阴阳八卦阵底下压着脏东西吗?那要是把虹桥拆了那东西不就跑出来了吗?”

“要不你求我?说说好听的话,我再考虑去不去。”

皎皎白了他一眼,咬牙道:“我们月疏最棒棒!我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匡匡撞大墙!”说完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行了吧,走走走。”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

暝楼一甩袖子,“别,你另找他人。”

皎皎蹙着眉,再次拉过他的衣袖,“你要干嘛,我不是已经说了吗?”

“没说到我的心坎上。”

“……”皎皎心下一横,抬起拳头不轻不重地锤在暝楼胸口,“我为你痴,为你狂,为你看看撞大墙!”捶完抬头看暝楼,“说到你心坎上没有?没有的话我再锤。”

暝楼看着皎皎亮晶晶的眼睛,因为生气微微鼓起的小圆脸,目光中蓄满笑意,笑道:“到了到了,到我心坎上了。”

带到二人一阵吵闹行至虹桥附近时,那边的黑曜石所著的楼阁已被拆解一半了,那些后来赶过来的人也纷纷加入其中,可能不需要一天就能把这东西拆完。

来不及阻止,只听得“嘭”的一声,那座桥断了,有人用了炸药!

水光四溅,桥上的东西全都沉了下去,只是隐约传来一阵锁链滑动的声音。

皎皎刚想上前,暝楼扯过皎皎,“别过去了,那东西要来了。”

皎皎面上一惊,来不及反应,只听得周围的百姓尖叫着散开了,水面上扶起一个副棺椁。

一时间阴风四起,“嘭”一声棺材炸开,飞出来个披头散发,面容恐怖的女尸。

就在众人乱做一团之际,两个身着修士衣衫的人不知从何处跑来,径直冲向那个女尸。其中一人,奋力掷出手中的桃枝,虽准确无误地插中那女鬼的后心,但是那女鬼竟然毫发无伤,反手将桃枝抽出来。

“月疏!小心。”

那女鬼瞬间移动到月疏的身后,一双满是鲜血的鬼手“豁”向他劈去,月疏后背一寒,猛地闪开。转头看去。

肚子!

那女鬼的肚子怎么平了?!

鬼婴出来了!

“常羡!”月疏很是着急,朝一旁的常羡喊道:“快去鬼婴在不在棺材里。”

常羡马上跑过去看,那棺材里满是鲜血,棺材板被浸润个透,怨念深重。

“此处没有鬼婴踪迹!”常羡喊道:“这女鬼怨气很重,怕是不好对付!”

月疏倒吸一口气,不好对付了,鬼婴不在此处,跑到何处去了。

正在月疏忐忑之际,女子一声悲切的哭号响彻天地,倏地对着一个小儿绽开了一个极致诡异恐怖的笑容,那女鬼‘腾’地一下朝一小儿飞去。

小儿之母看见女鬼苍白腐朽的面容,尖利交错的犬牙一下子昏了过去。

就在它快要伤到小儿之际,月疏和常羡拿出泡过黑狗血的绳子,一前以后把它捆住,那女鬼力气甚大,月疏、常羡差点拉不住它。

“现在是白天,有太阳,刚还能克制它身上的煞气!”

月疏点头,忙拿出金钱剑,咬破手指,将血抹在上面,又画好几张符纸,施法点燃,抛向那个女鬼,月疏双手结印做法,那金钱剑连着燃烧的符纸一同击向那女鬼的胸口。

女鬼面目狰狞,神色痛苦,身体被熊熊火焰包裹住,噼啪作响,伴随着凄厉的叫声,月疏喊道:“布阵,别让它跑来!”

常羡立马双手结印,在女鬼正要跳出火坑之际,那根绳子瞬间变作一张网,将女鬼牢牢套在里面。

那女鬼抵死挣扎,想冲开那网,即使血肉模糊,皮肉脱落,白骨成灰也没能逃开。

在九幽冥火把女鬼烧死之后,地上出来一堆死灰,还剩下一直黑色的蛊虫,在灰白的骨灰中很是刺眼。

几乎是异口同声,月疏、常羡对视一眼:“母子尸蛊!”

第七章 救鳌仙破迷局(下)

6

人声嘈杂,街上的人涌过来,一个个面色如土,步履匆匆。

那一声‘月疏’,皎皎听的分明,也刻在了心中。她任由暝楼牵着,逆流而行,有暝楼开路,不算吃力。

她想过千万种结果,但是她万万没有料到,身边这个“月疏”的马甲可能随时会掉。

到底谁才是月疏?

“你听到了吗?”暝楼笑着,可是眼中蕴着肃杀。

“什么?”皎皎眼眸中透着疑惑,“你听到什么了吗?”

“你最好不要骗我。”

皎皎轻轻挣脱暝楼的手腕,径直牵住他温润的手掌,笑道:“不是说过了,为你痴狂的吗?哪里舍得骗你。”

暝楼一愣,想要挣脱,却又想到魔族古卷记载,用力裹住了皎皎的手,算作回应。

二人一路无话,行至无人之处,暝楼倏地将皎皎搂入怀中,忽视她的挣扎,“别动,我带你去菏泽湖。”说完,便腾云而起。

菏泽湖,天下西南之境灵气汇聚之所。湖中有鳌仙护佑桑州太平。

“幕后的神秘人很可能在那里。”暝楼自顾自地解释,“那处的鳌仙岌岌可危,你与我一同前去救他。”

空中云雾缭绕,俯瞰万物渺渺。一条金明河如绸缎一般横梗桑州南北直至洪泽湖,而洪泽湖在千仞翠屏的臂弯之中沉睡。

“你们修道之人都会飞吗?”皎皎满脸天真地问。

暝楼笑着点头,“来日你可以学。”

二人一路行至洪泽湖处,此处地势低洼,气候湿暖,此种柳絮纷飞、海棠初开,而菏泽湖外却仍是朔风凛凛。

“仙人住的地方可真美。”皎皎牵着暝楼的手,“你若是成仙之后,也会寻一处世外桃源,开辟自己的洞府吗?”

“世间纷乱,何来的洞天福地?大隐于市,心在桃园,便可陶然忘机。”

二人正聊着,“肃”的一声,一只周身浸润黑气的箭矢疾驰而来,直取皎皎心口。

暝楼一愣,旋即勾唇一笑,将皎皎搂入怀中,聚齐周身魔气,可终究不敌,被那箭矢穿透臂膀,鲜血汩汩流出。

从慌乱之中缓过神来,感受到黏腻的血液划过自己的手心,皎皎一时竟哭了起来,“你还活着吗?”

暝楼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却不做答复。

“你不会死了吧?”

以为暝楼死了的皎皎放肆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

暝楼耳边嗡嗡作响,只好佯装虚弱道:“我……我没事,皎皎别担心。”

皎皎很是悲伤,她想学着电视剧里的那些女人把自己的衣服扯破给暝楼止血,可是怎么也扯不烂。她哭的眼泪和鼻涕都混在了一起,哭道:“真的扯不开!为什么别的女人那么快就能扯开?为什么我不能?”突然又转向暝楼:“你为什么要买质量这好的衣服?扯都扯不烂?”

“……”

暝楼闻言,抬起手,“哗”的一下,衣服被扯烂一角。

皎皎:“……”

“你先忍忍,我帮你把箭拔出来。”

想起皎皎撕衣服的样子,暝楼将自己的手臂代入了,后背一寒,坚强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皎皎惊得瞪大眼睛,呼吸之间鼻涕泡“波”的一声炸了。

暝楼辛苦地憋着笑:“皎皎……我……自己来。”猛地将那箭拔了下来。

皎皎眼疾手快,一抹脸上的鼻涕和泪水,擦到暝楼身上,麻溜地给他绑了几个歪歪扭扭、结结实实的蝴蝶结。

“我真的谢谢你。”暝楼面上尽是感激之色,心中不住暗叹:好邋遢的女子,以后谁娶谁倒霉。

“懒得跟你贫嘴。”皎皎心中有愧,“喝血吗?”

暝楼是知道那血液的奇效的,若是长久喝了定然能够冲破夙玉的咒术。但是他不愿表现得如此饥渴,让皎皎心中膈应,以后的计划就不好实施了。

“不必如此。我自己养养就好了。”

“要养多久?”

“三四天左右。”

“那鳌仙……”

“最迟今晚就有危险。”暝楼眨着眼睛,满是恳切,一副好宝宝的样子,“身为修道之人,为了救人献出自己的生命,我也愿意。”

“……”

少年,你真的戏好多。

皎皎见他满脸纠结的模样,说道:“别装了,哥,说到底,还是得喝血。对我好点,别让我跟上次那个娇娇一样惨。”她看着暝楼的脸,伸出自己的胳膊,“划破我的胳膊就能喝到了。”

太过客气也显得矫情,暝楼也不装了,“脖子的血更好喝。”

皎皎听到一怒,把自己的胳膊怼到他的面前,“喝这个,要么死。”

二人之前感天动地,温情脉脉的画面瞬间稀碎,现在反倒成剑拔弩张之势,皎皎一直瞪着他。其实暝楼的伤根本就是皮外伤,连贴创可贴都不用。

当时他聚起周身魔气之时就已经抵充掉那祟气所凝成的箭矢的九成威力,然后使用月华之力,召唤了冥域之中的傀儡,把这最后一成的祟气之箭领受了,佯装成手臂受伤的样子,想要引起皎皎情绪的波动。

“行吧。”说完,暝楼露出尖利的犬牙,咬破皎皎的皮肤,美滋滋地吸起了血。

似乎是很合他的胃口,他一边吸血,一边眼睛柔柔地打量着皎皎。

“你们修道之人长角吗?”

皎皎看着这双嶙峋如山脉,在暝楼头上耸立的角。

暝楼闻言一惊,吓得倏地弹开,尖利的犬牙一下子划破了皎皎的肌肤。

顾不得皎皎,暝楼马上张开了个结界,将自己和她保护起来。

那分明是龙角!

暝楼是上古魔神烛龙后裔,拥有尊贵的魔神血脉。魔界慕强,唯有最强者才能有资格承继魔尊之位。而暝楼这是那个受了三十六道天雷劫还能应天界一战,斩杀四十万天兵天将,与天界少将军月疏一战的人。

万物相生相克,再强的人也有弱点,而暝楼的弱点就是——他的龙角。若说龙族的护心龙鳞是世界上防御力最强的宝物,那龙族的角,便是龙的致命弱点。一只修行数万年的龙,若龙角被毁就只能化身为蛟,须得再修数万年。

化为人形的龙族,应当不会轻易把龙角显现出来。如果在人形之下显现龙角,唯有两种情况,一是身受重伤,二是心情愉悦,情动使然。

因此在人形形态下的龙,被看见龙角,相当于被看见L.U.O.体。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事件相关两方,不论男女,皆算是情定,魔界的西洲冥河之畔的灵石上自动刻上二人的名字。

“你转过去!”

暝楼前一秒海川光灿烂猪八戒似的,贪婪地吸食着充满灵力的鲜血,那叫一个甜美,现在玩脱了,一脸羞愤欲死的样子。

“你要干嘛?搞得我在强迫良家妇男一样。”

皎皎一脸得莫名其妙,这货的变脸比翻书还快,信不得,我还是早点跟月疏他们取得联系好了。

“你现在、马上转过去!”

暝楼眼梢微红,语气却十分强势。

“行行行。”皎皎摆摆手,“你别墨迹,我们还要去救鳌仙。”

暝楼瞪了她一眼,也转过身去背对着她,盘腿调息体内的灵气。不消片刻,那龙角消失,伤口愈合,暝楼又恢复了翩翩少年公子的模样。他收了结界,走过去,略有些别扭:“皎皎,走吧。”

“嗯。”

二人各怀心事,走了一路。

越是到菏泽湖深处,草木枯萎,怪石横生,感受不到一丝生的气息。

“鳌仙是死了吗?”

暝楼听到“死了吗”这三个字,眉梢不住抽搐,那叫殒身,什么叫死了!!!死也要说的好听点啊!

虽然心里嫌弃,嘴上却谦恭有礼:“没有,应该是被抓起来了。”怕皎皎听不明白,还贴心的补了一句:“那些人在拆虹桥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了锁链的声音,分明是封印机关被毁的声音。尸气混着灵气留下来,在菏泽继续,所以才会这样。”

皎皎微微点头,刻意道:“所以你那个时候是在问我有没有听到锁链滑动的声音?”

额……暝楼秉持着‘有台阶就下’的原则,很是昧着良心地点点头。

二人找了很多地方,却始终绕回菏泽湖深处。

“魇阵。”暝楼停了下来。

“就是一种类似迷宫的东西,走来走去还是回绕回原点。”皎皎补充道。

暝楼眼里终于闪过一丝欣慰,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皎皎翻了个白眼,“你这是什么表情?走了三遍,我当然也看明白了。我是弱,又不是蠢。”说完,蹲在地上坐下来,“有什么办法出去吗?”

魇阵,是一种高深的术法,学习这种术法需依据大到山川鸟兽、细至水汽尘埃中一切现实世界中的东西,建造一个一比一的平行空间,再在这个平行空间的基础上,创造出精妙无比的迷宫。对于很多修为高深的人光是第一步就够呛,遑论第二部构建迷宫了。

而这个人在用祟气之箭偷袭暝楼、皎皎二人得手之后,就把进入魇阵的通道搭建起来了,而且暝楼在走了三次之后才后知后觉是魇阵,此人修为必然与魔灵受损的暝楼不相上下。

“阵眼应该是找得到的。”暝楼沉思道:“但是,设置魇阵有一种阴毒的术法。”

皎皎看着暝楼凝重的表情不免担心起来,“是什么?”

“我怀疑他们可能会让鳌仙成为阵眼,毁了阵眼就会让鳌仙殒身,走不出魇阵,我们三日之后也将化为脓水。”

“那怎么办?”

现下的情况很是棘手,如果不能救出鳌仙,那么整个荷泽湖就会被尸气污染,而那神秘人也可以凭借魇阵把菏泽胡的灵气抽干。

这魇阵估计设在此处应该时日不短,否则有尸煞作乱,这鳌仙怎么会坐视不管呢?如果当真如此,那鳌仙体内的灵气还剩多少呢?

如此思索一阵,暝楼和皎皎也不动了,倏尔,一抹红色引起了皎皎的注意。

“诶,这儿怎么会有海棠花?”皎皎问。

是了,明明刚刚这株海棠根本不见踪影,此时却吐蕊抽芽。

这魇阵是现实世界的镜像,此时皎皎和暝楼进来不过半个时辰,虽然魇阵内的时间也会流动,但断然没有那么快,这就是破绽!

“走,去看看。”

说完暝楼不由分说地往前走。

起初看不出什么变化,可是每当海棠有四时之变的时候,背后会出现一条小小的猩红色的裂缝。

“能破阵吗?鳌仙在不在里面?”

暝楼摇摇头,以海棠为媒,鳌仙必定还被镇压在湖底,既然如此便没有投鼠忌器之忧患。

暝楼凝聚起周身魔气,一时间魔气升腾,在暝楼周围盘旋成一只黑龙,威风凌凌、气势汹汹,在海棠背后猩红的裂缝出现之时,猛地朝那裂缝冲去。

地动山摇,魇阵中的一切事物开始崩裂,最终化成几缕飞灰散除。

菏泽胡恢复了本来面目,璧山环抱,水澈鱼欢,一只只蝴蝶欢快地在空中飞舞。

轰隆隆——菏泽胡水面突然升腾起一个巨石,一个受伤的老者出现在上面。

暝楼飞身过去,那果然是鳌仙。

鳌仙一看是暝楼,道:“多谢魔尊相救。”

暝楼摆一摆手,直奔主题,“谁干的?”

老者从怀中拿出一只赤金色的羽毛,目光森然,“魔尊识得,老熟人了。”

明楼面色一寒,“灵气大都归天界了,他们还想干什么?!”

老者不住咳嗽,“损天下,利一身。”

金明河源自昆山。

在太古时期,昆山是连接天地,也就是连接天界、魔界、冥界、人界最近的通道。可是绝地天通之后,天界并没有办法收归流向菏泽胡的灵气,是以湖中鳌仙借湖中灵气修行、护佑一方百姓。

时间流逝,太古神祇陨落,灵气日渐息微。神魔之战后,情况更加严峻,但天界绝不缺灵气,何至于来抢鳌仙与菏泽的灵气。除非,除了修行之外,还有更大的事情要做,而这件事会耗费大量灵气,导致天界入不敷出。

暝楼沉沉开口:“本座助你疗伤。”说完把混元珠打入鳌仙体内。

鳌仙起初面色惊诧,而后则是感激,“多谢魔尊所赠混元珠。”

“东西先留在你这儿,祝你修行。”语气一转,“但日后我要拿回来的。”

鳌仙连连点头。

“只是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

“魔尊何事?”

暝楼眼神飘向远处的皎皎,“日后,我将那女子送来桑州,希望您能帮我照料。”

“小仙有命在,定然全力相助;若是哪日殒身,死后,定当结草以报。”

7

月疏和常羡将那只黑色的蛊虫放在琉璃罩中,结印施法,罗盘指针剧烈的晃动,猛地指向西方。

二人一路运气,走壁飞檐,看到冲天的煞气从远处的一座大宅院中涌出来。

“那是玉王爷的府邸。”常羡看着月疏解释道。

“他今晚必死无疑。”月疏凝着眉。

母子尸蛊是来自塞外的一种极为阴毒的巫术。本来,是将怀胎九月的女子杀死之后,直接取出胎儿,再将蛊虫分别放入胎儿和母体中,将母体镇压,将婴儿供奉,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便可认住。

可这玉王爷不走寻常路,偏生是将那怀胎九月的女尸运到桑州,那女子怀胎而死,本就怨气深重,又见血月,又有祟气入体,若不是那镖队脚程块,那女尸破棺而出,那十八个人早就曝尸荒野了。

“已成母子尸煞,又将婴儿剖出,将尸蛊打入其母子体内,太过阴毒。”

常羡皱着眉,手中拳头紧握。

月疏接话,“这样的做法能把母子尸蛊的威力最大化,但是一旦母蛊受损,子蛊就会失去控制。”

“不救他?”

月疏叹了口气,“救不了了,业障因果,该偿了。”

堪堪说完,那深宅大院之中,“轰”的燃起一阵灰蓝色的鬼火,将那件冒着煞气的屋子掀了个底朝天,火势迅速蔓延将整个大宅院烧便。

一个浑身黑紫,浑身脉络如藤蔓棒涨烂的婴儿腾空而起,门口那个看守的奴仆一下子就要被要的稀巴烂,月疏猛地将那人拉过来,念了个诀,说出了一番‘鬼话’:“你的母亲我们已经帮忙超度了,她已经去投胎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找到债主报仇,我等送你去见你母亲。”

月疏拿出琉璃法罩,一只死去母蛊静静地躺在里面。

那婴儿呜呜地哭着,瞳孔处流出黑红的泪,他被尸蛊折磨得不成样子,浑身溃烂,身子虽飘在空中,脓水流了一地。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玉王府。

房屋坍塌,仆从们一下子四散开来,涌向外面,逃命去了。

鬼婴猛地飞向那间被鬼火围起来,却不曾燃烧的燃烧的子,原来它一直知道。

昏暗的书房里,那鬼婴面色狰狞,浑身散发着极其阴寒的气息。

有一个肥硕的身躯躲在书房的大红梧桐木书桌下,瑟瑟发抖。他原本是站着的,可是听到那声凄厉的鬼哭,腿肚子一软,整个人一下子钻到桌子底下躲了起来。

谁知“蹭”的一下子,那鬼婴就闪到他面前,伸出双臂,朝那个胖子露出一个极致恐怖又狰狞的笑容,桀桀地学着人类小孩儿说话。

它本可降生,若不是这个猪油蒙了心的玉王爷,它的母亲也不会死。

那胖子见状,倒吸一口冷气,一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颤声号道:“真的不关我的事啊!不是我的主义,你要报仇就找那个出主意的啊!”

他正想跑出门外,门“嘭”地一声关上,锁死了。而鬼婴一下子闪过来,只有森森白骨的手猛地紧紧扣住那胖子的手臂,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咔塔”一声咬断了那人的脖颈。

一阵阴风把门吹开了,那鬼婴飘了出来,走到月疏、常羡布置的阵法之中,他二人捻诀做法引来三昧真火,将鬼婴的身体烧了起来,那鬼婴不号不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熊熊烈焰,燃烧它的的心肝脾肺肾。最终,他化为灰烬。

在施法超度鬼婴儿时,它零碎的记忆涌入月疏脑中。

原来,他们本是一家三口。他父亲原本经营着一家商队,可是边境常年纷乱,在商贸途中,他的父亲被乱兵砍死,葬身沙漠。

当此之时,一队骑兵赶来,赶走了那些乱兵,带头的正是刚刚死掉的玉王爷。他看上了那女子的美貌,便将女子待会府中。

起初那男子对它母亲还很好,只是有一日变了。

那男子酒醉之后想要对女子图谋不轨,女子奋力反抗,男子却将女推倒,怒骂:“你这贱蹄子,本王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不识抬举。”

说完又扑上来,女子则恶狠狠地将手中的茶盏砸向男子,男子的额头被砸破,一时间鲜血淋漓。

之后男子为了泄愤,找来十来个地痞流氓将女子侮辱了,那女子不堪受辱,吊死在房中。之后便有了后来的事。

月疏看着地上的灰烬,心情格外沉重,“麻绳偏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离开菏泽湖之后,自崇金门入城,城中一片纷乱,西面的建筑群冒出滚滚黑烟。

路边的人提着水桶,行色匆匆 ,有人则跑的慌不择路,脸色煞白。

皎皎忙拦下一人,问:“这是怎么了?”

那人提着水桶,满脸大汗,被皎皎拉住,这才停下来,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气喘吁吁道:“城西玉王爷的府邸走水了。好大的火,旁边那几家也连着烧了不少,现在大伙儿都搁那救火呢!”

“怎么会走水呢?”

那人叹了口气,似乎是怕别人听见,压低了声音,“听人说,那玉王爷惹上了脏东西,现在被那脏东西报复了。听他家里跑出来的奴才说,那玉王爷脑袋都掉了。”

脏东西?难道跟虹桥下镇压的女尸有关,那月疏一定也在那里!

“那刚刚在虹桥除鬼的那两个修道者呢?”

皎皎很是心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而一旁的瞑楼眉头微皱,唇角微不可查地压下去。

说起这个 ,那人一时间兴奋起来,侃侃而谈:“当然!那两个修道的小兄弟,乘风而来,英姿飒爽,“咔咔咔”几下子就把那脏东西给收拾了,只是这时不知道哪儿去了。”

心中说不失望是假的,眼前的谜团不解开,回家的事情更是遥遥无期。

皎皎沉沉叹出一口气,说道:“多谢了。”

皎皎说完,那人点点头,又忙着提起水桶小跑着赶过去。

“人不争气就变成坏人,鬼要是有一口气就成尸煞。”

瞑楼冷不丁冒出这句话来,皎皎疑惑地看着他。

他接着开口:“你看看那玉王爷,身居高位,在危机之时弃城而逃跑,奸淫掳掠,鱼肉百姓,现在性命都丢了,不就是人不争气成恶人么?”

皎皎点头。

“那死去的母子,心中则都憋着一股怨气,被有心之人利用,变成了尸煞。”

瞑楼远眺那城西的滚滚浓烟升腾而起,笑着看向皎皎,“所有的所求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而贪婪最丑恶的代价就是命。”

那浓烟越来越密,丝毫没有因为那一桶桶浇灌上去的水而有所遏制,烟尘越来越浓,就像雨后清晨厚重的雾,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我说的一向都很对,你好好学着。以后用得着。”

走在路上,烈阳如火,将炙热的光洒向大地。

瞑楼与皎皎一前一后,影子被拖的老长,宽大的衣袖在日光下的照耀下映照在地上,就好像肩并肩走在一处。

皎皎看身后看得分明,倏地一下如受惊的兔子般弹开,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回一品居。”

“回一品居干什么?”

“发财。”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的,发哪门子财?难不成这瞑楼也要押镖?

一路回到一品居。

还没踏进门就听得如下里巴人的珠玉相击的声音溜了出来,掌柜的拈着一撇小八字胡,细长的眼睛半眯着,举着金丝边儿小眼镜儿,仔细地对着账目。

瞑楼走过去,单手在那张四平八稳的红玉帐桌上,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轻咳一声:“有笔生意,想跟你谈谈。”

听到声音,掌柜的恋恋不舍地放下长辈,紧紧眨巴了一下眼,把金丝边儿眼睛放在桌上,狭长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呵呵笑道:“哟!客官,您说。”

“我要买下一品居还有你手底下的所有产业。”

瞑楼一挑眉,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种笑,皎皎见过。

一看就没憋什么好尿!

他闷着不说话,让人害怕。

他笑眯眯说话,更让人害怕!

闻言,那掌柜的如闻惊雷炸响,一下子怔住,似乎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的话,“您说什么?!”

瞑楼略略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我说,你的店、你的产业,我!都!要!”

似乎是怕他听不清楚,瞑楼最后几个字还特地加重了语气。

“不卖!”那掌柜的没什么好脸色,不打算理会瞑楼,接着想拨弄算盘。

“咔塔”一声,那算盘一下子滑到了瞑楼手里,他并不看掌柜的,而是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算盘,毫无章法。

“你说这算盘能算出你的命值几斤几两么?”

那掌柜的“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你想干什么?你这是在威胁我,强买强卖,小心我报官抓你!”

“官?你准备告诉谁?你的靠山早就倒了,脑袋都被烧成了碳。你觉得他能听懂你说话吗?还是我送你一程?”

玉王爷死了,人尽皆知,众人不知道的是,这桑州城中将近两百多家商铺、几万顷良田全部是玉王爷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都挂名在这个一品居掌柜身上。

掌柜的眉头一横,“你不要以为你武功了得就能威胁我,我也不是吃素的,那人死了还有知府。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别做的太过!”

夺人钱财钱财等于杀人老母,这句“万世流芳”的古语果然不假,何况是一个掉进钱眼里的一品居掌柜。要买下他所有的产业,把他从掌舵人直接变成编外人员,这完全就是掘他家祖坟,他能不怒么!

“太祖有训:凡封疆大吏、皇亲国戚、在朝大小官员皆不可从商与民争利。本朝以农立国,自当以农为重,从商者,三代不得为官。关陇世家若是下海从商 与民争利者,情节轻者,贬为庶人,情节严重者,活刮三千刀。这些东西还需我多说么?”

瞑楼搬出了酆朝的律法,又将厚厚一摞契约摔在一品居掌柜的肥脸上。

那掌柜的抓起桌上的契约,瞪大眼睛,眼角猩红,恨不得将那些东西揉烂了。

“你哪儿来的?!”他怒吼道。

瞑楼冷冷地盯着他,如果眼神能杀人,用这个语气跟他说话的这个人,早就死了无数遍了。可是瞑楼没有杀他,只是拿起他的金丝边儿眼镜,“砉”地一下没入那张红玉帐桌,“砰”的一声那桌子瞬间沿着裂痕裂开,碎了一地。

“想好怎么说话,否则这张桌子的命运就是你的命运。”

这下子掌柜的彻底傻眼了,整个人被气的面色铁青,敢怒不敢言。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瞑楼倨傲地睨他一眼,“官身怕沾泥,你和玉王爷的这些东西就是一滩烂泥,这什么知府、巡抚的帮了你,他们就得一身泥。”

孔方之物最能激起人内心深处的贪念,这桑州的大小官员、豪绅大贾面对玉王爷留下来的大肥肉,在太祖训言的威逼之下能安分一段时日,可一旦过了那段时日,这些人就会如恶狗扑食一般涌上来,把这些东西瓜分个干净。

便宜了谁都不如便宜了自己,瞑楼在初见虹桥之时就已经留了个心眼,在女鬼破棺而逃的时候,就大概猜到了些眉目,命月狐带人全力追查,果然就查到了玉王爷身上。

业障因果,自己种下的恶果,就算是刀,都得吞下去。玉王爷死,是意料中事。所以很早之前,瞑楼就盯上了玉王爷口袋里的东西。

“我给!”那掌柜的知道瞑楼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他能拿到这些最隐晦的证据就说明这个人不是一般人,惹不起,就得躲快点,而现在为时未晚。

他麻溜地从书房中搬来一摞房契、地契、乃至各种商铺、田产的缔约,从官府找来公证人,想快点儿把东西转让出去。

“叫什么名字?”那公证人道。

瞑楼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喝茶看戏,一言未发的皎皎,温声道:“皎皎。”

“噗”,一口茶从皎皎口中喷了出来,她惊诧地看向瞑楼,一脸不明所以。

“姓什么?”那公证人又问。

这个可着实把瞑楼难住了,她从来没说过她姓什么,而他也从来不问。

瞑楼看向皎皎,皎皎则不慌不忙地走过来,看着瞑楼的眼睛,牵过他的手,笑道:“我跟我们月疏一样,姓月,月亮的月,我叫月皎皎。”

说完这几句话,皎皎分明感觉那只握着她的手倏地收紧,眼神里也没了之前的温和,更多的是一种冷冷的凝视。

“年龄?”

“17。”

“哪里人?”

“冕州。”这句话不是皎皎答的,而是瞑楼。

冕州,是酆朝最北边的一块儿领土,也是最靠近魔界西州的领土。瞑楼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皎皎一脸不敢相信,行吧,反正她也不知道怎么编自己打哪儿来。他既然编了,就应该能处理。

就这么又折腾了几分钟,皎皎就从一个一无所有的死穷鬼,变成了一个腰缠万贯的阔少。这种一步登天的感觉很不真实,万一哪天瞑楼马甲彻底掉了,这种感觉也就结束了。

处理完事情,皎皎和瞑楼回到房中,皎皎大大咧咧地就冲到浴室去洗澡。

一门之隔。

皎皎泡在温泉浴池之中,很是享受地对客厅内的瞑楼吐槽:“虽说这玉王爷贪生怕死、贪腐成性、烧杀淫掠种种不堪,但是这狗东西还挺会享受的呀!看看这白玉做的浴池,这从莲山引下来的温泉,也太赞了!”

瞑楼神色戏谑,往贵妃椅上一靠,枕着自己的双手,双腿交叠,道:“居然还能四个字四个字地往外蹦。”

皎皎半倚在浴池内,伸手遮住那酒红色的残阳,那样的酒红色透过指缝 ,零零碎碎地撒在她藕白的臂弯上,很是痴迷,她说:“那我也算有长进了,今天的这些算是给我的奖励么?”

“一半一半吧。”

他答的含糊不清,就好像浴池内随着皎皎的动作起起伏伏的水波,氤氲出的水汽遮蔽了皎皎的面庞,她只是浅浅的笑着,眼睛远远望着窗外。

一门之隔,而瞑楼则盯着皎皎所在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

宁熙十五年,翎渠山大雪。

凛凛朔风裹挟着漫天飞雪于枯木荒草之间舞动,犹若一夜春风至,枯木逢春,皎洁晶莹的霜雪攒聚在树干枝桠,好似亟待吐蕊盛放的梨花。

瞑楼站在银装素裹的莽荒之地,于一土丘之上眺望茫茫雪景,几只苍鹰以远空盘旋,终隐没于山岭上几株松柏。

他面色白如原上雪,粘稠的血液自他的臂膀蜿蜒而下,顺着指尖,“啪嗒”一声滴入满地霜雪,仿若一张白净的宣纸上漾开了一朵孤绝的红梅。

是夜,天苍风凛,雪野莽莽。

夜色朦胧,幽州境内的官道上空无一人。朔风摧败,木叶萧索,随着远处马蹄踩踏积雪传来的沙沙声,黑暗的尽头出现一行车马。荣庆王孤女敦和郡主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微阖双目,静如处子,手腕处的玉镯却随着马车的颠簸如脱兔般晃动着。

郡主听得“嗡嗡”的几声轻响,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只浑身发绿,大小至少有成人两指那么大的甲虫正飞向她的面颊,她一声惊叫,惊动了周遭的护卫,护卫队长大喝一声:“停!”

疾驰的马车刹那间停住了,护卫队长旋身下马,快步走到马车前,躬身问道:“郡主,怎么了?”

寂静无声。

护卫队长神色忧虑,眉峰一凛,看向一旁的内侍,刚想说话,忽然“噗”的一声,一直飞驰而来的箭羽穿透了他的前胸,他突然地张着嘴,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微张的嘴里汩汩涌出,不消半刻,他的身体就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众护卫惊慌失措,一片惶惶。说时迟,那时快,远处不见天光的青黑密林中,燃起盏盏星火,密林之中灯火大亮,如山中盏盏鬼火震慑梭巡,将满地霜雪映得一片彤红。

“呲——”

箭矢刺破极寒的空气产生的嗡鸣声陡然袭来,山林之中万箭齐发,那名身形矮小的内侍面色登时煞白,惊慌之下,声音变得如比寻常女子更为尖细:“保护郡主!”

林中响动更甚,很快密林之中十几条黑影疾飞而至,手中的长剑在夜色照耀下寒光闪烁,在那十几条黑影落地的一瞬,数十名护卫还来不及拔出腰间的快刀,头颅就已经飞了出去。

鲜血的味道弥散开来,刀兵相接的嗜血激越之声不绝于耳,山间厚重的积雪被沸腾的鲜血染红。稍过片刻,山林之间彻底静下来,几十名护卫横死幽州翎渠山,十几名杀手静静站在一行车马尸骸一侧,悄无声息。

皎皎穿着一身内侍服饰,浑身发颤,顾不得擦去脸上沾染的鲜血,跌跌撞撞地逃,身后的身影如鬼魅如影而来,她来不及躲,一下子从官道旁的山坡上滚了下去,撑着一截粗大的树枝又在没及脚踝的山雪里走了一路,听见远处传来嘚嘚的马蹄声,不由得屏住呼吸,跌坐在蓬乱的芦苇丛中躲了许久。

人声逐渐消逝,马儿奋蹄而奔的嘶鸣声慢慢的远了,皎皎才敢大口大口地呼吸,凌冽的风趁机一股脑涌入她的嗓子眼,她喉头一痒,抑制不住地想咳嗽。还没咳出声,只是胸腔微微震颤,她便抬起手捂住双唇,生生将其憋了下去。

脚上的靴子浸在雪里早就湿透了,皎皎被冻得早已失去了知觉,勉强站起身,拿起扔在一旁的树干,撑着身子步履蹒跚地走出芦苇丛。

皎皎的脸被冻得苍白,脑袋如遭重击般混沌,一股热气从她干涩的嘴唇逸出,化作缕缕白雾,给她眼前蒙上一层朦胧雪气,她望向一望无垠的雪野,心中绝望。

蓦地,荒草之中传来“沙沙”之声,她警惕地一瞥。

远处一道身影踏着山月而来,瞑楼满肩霜雪,衣袂如墨,沉重的呼吸声仿若破晓之时浓厚的山雾,氤氲迷蒙,笼着人,直叫人喘不上气。

冲破翎渠山秘境的封印,耗费了瞑楼大量的心力,他的心残缺了,一半留在自己身上,一半留在翎渠山秘境以蔽天听。

他轻飘飘地瞥了皎皎一眼,就要从她身旁路过,忽觉喉中不适,蓦地猛地咳嗽起来,他顿住脚步,半蹲着,痛苦地蜷缩着上身。

白净无瑕的霜雪之上,出现一滩暗红色的血迹。他急促地喘息着,唇角的血因为凝涩的空气堪堪冷却。

冷风拂开他的衣角,鎏金莹白的龙纹赫赫然镌刻在内衫之上。

皎皎眼前一亮,忙上前扶住他:“你怎么了?”

瞑楼想要说话,可是急促的呼吸将喉咙里细碎的声音绞得支离破碎,风声、雪声、人声在一阵嗡鸣之间一股脑涌进他的脑子里,如洪钟一般,声势虽然盛大,但听着并不悦耳。

瞑楼盯着皎皎,看见她的嘴巴无声地一张一合,神色急切,那颗胸腔中跳动的心脏勾得他杀意无声乍现。他直勾勾的目光撞进皎皎的瞳孔,微微克制地摇了摇头,双目猩红,眼前似乎因皎皎胸腔中跳动的心脏蒙上了一层氤氲血气。

“刺啦——”布帛迸裂的声音。

瞑楼猛地撕开皎皎身上那套内侍服饰,一把把她捞了过来,单手搂着她的腰。

皎皎面上一惊,乌黑的眼眸蓦地沾染上一丝水雾,她抬起上手抵住瞑楼靠近的胸膛,“少侠,我只是个太监。”一边说着她一边从自己身上搜刮出几个藏起来的名贵首饰,一股脑丢到他怀里,“要您真是憋得紧了,这些钱您拿着,咱们下了山,去勾栏院中去找些正经的姑娘家,岂不美哉?”

瞑楼闭了闭眼,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哑着嗓子道:“闭嘴!”

皎皎耳朵通红,很是识趣地闭了嘴,麻溜地把破了个豁口的衣裳用手遮拦着,就要从瞑楼臂弯溜走。

“去哪?”瞑楼搂着她腰的手紧了紧,皎皎轻盈纤瘦的身子不由得再向他挪近,整个人几乎挂到了他身上,他扫了扫皎皎的胸脯,漫不经心道:“胸前四两,也是太监能有的?”

“你要干什么?”

“我要你的心。”

皎皎闻言一怔,再次抬眼打量起眼前这个少年。他的眼眸灿若寒星,浓密入鬓的眉毛微微皱着,浓密纤长的睫毛沾染雪粒,向上微抬之际微微颤动,仿若晶莹脆弱的蝶翼。

瞑楼偏过头来,单手钳制住皎皎的下巴,冰凉的唇就凑了过来,不轻不重地咬了皎皎一下,在此之际,皎皎的唇齿被他轻易撬开,一股冰凉的气息滑入她的喉咙,直直逼向她的心口。

皎皎呜咽着抬手打他,那样的力道对于瞑楼来说无异于嬉闹。瞑楼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不轻不重地往自己怀里轻轻一按,搂在腰间的手加重力道,迫使她扬起下巴迎合。

这本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交锋,瞑楼霸道,一场情事偏生成了唇齿的交战,强势侵略。瞑楼抵着皎皎,唇齿相依,皎皎顿时面红耳赤,头上的礼帽一时间落在了雪地上,皎皎一头的风髻雾鬓随风散着。

正值情酣之际,皎皎心口一滞,一股寒气霎时涌入肺腑,撕扯着她的心脏,仿若汇聚成一柄利刃要将她的心剜去。

蓦地,他松开了她,晶莹的液滴在灼热的空气中缠绵又决绝地断掉,她面色煞白,整个人软在他的怀里,用尽全力挣开他的手,双手抵住他的肩膀,抬起头,虚弱地喘着气,“你对我做了什么?”

瞑楼往后撤了撤,盯着皎皎发红的眼梢,“我想要你的心,仅此而已。”

皎皎静静沉默几秒,狠狠抬手擦拭着嘴唇,随后紧紧抿着压低的唇角,抬手猛地甩个瞑楼一巴掌,“下流!无耻!”

那一巴掌让瞑楼太阳穴猛跳,他目光锋利,眼中带着暴戾,“想死你可以再试试。”

“啪——”又是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瞑楼微微偏着头,霜雪擦过他发红的面颊,骨子里透着几分放不下的矜贵,模样却有些狼狈,他发了狠,声线有些低沉,“找死。”

大雪如柳絮般于漫山遍野飘然而下,寒雾融融,刚刚那两个巴掌似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声音低迷,“那你杀了我好了。”

他那只停留在皎皎下巴上的手蓦地扼住她的咽喉,却没有用力,只是手上凝着九幽地底的寒气,只要寒气再轻轻往她喉间靠近一毫,她的脑袋就要飞溅出去。

他咂咂嘴,舌尖抵着后槽牙,从鼻腔中逸出一声轻笑来,胸口结成的那道缚灵锁变得灼热,隐隐泛着红光。他勉力抵抗终究不敌,干咳了几声,喉头的腥红便淅沥不断。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在磨叽什么?”皎皎并不想死,可是嘴皮子却丝毫不示弱。

“想死?哪有这么容易?”

他的目光就像锐利的锥子,直直地刺向她水光盈盈的眼眸,皎皎侧开脸,苍白的脸上悄然染上浅淡的红晕,她略顿了顿,“刚刚你.....你亲了我,我也赏了你两耳光,算是扯平了。”

赏?扯平?

瞑楼眉头一挑,手绕过她的脖子,一点点伸进她浓密的发丝里,将她的脑袋硬扳过来,皎皎抵不过她的力道,抬眼看着他。

“亲?你不必作他想。”瞑楼哼笑一声,“我只想要你的心而已。”

皎皎心中那份儿可怜的羞耻心再次被惹得爬上面颊、耳梢,乌黑的眼眸中盛着水光,有些可怜,她抬手捂住他的薄唇,瞪了他一眼,“闭嘴。”

瞑楼不觉得自己说的有哪些地方错了,一抬手就将皎皎推了出去,皎皎跌坐在地,神情骤添一份错愕。

“先离开这里。”瞑楼起身,怀中被皎皎塞了的几样首饰“当啷”坠落在雪地里,他睨着地上,眸光又扫了扫皎皎,眉眼弯弯,“这钱你留着吧,勾栏院里就没几个正经姑娘。”

皎皎因为他的话再次无措起来,她忙捡起雪地里的首饰,错开瞑楼的目光,细细擦去首饰上的雪粒。

她的手生的很好看,指节修长,指盖晶洁如贝,手背上一层白皙而浅薄的皮肤将肌肤底下的筋骨描摹得极致。

冷风呼啸而过,皎皎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心口的疼痛在此当口隐隐发作,她呼吸一滞,抬眼望向瞑楼之时,眼孔涣散,陡然间眼中出现数道重影,她想说话,却终是来不及。

毫无预兆地,皎皎昏倒在雪地里。

——

皎皎再次醒来是被热醒的。

她茫然地盯着头顶上铺满茅草的屋梁,身上盖着三层厚厚的被子,她像个蚕蛹一样被紧紧裹在里头,屋子里生了火,热气融融,将她逼得出了一身汗。

这屋子没有门,一张竹子编制的席子将内室和外厅隔开,外头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声,配着药炉里沸腾的汤药,为这死寂的冬添了几抹烟火气。

皎皎掀开被子,发现自己除了里衣,外头的那一身行头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床头放着一件红色的棉袄子。

“里头的姑娘还没醒么?药快好了,年轻人,你且去里头看看。”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帘子外头传来。

冷风随着帘子的开合灌了进来,皎皎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拿起一旁的红色棉袄子往身上一拢。

他玄黑的衣角随着他的步伐兀自微荡,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醒了?我给你去拿药。”

再次进来的时候,他的手中多了一只深深的碗,碗壁很厚,他将碗放到内室的一张桌子上,氤氲的热雾从碗沿袅袅而起,苦涩的药味弥散开来,他凌厉清俊的眉眼微抬,“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皎皎闻言却没有挪动脚步,甚至没再看他一眼。

瞑楼把玩着碗中的药勺,舀起一勺黑乎乎的药又从半空缓缓滴入碗中,动作慢吞吞,却又有所克制,有些像那些点茶技艺,“我喂你也不是不行,但是我喜欢有来有往,做完好事,总得收点利息。”

皎皎一抬头,就撞入瞑楼狡黠的眸光含着笑,他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见状,皎皎心下一晃,一声不吭地走了过去,从他手中拿过药勺,坐下之后又拢了拢身上的棉袄子,盛了满满一勺,刚一碰触到嘴唇,被烫了一下,整个人一下子弹开,随即抬眼看他。

瞑楼唇上一热,睨着她,神色戏谑,“烫就慢点。”

皎皎白了他一眼,垂下眼睫,不说话。

天高云淡,朔风萧萧。

窗外风雪如旧,雪粒凝落在莽草之上,结成晶莹的霜,将它早已逃出时间的生命脉络拓刻。

豆大的烛火微微颤动,瞑楼在不远处找了把椅子,姿态潇洒,大刀金马,一只手支着下颔,另一只手则百无聊赖地轻敲桌面,眸光却凝落到皎皎脸上,唇角微微翘起,看着皎皎鼓着面颊吹药汤,舀起一勺汤药靠近唇畔时,又是满脸抗拒地皱着鼻子,小心翼翼地地送到嘴里。

此时室内暖意融融,皎皎的面颊也有了些血色,瓷娃娃似的细腻肌肤底下漾开浅淡的红,一双眼,仿若盛着星河,透着氤氲的热气也能看到柔暖的光芒,双唇因汤药的润泽也变得粉嫩嫩的。

“吱呀——”一声,外院的门被打开了,这样突兀而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的寂静,听得皎皎心中微微一颤,她的眸光错过瞑楼的审视而直直地盯着竹席外的一切风吹草动。

又是一袭“飕飕”灌进来的劲风,一个八旬老太,颧骨隔着一层干瘪枯黄的皮高高耸起,嘴唇则往下一撇,她两鬓斑白如霜雪,整个人瘦的仿若只剩下一个骨架,拄着一根弯头竹杖,踏着虚浮的脚步,仿若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她骨头震动的声音。

皎皎眉头紧蹙,看向瞑楼,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瞑楼那双眼睛如新月般轻轻弯起笑弧,“你这是等不及——”他轻咳一声,眸光凝落在八旬老太手上的那个缺口瓷碗上,刻意顿了顿,继续道:“给我们送吃的?”

她的脸如同冬日中打霜的枯菜叶,此刻她正盯着皎皎,满脸的荷叶褶在她对皎皎堆叠笑意的时候瞬间爬满整张脸,她咧开的嘴里只剩上、下两颗泛黄的牙齿在一呼一吸的白雾之间苦苦支撑。

八旬老太闻言,一步一声地走进离皎皎不远处点燃的篝火,声音就像破了洞的风箱,“是啊,来坐到这儿烤烤火。”

那老太太将瓷碗放在落满茅草的地上,从里头拿起两枚小芋头,朝皎皎扬了扬,问她:“吃这个么?”

这种小芋头多半产自江南一带,跟青枣一样大小,味道甘甜,材质软糯,入口即化。

皎皎并不认得这样的东西,清眸之中染上点点疑云,怯生生地看向瞑楼。

夜幕还未褪去,山野之间只有寂静肃杀的黑,屋内只有一盏豆大的烛光在风雪飘摇的夜晚轻颤,瞑楼背负着烛光,一双清澄的黑眸隐没在一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少顷,他道:“你饿了么?”

皎皎不假思索,连连摆头。

可是她的胃可忍不了,“咕——”的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却足以让人听清。她面上一窘,偏过头去,错开瞑楼的目光。

瞑楼低低地发笑,笑得一脸的耐人寻味,他将皎皎拖到那熊熊燃烧的篝火旁,让她坐下,又从床榻之上拿过一张厚厚的被子,将皎皎裹起来,坐到老太和皎皎中间,刚好将二人隔开,对一旁的老太太道:“她不饿,只是肚子里藏着的鹧鸪调皮,一直咕咕叫。”

老太太闻言朝着皎皎笑,只是她的目光非常的怪异,说是冰冷,却又觉得十分灼热刺人;说是灼热,却又透着一股隐隐的阴狠。

“您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照顾就行。”瞑楼一只手拿过地上的一根生树枝,漫不经心地将炭火中炙烤的芋头拨弄出来。

那老太太闻言,心有不甘地收回逡巡于皎皎身上的目光,轻轻“嗯”了声,蹒跚着步子,虚怯怯地走出内室。

“你害怕?”瞑楼笑了一下,微微侧首,斜斜地睨着她。

皎皎心中一颤,惊疑不定地望着他,斟酌几秒,低声道:“没有。”

瞑楼心中雪亮,懒得拆穿她,隽秀凌厉的眉眼在昏黄的火光晕染下,添了几分烟火与柔和,他拿起地上的芋头,仔细地剥开皮。

刚剥完一个,瞑楼递给她,皎皎的眸光落到他的手上,样子有些为难。

瞑楼的手生的十分好看,指节修长,根骨分明,像是那种逗弄鸟雀、留恋花丛的世家公子的手。可是他的手并不像世家公子的手那样羸弱无力,而是暗蓄劲力,没人希望会被这样一双手扼住咽喉,而此时这双手却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芋头,悬在半空。

皎皎全身被瞑楼裹成一个大粽子,全身只有头露出来,她的双眉微微蹙着,滴溜溜的黑瞳无助地看着瞑楼,又有一些不甘心地看着瞑楼手上热气腾腾的芋头。

瞑楼一顿,微微侧首,将蔓生的笑意溶于无边的夜色,故作叹惋道:“可真够笨的。”

皎皎闻言抬眼瞪了他一眼,作势要挣开被子伸手去接,瞑楼怕她着凉,忙止住她的动作,将芋头递到皎皎的嘴边,她迟疑一瞬,才低着头一点点地吃,就跟小鸡啄米一样。

瞑楼的心仿佛被柳絮轻轻抚过,痒痒的,他垂下眼睑抿去笑意,轻咳一声,“再吃几个?”

皎皎抬起眼,满含期待地点点头。瞑楼噗嗤一笑,继续剥给她。

吃完芋头之后,皎皎看见瞑楼拿起一方手帕,擦拭着他漂亮白皙的手指,她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那头的瞑楼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来了句,“时辰不早了,早点歇息。”

皎皎闻言翻身上床,静悄悄地躺在床上,听着不远处另一张竹榻吱呀作响,她悄悄探出头,借着那盏昏黄的烛火去看竹榻上的瞑楼。

瞑楼的呼吸声似乎很轻,几乎微不可查,皎皎屏着呼吸,仔细地去听。

她记得以前随侍的小太监说,男人睡觉多半打呼噜,呼噜打得越响,睡得就越香。是以,皎皎刻意静静地去倾听瞑楼的鼻息,不知过了多久,皎皎的脑袋有些昏沉,紧紧沉浸片刻,皎皎一个机灵,瞪大眼睛,使劲地晃了晃脑袋。

他睡着了吧?

皎皎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昏暗的光线里,她忐忑地望了眼竹榻上的瞑楼,悄悄拿过地上放的靴子。

风雪骤停,皎皎手上提着一个皂纱灯笼,披着一件红色的长袄子,轻呵出一口热气,漫无目的的跑向无人的山野。

那点豆大的昏黄,照应在白茫茫的积雪上,将粒粒分明、色泽晶莹的雪粒晕染成了暖色,皎皎迷茫地望向被风雪笼罩起来、不见天光的密林,心中的忐忑更重。

青黑密林深处,有一条佝偻的黑影,双眼泛着青色的目光,正贪婪地锁定孤身一人的皎皎。

皎皎看着青空之下盘根错节的树杆积满霜雪,在黑夜的放纵下张牙舞爪,宛如蜷曲扭动的银蛇,风声穿梭于枝桠,寒雾缭绕,落雪沙沙,她蹙着眉,宛如惊弓之鸟。

“咔嗒——”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皎皎登时如芒刺背,额角的冷汗直往下渗,她抬起步子在没及膝盖的雪里疯狂地奔逃,猛地被藏在雪里的粗大树根绊倒,灯笼瞬息之间摔到地上,烛火落在洁净的皂纱上,一点点吞噬着这点银白,黑色的浓烟冉冉而生,那盏烛火在皎皎的眼瞳里慢慢盛大,随后死寂般地熄灭。

面前的积雪被灼烧出一个个浅浅的拇指般大小的坑洼,最后一点火星子淹没在那融化的霜雪之中,周遭的黑暗在烛火熄灭的一瞬,像是巨兽的嘴,毫不留情的任由夜幕将密林吞噬。皎皎拍拍身上的积雪,坐起身,倚靠在一棵古树上。

一阵苍老的声音隐约在皎皎脑海中响起,紧接着耳边响起了一阵桀桀怪笑,皎皎想起了拿的拄着竹杖的老太太,牙齿不住地打颤,不知道是被冷的,还是被吓的。

忽然之间,她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沙沙声。

皎皎抬起头,半眯着眼,茫茫雪野中,她看见一盏昏黄的灯。

那人的衣袍随着他沉稳的步子在空中微荡,待他走近,皎皎抬眼看他,那盏昏黄的灯将他硬朗的轮廓照耀的柔软,他轻咳一声,蹲下身,“把我的鞋藏哪儿了?”

皎皎耳边那些可怕的声音随着他的到来都消逝的无影无踪,她怔怔地看着他光洁的双脚,有些局促地迎上瞑楼似笑非笑的目光,“放在那个竹柜后面了。”

瞑楼嗤笑,“怎么?怕我找你?”

皎皎抿起嘴唇没说话,只是轻轻摇摇头。

瞑楼提着手上的灯笼往皎皎脸上凑了凑,她被骤然袭来的亮光刺痛了眼,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积蓄在眼眸中的一行清泪随着她的动作顺着面颊滑下,被那盏灯火照的分明。

皎皎面上一窘,呼吸有些急促,抬起头望向天空,想把眼泪憋回去。

瞑楼低低地发笑,抬起手蓦地轻轻蹭了皎皎面上顺着泪痕滑落的泪珠,几乎如羽毛拂过面颊,他俯下身子,用一双含笑的眸子凝视着她,“哭什么?不是来找你了么?”

皎皎一时怔愣,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瞑楼把灯笼放到皎皎手里,转过身背对她,微微侧首,斜斜地睨着她,“上来。”

一盏灯火随着瞑楼的步子燃得摇摇晃晃,照亮夜幕的一隅。劲风过野,瞑楼衣袂猎猎,他赤足踏雪,背着皎皎行于茫茫雪野。

“我们现在还回去么?”

皎皎双手环着瞑楼的脖颈,灯影、人影都随着他的步子微微晃动。

“怎么?你怕么?”

皎皎静默一瞬,并不回答。她低头去看两个人映照在满地莹白上的影子,瞑楼松散的发髻随着劲风舞动,几缕俏皮地抚上皎皎的面颊,皎皎耷拉着脑袋,盯着他的后脑勺,问他:“你有名字吗?没有的话我可以叫你哥哥。”

瞑楼闻言眉梢一挑。瞑楼活了十几万年,按照人间的年纪算,他完全可以可以是人类始祖般的存在;单若按照魔界的年纪算,他不过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轻咳一声,斟酌了片刻,道:“我没有名字。”

声线清冽,不染纤尘。

没有名字么?皎皎心中有些黯然,在这样的世道多的是没名没姓的人,可是她看着眼前的人,心中不免有些悲从心来。

见皎皎没有回应,瞑楼轻轻地颠了颠背上的皎皎,侧过脑袋去看趴在他背上的人儿,眉眼弯弯,眼尾处藏的一颗极小的痣被烛光照的分明,“怎么了?”

“没有,我叫皎皎,月华皎洁的皎。”

瞑楼笑而不语,只是微微点头。

二人再次回到那座茅屋,篝火中的余烬尚未熄灭,瞑楼放下人之后往里头添了几把干柴,一时间浓烟滚滚。

皎皎轻咳一声,爬到竹柜后面拿出瞑楼的鞋子,面色窘迫,皎皎下意识地绞着衣袖的一角,声音细如蚊鸣,“你的鞋子。”

少顷,火燃了起来,皎皎坐在篝火旁,脚底下的靴子因为腾腾的热气正往外冒着汩汩的烟,瞑楼拿起桌上的水壶把雪装进去,“天也快亮了,要不喝点热茶,坐等天明?”

皎皎看着瞑楼,点点头。

夤夜寂寂,光线晦暗,风声透过破损的窗纱涌进来,瞑楼的眸光蓦地一沉,他盯着窗外,好似蛰伏的狼。

“砰——”破损的窗棂四下崩裂,碎屑翻飞。

与此之际,瞑楼猛地将皎皎推开,自己侧身一躲。一柄狼牙长箭破窗而入,直接将盛着篝火的铁器掀翻在地,倏然之间,整个房间陷入死寂般的黑暗。

皎皎呼吸一屏,面色发白。

“藏好,别出来。”

瞑楼睨了皎皎一眼,匆匆一句,独自一人披着幽暗的夜幕往外如风轻掠而去。

破败的院落中,莹白的雪地上,一盏微弱的烛光在劲风中轻颤,十几条黑影落在一地银白之上。

"我们要找的人不是你。”

为首的中年人手握紧腰间的钢刀,声音如幽灵般在寂寂的夜响起,携着凛风,声音也变得沉甸甸的。

瞑楼半倚靠在外头的栏杆上,神情阴鸷,嘴角却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同样都是命,你怎么还挑上了?”

那中年人眉头紧皱,拔出腰间的钢刀,风“蹭”的刮过刀刃,发出一声沉重的哀鸣,“手底下再过一条命,我们也不介意。”

皎皎瑟缩在茅屋的一角,她盯着那一帘的竹席,神色郁郁。外头风雪更甚,升腾的血腥味伴随的刀兵相接的铿锵激越之声在整个院子里氤氲。

蓦地,动静忽然隐去,犹如一场疾风骤雨戛然而止,皎皎探着身子从破损的窗棂往外看。

“砰——”

皎皎下意识地转头,不远处的一处竹板被一道巨大的冲击力冲破,随即便是凛风裹挟着骤雪扑面袭来,她看见倒在竹板上的那个黑衣男子吃力地撤下面前的黑布,猛然咳了几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他抬头的一瞬间也看到了缩瑟在一隅的皎皎,瞬息之间,那名男子的眼神变得如饿狼般阴狠瘆人,作势就要起身朝她袭去。

皎皎立即往一旁躲去,脚边正好是被掀翻的篝火,还有那个被烧得火红的铁壶,滚烫的热水流到到地上,与冷空气和灼热的炭火相遇,氤氲出浓浓的烟雾。

她想也没想就拿起地上那个铁壶往那名倒地的男子砸去,那男子尚未起身就被烧的彤红的壶底砸到额角,一时间一股白烟从男子的额角飘出来,伴随着皮肉和头发被烧焦的味道,他被烫的面目狰狞,失声痛嚎。

院中,瞑楼的手掌顿时袭来一阵灼烧的刺痛感,他凝眸看向手中赫然出现的红痕,蹙着眉,眸光深深地锁住那件茅屋,或者说茅屋里的人。

皎皎还在吹自己被烫伤的手掌,隐约中听到一道锐利至极的破风之声从她耳畔呼啸而过,那声音犹如箭羽破云,瞬息之间,那名男子的惨叫声骤然止住,皎皎抬头,一根树枝将那名男子穿喉而过,“铮”的一声钉在柱子上。

那男子颈间破了个血洞,皮肉绽开,汩汩的鲜血冒着热气从那血洞里涌出来,他面目青紫,疯狂地引颈挣扎着,少顷,他的喉头发出一声轻微的“咯”,那人双目圆瞠,身体沉重地倒了下去。

皎皎双腿失力,踉跄跌坐在地上,此时她才发现破开的门处,周遭十几个黑衣蒙面人的尸体呈扇形曝光在鲜血肆意横流的院落之中,每个人的尸体犹如被饿狼撕扯过,鲜血顺着深可见骨的伤口流淌出来,四周冷寂,皎皎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一声轻微的脚步从皎皎的身后靠近,瞑楼清冽的声线在她头顶响起,在这寂寂的破晓显得异常阴冷,“我是为了你才杀了这些人的,所以,这笔账应当记在你头上。”

皎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转过身,只见瞑楼眉梢微挑,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昨晚你跑到林子里就是为了躲他们?”他一步一声地靠近皎皎,每一步仿若踩在皎皎的心尖上,“你躲什么呢?这些杂碎不都帮你清理了么?”

瞑楼那双泛着粼粼寒光的眼睛直直地刺入皎皎的眼眸,宛如鬼魅一般,皎皎一时胆寒,往后躲了躲。

瞑楼歪头哂笑,蹲下身子,一把握住皎皎的手腕,将人往自己的怀里一拽。

皎皎整个人顺着瞑楼的力道往前倾,正对上他比锥子还锐利的眸光,皎皎背后一寒,咬紧牙关,不敢说话。

咫尺之距,瞑楼看着皎皎泛着水光的黑眸,以及微微泛红的眼梢,松了松钳制在她手腕的力道,“你应当庆幸遇到的是我,否则你的命早就折了好几回。”

皎皎眼眸微动,眨眨眼敛去眼中的潮意,轻轻扯着那只被瞑楼攥住的手腕,颤声道:“哥哥,我疼。”

他怔愣一瞬,蓦地松开她的手,站起身,微抬下颌,“换身衣服,下山。”

“那个老奶奶呢?”

瞑楼闻言,眉梢一挑,“想她了?那昨晚在林子里跑什么呢?”

皎皎一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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