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强,他在地府揍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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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医院,流传着一句话: “白日曈曈见鬼影,夜半萧萧鬼唱歌。” 刚毕业的于林,莫名其妙地而又宿命般地进入了这个医院。 从此,他离开了他可爱的世界,走进了“楚门的世界”。 他经历了神秘的传承仪式,他破坏规则,遭到阴司通缉。 阎王老了,地府旧了。 阎王叫我三更死,我到地府揍阎王。 我就是要重新设计地府,地府不应该是恐怖的地方。 它应该是死后的人宜居的世界!

《他很强,他在地府揍阎王》精彩片段

手术室里,无影灯下。

一个男医生道:“于林,不要紧张,这只是一个小手术而已。”

手术台上躺着一个女病人,听到这话,紧张兮兮地道:“我不叫于林。”

她怕医生认错人,割错她肚子里的东西,连忙矫正。

“我知道。”男医生沉声说,“我叫于林。”

“啪!”

女病人跳起来,一巴掌扇了过来,嗔道:“庸医!”

于林一惊,抚了抚脸,却是个梦……

于林就读于一所私立的医学院,实习期间,学校把他安排到了一个叫做庸城的地方,在一所医院里,做了实习医生。

传闻这个医院出过很多匪夷所思的事件,流传着这么一句话“白日曈曈见鬼影,夜半萧萧鬼唱歌。”

即便是那些号称不信邪的人,来这医院逛了一圈,回到家都郁郁寡欢——谁知道他们看到什么?毕竟,医院是一个最能扒掉人性遮羞布的地方。

从此,就生出一种愚昧的固有印象——生了病不愿去医院,自己硬撑。

撑到最后不行了,要么自己爬进了医院,要么被人抬进了医院。

这时候,好病都被熬成了坏病,自然凶多吉少,就更应了那句话了——“白日曈曈见鬼影,夜半萧萧鬼唱歌。”

于林也怕,怎奈实习的事身不由己,他尝试跟辅导员提出去别的地方,可是别的地方的大医院不要他,小医院不要他,连兽医院也不要他。

没脸没皮到了极点,却换不来一点心遂人愿。

没办法,为了能顺利毕业,只好硬着头皮到这所令人望而生畏的医院报到。

于林坐了十二个小时的班车来到庸城,一路上摇摇晃晃,从不晕车的他,吐成了狗。

从此,于林远离了他熟悉可爱的地方,走进了“楚门的世界。”

刚才,于林坐在庸城医院的值班室里,伏在桌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昨晚从镇卫生所转来一名心肌梗塞的女病人,二十岁上下,生命垂危。

脑心血专家吴一得主任给病人做手术,于林给吴主任打下手。

手术顺利地进行着,终于到缝合刀口的时候了,吴主任一把捧起内脏,一股脑儿倒进腹腔,于林没见过这场面,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他扶着手术台颤抖地问:“这肠子什么的不用整理好再放进去吗?”

吴主任捧着剩余的一嘟噜,瞟了于林一眼:“不用啊,它们会物归原位的。”

这是于林来到这医院的第一次目瞪口呆。

手术很成功,人救回来了,于林长吁一口气,回到值班室,恍恍惚惚,累得倒头便睡。

就在于林在梦里给人一巴掌扇醒时,护士周昭妍急匆匆赶来,一推门差点把门给推倒:“于医生,快来!病人大出血,有生命危险!

于林一改梦里的恍惚,立刻朝病房跑去,路上却是现实的恍惚:“手术不是成功了吗?怎么会大出血,吴主任呢?”

“吴主任?不巧得很……吴主任做完手术,就走了,听人说,去外地开会了。”

周昭妍说话大喘气,把吴主任说得像一个高手杀人之后逃离了杀人现场一样。

于林心想完了,这种场面,自己作为一个实习生,新手村都没出,就换地图了,经验值那么低,哪里搞得定。

到了ICU病房,病人在病床上剧烈抖动,整张床都被她抖得嘎吱作响,这叫“人床共振”。

雪白的被子被鲜血溅得星星点点,像开在雪中的红梅,又像雪上染了胭脂。

于林看了一眼心电监护仪,数值一下高一下低,一下如水波荡漾,一下一马平川。

于林不知所措:“怎么办?”

这时,他想去找别的科室的医生过来看看。

周昭妍也是刚实习的小姑娘,只比于林早来了一个月,并不比他好多少,看到这情况,也是慌得手足无措,她眼巴巴看着于林,等着他出主意。

于林看着眼前垂死挣扎的病人,血像河水一样汩汩而流,想若是去求助恐怕是来不及了。

他镇定下来,想了想他的专业课,各种案例涌现脑海,撷取一个相似的,当机立断:“先上止血带……再打强心针。”

说罢按着病人,周昭妍麻利地给病人止了血。

打针的时候,周昭妍手又抖了,她不像在打针,反而更像在捅刀子,跟谋财害命似的,扎五六次才扎上。

于林眼珠都随着那针管在动,他担忧周昭妍技艺不精,把打针当成针灸扎。

病人安静了。

于林心里琢磨:强心针打过了,如果还止不住血,那下一步怎么办……不觉心里一阵哆嗦:唉,我这个庸医。

此时于林深刻地认识到:以前在学校上课发的每一次呆,都有可能是对以后病人的玩忽职守;逃的每一次课,都有可能是对以后病人的谋杀。

想到这里,忙把身上的一个吊坠取下,挂在病人脖子上,这是他妈妈给他的护身符,他希望病人逢凶化吉。

于林抹了一把汗,看向周昭妍:“她家属呢?”

“她家属啊……”周昭妍调整了一下心情,继续说,“没见她家属啊,到现在都没见。只听说她下班路上倒在路边,被人救到镇卫生所,卫生所医疗条件不好,看病人情况危急,才连夜转来我们医院。”

话音刚落,病床上那女孩又猛烈抽搐,竟兀直坐了起来,眼神呆滞,一口血吐得三尺高。

周昭妍吓得大叫一声,于林道:“别怕,她太痛了,这是她的应激反应。”

女孩惨白的面容露出痛楚的神色,突然抬起手,颤巍巍指着于林。

周昭妍也顺着女孩的手指怯怯看着于林,于林心咯噔一下,紧绷着神经,仿佛身上绑了炸药包,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一次救死扶伤就害了人命,估计他的职业生涯也到此为止了,这女孩也成了他往后生命里的心病。

那女孩指了于林以后,整个人瞬间就瘫在病床上,病床也吱悠地叹息了一声。

心电监护仪开始长鸣,所有数值都归零。

于林心里一下落空了。她死了。于林很难过。

周昭妍突然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于林的方向。

于林心里发毛:“怎么了?”

周昭妍目光复杂,神情别扭,抬起手,指向于林。

于林吓得倒退一步:“别这样小妍,会吓死人的。”

这时他感觉身后影影绰绰,好像有什么东西,猛回头一看,病房门口一个影子倏地一下撒腿就跑。

于林恍然大悟,周昭妍指的东西,是他背对门口外的人。

或许,那女孩指的不是于林,也是他身后的人?

女孩的伤口,怎么会一下子崩开?

是不是门外的人,对这女孩动了什么手脚?

毕竟,做完手术,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他的难过突然变成愤怒,拔腿就追了出去,他大展神威,凳子都给踢飞了。

凳子凌空翻飞了三周半,落地的时候,四脚着地,稳稳当当。

而这时,于林已跑出了十米之外。

于林在大学期间,连续两年校运会得过短跑冠军,自诩苏炳添第二。

短跑是他在上大学时的成名绝技。学弟学妹看见他都指着他一脸崇拜地说:“看,是那个疯一样的少年。”

这个“疯一样的少年”在走廊一路飞奔,紧紧跟着那黑衣人,不离十步之遥。

走廊路过的护士纷纷让道,行注目礼,一脸疑惑:“于医生,你跑啥呀?”

于林穿着皮鞋奔跑,大大影响了他的发挥,每跑一步都有马失前蹄的风险。

他慢慢调节气息,整合踩乱的步法,状态刚刚调整好,就有人一句话问过来,问得他失去了节奏,一下子手舞足蹈。

护士摇摇头:“我看不懂哑语。”

准备到楼梯转角的时候,又杀出个护士问他:“于医生,你急着干嘛去呀?”

于林一脚把自己刹住,收起了气吞万里的气势,怔在原地。

那黑衣人转到楼梯,寂然不见。

于林指着楼梯口,脸色煞白地问:“你没看见吗?”

护士一脸茫然,看了看楼梯口道:“看见啊。”

话未说完,又听见“啊”地一声尖叫……从声音的音色与频率计算,这是周昭妍发出的。从声音穿透力的角度来说,整个楼层都听见了。

女生的尖叫声那可是可以穿云裂石的。

“不对,”于林警觉起来,他想起了门外鬼鬼祟祟的人,“这是……调虎离山?不不不……引蛇出洞?”

他觉得把自己说成虎太自夸,说成蛇又太自贱。想了半天,一时想不出什么好词。

于林调转头,把影响他发挥的皮鞋一脚蹬开,拎着鞋,光着脚一路飞驰。

诸位护士也一窝蜂地跟在他身后,一边跑还一边感叹:“这家伙,跑得真快,能把贼给追断气了。”

回到ICU病房,里面已经有了几个护士,在安慰着周昭妍。

周昭妍帽子掉了,披散着头发,双手抱头不停地摇晃,嘴里喃喃自语:“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什么不要过来?她这是怎么了?”

于林看着与之前判若两人的周昭妍,心想莫非是撞邪了。

“不知道,我们听见叫声赶来时她就这样了。”

那几个护士也有这个她撞邪的想法,但却不敢说。

“那个……于医生,你去做什么了?”

“哦,刚才有个人,在门口鬼鬼祟祟的,我追他去了。”

众人摇了摇头,说:“我们从楼道那边过来的,没见有什么鬼鬼祟祟的人,就见你跑得飞快,谁知道你是要赶着上厕所还是要干啥呢?”

于林听了,打了个冷战,头皮发麻,想起了医院的“白日曈曈见鬼影,夜半萧萧鬼唱歌。”

不意撇了一眼病床,床上空空荡荡的,惊道:“病人呢?”

护士们面面相睹:“什么病人?进来就没见人啊。”

他们觉得于林也撞邪了,都是一个科室的,既然周昭妍撞邪了,于林也没有不撞邪的道理。

“不会啊,病人一直在床上的。”于林将病床上的枕头被子翻了一遍,抬头看看天花板,弯腰看看床底。

然后叉着腰,一脸迷茫,最后目光落在周昭妍身上:“刚才你看见啥了小妍?”

周昭妍两眼发直,浑身颤怵,只是摇头。

于林抓着她的双手,说道:“冷静点小妍,你看见了什么跟我说,病人哪去了?不要怕,快跟我说。”

周昭妍被于林问得急了,一把推开他,又摇头尖叫起来。

其他护士忙把于林拉开:“于医生,冷静点。”

于林盯着周昭妍眼睛,试图在她眼中找出突破口,心理学上说,眼睛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内心。

然而,他只看到了空洞。

看着挂满天花板的摄像头,于林将皮鞋穿好,整整衣服,说:“看监控去。”

……

于林刚到这个医院的时候,就发现这里的监控堪比蜈蚣精的眼睛,到处都是摄像头,国家金库比起这里都稍逊风骚,而且监控二十四小时都开着。

听医院的财务说,每个月这里采购的硬盘就是个大头。

领导说这是为了保证病人的安全,还有出现医疗失误时保留有证据。

不过这里的医护人员私下里传言,摄像头可以拍到人类看不见的东西,这里的摄像头都是防那些阿飘的。

当然这很唯心,但于林听了还是毛骨悚然。

那些护士天生八卦体质,都说要跟于林去看监控,于林说不要随便脱离岗位,病人随时都需要你们。

她们就叽叽喳喳说,看一下又不花多长时间,病人需要的时候我们马上出来就是了。

于林沉思片刻,觉得这件事本身就离谱,应该让她们知道整件事的经过,不然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们聊天时八卦出去,可比我自己去解释方便多了,于是就同意了。

留下了一个照顾惊甫未定的周昭妍。

到了监控室,跟负责监控室的同事一说,对方比于林他们还激动,好比狗仔队挖到了明星绯闻,二话不说就把刚才的监控录像调了出来。

监控室一下就挤满了人。

于林跟护士们伸长脖子凑过去看。画面晃了晃,似乎被什么干扰了一下。

只见于林在走廊里跑着,前面是一个穿黑衣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推着担架车,上面是那个刚去世女孩的尸体,到楼道尽头,就坐电梯下去了。

而于林看见那男子推车进电梯了,呆了一下,跟一个护士说了几句话,突然几个护士就跟着于林往回走跑……

护士们说,这是专门把尸体运到太平间的牛叔,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平时还有个马叔的,但是马叔上个月请假回乡下起房子了。

于林目瞪口呆,是这样的么?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也是刚来,确实不知道有牛叔马叔这号人物。但是有监控为证,于林也不能说什么。

于是把希望放在下一段录像上。连忙又叫监控室的同事调出病房的录像,录像开头一片雪花,然后慢慢出现画面:

只见周昭妍在料理女病人的身后事,把女病人身上插的管都拔了,协助一个中年男子把女病人抬到担架车上,将满是血污的床单被子换了,扔到一个框里。

那男子,一身黑衣,正是牛叔。周昭妍麻利地收拾着病房的东西,突然抽搐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割到手了,情急之下,大叫起来。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但于林觉得时间空间的顺序有出入,脱口而出:“不对。”

护士们都斜眼看着他:“啥不对,眼见为实,哪里有什么?是你自己吓自己。”

于林哑口无言。

走出监控室,于林还特地去找了周昭妍,她在休息室,已经平静了下来。

周昭妍的伤口是被摔碎的玻璃试管割破的。

她说,是她怕感染什么了病菌,才害怕得尖叫的。

那你叫什么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于林问。

周昭妍说,我叫病毒不要过来。

嗯,好像没毛病。

于林回到值班室,他想可能是太累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就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于林走出值班室,护士们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但都无不关心地说:“于医生,好好休息。”

于林有点囧,一路点头过去,点到最后,像只断了脖子的鹅,焉着脑袋不再抬起来。

有个护士妹子关心地问:“于医生,你颈椎咋了?”

在等电梯的时候,于林脖子一硬,撑起了脑袋,冒出一个想法:去太平间看看那女孩。

并不是他不相信监控,众所周知,视频不是照片,是不能P的。

何况,他的护身吊坠还在那女孩身上呢。

于林这时只想着要去一探真假,他觉得,他只是在监控看到有人把女孩推走了,谁知道被送到哪去了呢?

就像看监控时,护士们说,眼见为实。那谁眼见那女孩躺在太平间了呢?

这么一想,于林萌发出一种侥幸的期望,同时又有一丝不安的忐忑。

他执着于真相,又害怕真相。

坐电梯到了负一层,电梯门一开,一阵阴风就吹了过来,在他耳边转啊转,他打了个寒颤,耳朵像小轿车的后视镜一样收了起来。

于林是个医生,受过唯物主义的教育,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但是不信归不信,怕鬼却是真的怕。

他走出电梯,看见墙上钉着一块牌,画着一个左转的箭头,箭头指着人生的终点:太平间。

正要走去,只闻左边拐角处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于林的耳朵立马竖了起来,像雷达一样探测。

这脚步声,在这死寂的地方,格外响亮,每一步都踩在于林心里。

他立马心脏跳到嗓子眼,咳嗽一下,估计心脏就给吐出来了。

想着要退回去,电梯门又关了,慌乱间不停地按着电梯按钮,跟打游戏按键盘的频率差不多。

声音越来越近,于林越来越急,奈何左右找不到躲藏的地方,只好干站着,冷汗涔涔,寒毛直竖。

不一会,一个人从左边拐了过来,出现在他面前,那人看见于林,也吓了一跳。于林捏紧拳头,正想着先下手为强,俗话说鬼也怕恶人呢。

拳头未到,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忽然开口道:“于医生,你怎么来这里?”

于林定睛一看,这人一身黑衣,五短身材,这不是他用大学时的成名绝技追赶的那个人吗。

于是稍稍心安,听护士们说他叫牛叔,于是问道:“你是牛叔?”

牛叔咧嘴一笑,伸出手,道:“于医生,幸会,幸会。”

犹豫了一下,于林也伸出手,刚一接触,就像抓着一块冰一样,寒入骨髓。

牛叔像被火灼伤一样倏然缩回手,带着歉意说:“我忘了,我手不干净,刚送了死人过来。”

于林知道他所说的死人是谁,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人,说:“我没见过你,你怎么知道我是于医生?”

牛叔道:“都是同事,哪有谁不认识谁?”

说完转身要走,于林有意无意地说:“你相信因果吗?”

牛叔一怔,一语不发,却见他的脸微微变了颜色,动作僵硬地按了电梯。

电梯门“刷”地一下开了,他走了进去,嘴角挤出一弧微笑:“于医生,再见。”

门关上的时候,于林瞟了一眼,不觉一惊,他发现电梯是往下走的,小窗口上红色的数字不断闪烁:

-1……-2……-3……-4…………

这医院到底隐藏了什么?有地下室挖那么深的吗?于林目不转睛地盯着楼层的变化:

-12……-13……-14……-15…………

这特么直接往十八层地狱去了吧,这医院跟地府有啥勾当不成?

正想着,忽然想起来:这人叫牛叔,难道他是牛头马面的“牛头?”对了,另一个还叫“马叔”呢,那就是“马面”咯。

这牛叔肯定是要去地府禀告:“大王,小的又弄死一个!我们地府越来越鬼丁兴旺了。”

不觉眼睛一恍,又见电梯是往上走的,这真是老眼昏花了,于林揉揉眼,电梯停在了7楼。

回去一定要好好睡一觉,于林想,我这是自己吓自己。

既然牛叔是人,也没啥好害怕的。

随着路牌的指引,于林穿过一个过道,看到了一个暗红色的房子,这便是太平间。

于林看过这几天的病历,知道医院今天就只死了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太平间里,一个停尸台上躺着一个人,白布盖着的,就是那女孩了。

于林走过去,在停尸台前惋惜了好久。

作为医生,他们有他们的道德规范,所谓医者仁心。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把病人的健康和生命放在首位。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敬畏生命。

于林凝思半晌,揭开了白布,端详了一下,不错,正是那女孩。

清秀的面庞,被生前的心脏病折磨得苍白消瘦,惨白的嘴唇上有未清理掉的血迹,鼻子精致,眉毛弯弯,整个脑袋埋在头发里,显得很凄美。

虽然死了,但让人感觉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

正看着,那女孩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了,直勾勾地看着于林,嘴角似有似无地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就像《蒙娜丽莎》的那种似笑非笑。

“卧槽!”于林汗毛顿时全部立了起来,吓得他往后一退,心口突然像被毒针刺了一样,钻心地痛,他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这是诈尸了吗?

于林一边盯着尸体一边解开衣领,一边防着尸体跳起来一边查看被啥虫子蛰了,毕竟这地方,蜈蚣蝎子是常客。

听那些护士说,曾经有个凶杀案,被害人尸体躺太平间几天了,解剖取证的时候,在肚子里发现一窝蜈蚣,百思不得其解,还以为是被蜈蚣毒死的。

于林在胸口检查了一下,没发现什么,不见伤口也不见红肿,这应该是受惊过度引发的心颤。

女孩身上还挂着于林的护身吊坠。

这是他刚上医学院的时候他妈妈给的。

于林学医是他妈妈一手策划的,他跟他妈妈说他不喜欢学医,他想做运动员,他跑得很快。

她妈妈就气得掉了眼泪,三天三夜不吃饭,他爸爸心疼老婆,只要于林杵了他妈妈,他爸就打他,还威胁要把他吊起来打,在这种淫威之下,于林屈服了。

到学校报到的当天,她妈妈说学医的人,有时会遇上不干净的东西,嘱咐他一定要戴在身上,这是外公给她的。

作为新世纪的新青年,她妈妈还给他输灌这种封建迷信思想,于林都不想理他妈妈,但是又拗不过,毕竟他妈泪点低,还有随时施展淫威的老子。

于林想到这个护身吊坠,想把它拿回来。

他们医学院许知远教授上课时说过,死人睁眼是因为肌肉的收缩引起的。

于林爬起来,整了整衣服,过去将女孩眼皮抚了一下,合上了她的眼睛。

将护身吊坠摘下,在上面呵了一口气,然后在白大褂上摩挲一下,去去死人的晦气,戴到了自己身上。

再看时,那女孩依旧整个脑袋埋在她蓬松的头发里,于林把布盖好。

安息吧女孩!于林心里默念着,额,是不是要念一句阿弥陀佛?

我真是太累了,所以精神老是恍恍惚惚的,我要回去睡觉了,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于林心里想着。

正当他要走出这个房间时,忽然响起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于林听到这一声幽幽的叹息,头皮都炸了,腿就像缺了钙,身似筛糠,敢情屎都要吓出来了。

这房间里除了于林一个活的,就是一个死掉了的人了,怎么还会这有一声叹息响起?

难不成……此时,于林整个脑细胞全部调动起来,竭力搜索许知远教授讲过的课,以便科学地解释死人为何能发出叹息。

忍不住“哎哟”一声,于林胸口又猛地一阵刺痛,他捂着胸口,却摸到了那一块护身吊坠。

这护身吊坠像一个虎符的形状,上面镌刻一个“卍”字和其它查字典都查不到的文字符号。

他在暑假的时候,去省博物馆参观,有一个古代的虎符,跟他这护身吊坠形状差不多,所以怀疑它是虎符。

于林掂在手中,一直看不出是啥材质,黑乎乎的坚硬无比。

有时候他跟同学喝啤酒开罐头,还用它来撬盖子。

早些年他晚上躲被窝里看了些盗墓小说,越看它越像古墓里出来的东西,怀疑他外公是不是摸金校尉一员,是盗墓时盗出来的。

后来他在博物馆看见它像虎符,又想他们家族在古代,是不是出过什么号令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于林屏住呼吸,忍不住往后看了一下在停尸台上的女孩,发现她盖着的白布滑倒了地上,凝神片刻,舒了一口气,这应该是白布滑落的声音,被听成了叹息声。

挪着脚步走到女孩身边,捡起滑落的白布,重新盖在她身上。不觉一惊,猛地按住胸口,空荡荡的,这……护身吊坠……怎么又挂到了女孩脖子上?

于林吓得面如土色,刚想跑掉,又迈着颠倒的步子,回到停尸台前,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大气不敢出,扯下女孩脖子上的护身吊坠,赶紧离开了太平间。

他已经不敢看那女孩,他已经被吓得神经衰弱了,生怕又出什么大问题。

……

话说当初医院收到于林简历,吴一得做事周到,对于林关怀备至,早就帮他联系好了中介。

于林刚到庸城,就租好了房子,是一所公寓。

公寓位置深得吴一得芳心,在医院附近,上下班方便,应该说加班方便。

于林回到公寓,喝了一瓶农民山泉压压惊。

这两天里他经历了一个女孩从生到死的过程,精神大受刺激,幻觉一个套着一个,跟俄罗斯套娃似的,虚幻跟现实都分不清了。

他畅快地冲了个热水澡,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沾床就睡着了。

在梦中,他老是听到手机响,但是他一直醒不来,半梦半醒中抓起手机看了看,卧槽,手机被打爆了。

几十个未接来电,一百多条微信未读信息。

于林瞬间清醒了。

他这辈子,从来没收到如此多的信息。

只有他才会给人发那么多信息,现在那人已经成为别人的女朋友。想到这里,他心里掠过一丝酸楚,还有些不甘,唉,白瞎对她那么好……

他打开一看,大部分都是医生群里@他的消息,他粗略扫了一眼,都说是医院出事的。还有不少医生护士私信他:

“于医生,快来医院。”

“于医生,怎么不接电话。”

“于医生,你去哪了,领导找你。”

“于医生,是不是出事了?”

…………

于林点开未接来电,除了医院座机的电话,吴一得给他打了五个电话,于林赶紧给吴一得回电话。

电话一响就接通了,吴一得开口就说:“小于啊,你搞什么东西啊,快点来医院。”

这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于林简单快速地洗漱一下,匆匆穿好衣服,一路小跑赶去医院。

医院门口熙熙攘攘,于林纳闷,只听人说医院生意好,没想到原来那么好。

忽抬眼看见有人拉起了一条黑白横幅:

“严惩庸医,还我女儿命来!”

于林看到这标语,头皮都麻了。

还有一个妇人抱着遗像嚎啕大哭,抢天呼地的,看热闹的人讲论纷纷,指指戳戳,长吁短叹。

于林看见那遗像上的人,两眼一黑,这不是昨晚的那女孩吗,那庸医是他没错了。

挤开人群,乘上电梯,忐忑不安地来到吴一得办公室。

周昭妍也在,她坐在一旁,眼圈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这是刚刚哭过。

吴一得一见于林,就说:“小于啊,我就去开个会,怎么闹成这个样子了?”

“吴主任,我……”于林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说主刀医生是你,你也有责任的。

吴一得似乎真的撇清了责任,眼皮都不抬,说:“小于啊,你跟小妍去写个检查,下班之前交给我。”

周昭妍站起身,刚要走出去,就有两个汉子挤进来,有一个指着于林说:“就是他!庸医!”

另一个头发花白,理着平头,国字脸,浓眉大眼的汉子,二话不说,挥着拳头朝于林面门就打过来。

于林正是出门的当口,来不及躲闪,一拳就打到他鼻梁骨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天旋地转,鼻血直流。

这时大堂下面跑上来几名保安,架住这两个汉子,那花白头发的平头汉子一边挣扎一边骂:“庸医!庸医!你有没有医德!有没有医德!医死我女儿!!”

吴一得在点着电脑看病历,听见这话,眉头一皱,不自然地咳了几声,叫保安:“快带下去。”

周昭妍见于林被人揍得鼻血都飙了出来,就把他带去医护室,处理干净血迹,将棉条上药,塞着出血一侧的鼻腔,又在他鼻梁上放了一个小冰袋。

“这是怎么回事啊?”于林肿着脸问周昭妍,眼睛都被挤成了眯眯眼。

周昭妍说,于林回去不久,就有一对夫妇带着人闯上门来,说要找他们女儿。

于是便跟他们接了下话,发现是从镇卫生所转过来的病人,就对他们说,你们女儿转过来时情况很紧急,随时有生命危险,所以开了绿色通道,给她先做了手术,但是,很遗憾……

周昭妍说:“我们话都没说完,他们就开始撒野了,一口咬定我们害死了他们女儿。”

“所以你们就把我供出来了是不是?”于林按着小冰袋,直到现在,他耳朵还嗡嗡的,耳朵里像养了蜜蜂。

周昭妍不置可否,沉默不语

第一台手术就出了这样的事,于林不知道还怎么把这医生做下去。

那刘主任呢,怎么不闹他?

正要问,楼道又吵了起来,那个头发花白的平头汉子骂骂咧咧地又上来了,于林怀疑他这次提着刀,正要找地方避一避,又听到保安跑上来了,把他架了下去。

那头发花白的平头汉子像狼一样嚎叫:“他妈的,放开我,我要剁了那个庸医……”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远……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警笛声,接着又听见了几声怒喝。

然后,医院门口就变得安静了。

这时,于林手机又响了,他接了电话,还是吴一得:“小于啊,你过来一下。”

吴一得给于林打了个电话,语气中,有一点急切与不安。

于林带着疑问,来到了吴一得办公室,吴一得皱着眉头,一脸严峻,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忽蓝忽绿,变幻莫测。

于林阅片无数,一般来讲,一部片子,只要屏幕里的内容映到观看者的脸上,于林就知道他看的啥影片了。

这次他看到忽蓝忽绿的光影,就知道事有不谐。

吴一得招手叫他过去,指着电脑屏幕道:“这是监控室拷来的录像,你的举动有些奇怪,你追着牛叔跑什么?”

说完,期待地看着于林,想听他解释。

这怎么解释?于林也不懂怎么解释,流于表象的东西都不是事实,自己的经历跟录像不一样,这种反常识的事,就罗翔来解释,也说不通。

于林看着吴一得,说:“吴主任,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一个人在证据面前是不可自证的。”

顿了一下,又说:“但是我又想说,所有流于表象的东西亦不可信。”

犹豫了一下又说:“也就是说,你信我,我就说,不信我,我说了也没用。”

吴一得看着于林,仿佛在看着一个神经病,他点着自己脑袋说:“你该去检查一下这个。”

然后把监控视频切到下一个镜头,说:“你去太平间了?”

“我失职了。”于林说,“心里愧疚,去看一下我救死了的病人,忏悔一下,有啥明文条例规定不允许吗?”

“你这种逆反心理,学医的人,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吴一得有些不高兴,“年轻人,你不用这么跟我说话,什么叫‘救死’?‘救死’了还有理?她这个情况,是猝死。你忏悔不忏悔,是个人道德观问题……”

瞟了一眼于林,接着道:“你说你是去忏悔,你看看你是在做什么。”

吴一得点着电脑屏幕道:“一个医务工作者,看见尸体吓成这个样子,屁滚尿流的,你就是这么忏悔的?忏悔是美德,是意志薄弱者的自我安慰的美德。而你的美德,未免太薄弱些了。”

“还有,”吴一得把视频切到ICU重症监护室,说:“小妍情况也不对,这些年轻人,这种心理素质……”拿起手机给周昭妍打了个电话,没接,重拨了好几遍都是忙音。

吴一得放下手机,黑着脸对于林说道:“你去把小妍叫过来。”

于林去了医护室,没见周昭妍,同事说刚才她收拾东西走了。

“那你们知道她去哪了吗?”于林问,“吴主任要找她。”

众人摇摇头。

有一个从楼道那边走来的护士听说要找周昭妍,就对于林说:“你找小妍?刚才我看到她往楼上去了。”

于林听说,一路小跑,往楼上而去,见人就问,但是,所有人都说没看见。

这就奇怪了。

这时,牛叔在楼道一头推着小车慢悠悠地走过来,对他说:“我看见小妍往楼顶上去了。”

于林见牛叔走来,老大不自在,听他说小妍去楼顶了,突然紧张起来,他有种不想的预感,他一步跨成三步,一路狂奔上楼……

周昭妍果然在楼顶,她站在天台上,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双目空洞地望着远方,嘴里念着:“不问从前事,我从以后来……”

“不问从前事,我从以后来?”于林跟着念了一遍,神神叨叨的,听不懂啥意思。

于林连忙喊道:“小妍,你做什么?”

周昭妍漠然回头,看了于林一眼。

在顶楼的风中,于林像猎豹一般冲了过去,抓住了她的衣襟。

恍惚间,眼前的周昭妍忽然变成了那死去女孩的面孔,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

于林吓了一跳,不觉把手一松,周昭妍忽然慌张地双手向前乱抓,她似乎抓住了于林的前领,又似乎没抓住,身子一歪,坠了下去……

“于医生,你疯了!你把小妍推下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于林身后上来了一群人,惊恐万状地嚷嚷。

于林脑子嗡地一声如万鼓齐鸣,身体像一盏燃尽的油灯一样,瞬间没了气力,瘫坐在地上。

后面他们说什么于林也听不清了,只记得他们很喧闹,他看见他们当中有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男子悄悄地转身离开……似乎,是牛叔。

于林眼前模糊一片……

后来于林听到了警笛声,警察来了,把他铐上手铐,带了下去。

在路上,有两个警察在了解情况,于林听到刘一得说:“警察同志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协助你们的工作。”

医院门口拉起了警戒线,地上有一摊血迹,周昭妍躺在地上盖了一块白布。

围观的群众又跟之前医闹一样讲论纷纷,指指戳戳。

记者来了好几个,在采访着知情群众。

知情群众道:“太邪门了这医院,昨天医院医死一个人,今天又有人跳楼,明天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

在吵吵嚷嚷的声音中于林被押上了警车,警车开走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不离死去的周昭妍,天色渐渐暗了。

警察把于林带回了刑警队审讯室,他这才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坐在审讯室里,一道灯光直射过来,他的整个脑袋,就跟通电的电灯泡似的亮闪闪。

警察指着于林亮闪闪的脑袋说:

“你的鼻子,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一个高个的警察问。

“被人打的。”于林整理了一下思绪,“今天下午,有人来我们医院闹事,我们还报警了。”

警察互相交谈了一下,从外面叫来了一个同事,确认了这件事的存在,又开始问:“说说吧,你是怎么把死者推下楼去的?”

“我没有推她,我是要救她!”于林激动起来。

“闭嘴!”警察一拍桌子,把一份口供甩到他面前,“还狡辩,这是你同事的口供。他们都看见了,受害人回头看了你,她在乞求你,没想到你那么丧心病狂,就把她推下去了。”

“你们……”于林急得亮闪闪的脑袋从白色变成了红色,“你们不要冤枉好人,是她自己要跳下去,我赶去扯住了她的衣服,没扯住就掉下去了。”

“骗谁呢?你当你们同事都是瞎的?”

这时,一个胖警察走进来,跟审讯室的同事耳语了一番,他们的眉头渐渐紧锁起来。

然后,高个的警察指着于林说:“你好好给我在这里反省反省。”

再然后他们“啪”地一声把灯关了,关了门出去了。

于林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

忽然有一种孤独与恐惧渐渐涌上心头,荡漾在这间小黑屋里,死去的女孩与周昭妍的面孔轮翻出现在他面前,吴一得与同事的话交替的出现在他脑海中。

在无尽的黑暗中,他觉得他要崩溃了……

他感觉过了很久,实际上也没多久,审讯室的门“砰”地一声开了,外面的光照了进来,他像看到了光明。

门开处,一个高个的警察走了进来,打开了他的手铐,于林转动手腕,像含冤昭了雪,差点就哭出来了:“我就说了,你们冤枉我了。”

高个的警察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把他带到了刑侦办公室。

吴一得猫着腰,在刑侦队的电脑上看着什么,扭头看见于林,说:“小于啊,委屈你了。”

于林看见吴一得,忽然感动不已,心下想着:吴主任这是来赎我回去了,这医院邪门是邪门,人情味还是有的。

电脑旁坐着一个胖警察,看见于林进来,招招手,让他过去。

于林刚走近,就明白了,吴一得把楼顶的监控录像给拷来了。

录像中,周昭妍慢慢走上天台,站了很久,准备往下跳的时候,于林从后面赶来,抓住了她的衣服,她回头看了一下于林。于林愣了一下,周昭妍忽然像魔怔似的双手乱抓,脚下一陷,就掉下去了。

高个的警察又问反复了于林几句话,以求证录像上的内容。

警察时而沉思,时而提问,于林一一为具言所闻。

警察听了,还不死心,继续问:“小妍最近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有啊……”于林脱口而出,吴一得忽然咳嗽不止,于林扭头去看吴一得,吴一得给他使了个眼色。

周昭妍反常的举动,吴一得老奸巨猾,岂有不知之理?这不正想着找她来问个明白吗?小妍就莫名奇妙跳楼了。

于林以为吴一得主任一个德高望重的人,不会隐瞒什么,但是他掐住于林的话头,自己跟警察说:

“没发现这孩子有什么问题,她也到医院没多久,大概是救治的病人没救活,又有家属来闹,心里承受不住,就轻生了。唉,年轻人,心理承受能力就是不行。”

说完还看看于林,于林低下头,本来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办公室里的警察将案情捋了一下,将医疗失误与周昭妍跳楼牵成一条线,在分析了他们的内在逻辑与外在关系之后,初步认为,这是个自杀案件。

于林摆脱了嫌疑。

警察叫于林与吴一得先回去,嘱咐暂时不要离开本市,非要离开要备案,确保要联系时能找到人。

于林与吴一得松了口气,二人走出刑警队的办公大楼,一辆奥迪A6停在刑警队大院里。

这是吴一得的私家车。

刚上车,于林就忍不住问:“吴主任,你让我去找小妍,不就是看到小妍不对劲吗?怎么不跟警察说?你这不是知情不报吗?”

吴一得发了车,沉默了好一会,道:

“在我们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你摸不着,看不见,但是它确实是存在着的,而且这种东西往往都很可怕。你也不笨,只是年轻,你知道我说什么。所以,我们医院怎么能为这事丢了声誉?要有大局观,有些事能不深究的尽量不要深究,要懂得冷处理。放一放,时间久了就过去了。”

于林思考着吴一得的话,甚觉有理,终于大局观地点了点头。

吴一得继续说:“你以为你来到庸城,来到这个医院,是偶然的?”

于林诧异道:“内定的?”心下想:怪不得没单位要他,原来早被预订了,敢情自己是个五百年出一个的医学奇才。

吴一得忽然觉得话说有点多了,立马戛然而止。

正当他们准备把车开出去的时候,几个警察急匆匆地从刑警队办公大楼跑了出来,拦在了车子面前。

“下车,你们不老实啊,赶紧给我下车!”领头的一个警察厉声喝道。

于林跟吴一得见这阵势,有些心虚,他们在车上装了窃听器不成?他们二人面面相觑,吴一得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一下车,就有两个警察迅速过来,分别抓住于林跟吴主任的左膀右臂,带回了审讯室。

于林又坐在了审讯室的椅子上,一道强光射到他脸上。领头的警察问:“你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于林。”

吴一得跟于林说的那些话,他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被医院开除,他不敢自作主张,只好问:“我们吴主任呢?”

“你们吴主任在隔壁喝茶,你不用管吴主任,你只管交代你知道的。”

于林沉默许久,那领头的警察点了根烟,闷头抽了起来,道:“你好好组织语言,我有的是时间。”

最后,于林受不了这种沉重压抑的气氛,思忖再三,就把他所经历的跟监控上看到的不一样的事情说了出来,唯独不提周昭妍。

领头的警察眉头皱了起来,将烟在烟灰缸上狠狠地掐灭,一拍桌子:“胡说八道!”

于林道:“又叫我说,又不信,这个时候,我有必要骗你吗?”

警察道:“你的同事,跟你说的可不一样。”

于林道:“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

这警察办的案件里,也曾有过说不清的事,他凝思了片刻,说:“你是不是有精神方面的问题,比如幻想症。”

于林翻着白眼道:“幻想症还跟你坐在这聊天?”

警察思索一下,又道:“你们的录像,有没有经过剪辑?”

于林摇摇头:“我们也匪夷所思,所以事情刚发生,我们就去看了,退一步讲,就算剪辑,也来不及”。

领头的警察说:“剪不剪辑,你说了不算,我们有专门的人做鉴定。还有,我们法医科的同事,给了我一份资料,死者的手上,抓着一块吊坠,我们调查过了,你医院的同事说这是你的东西。”

说着把一个装着护身符的塑料袋摆在于林跟前。

于林慌忙往胸口一摸,空荡荡的,这怎么会到小妍手上呢?

说着警察又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他的话从缭绕的烟雾中蹦了出来:“你说这是个什么意思?”

于林想了许久,说小妍在跳下去时好像又不想跳了,双手在前面乱抓,就抓住了他的护身符。

这时,一个警察走进来,递过一份资料,二人小声交谈了一下,然后把那份资料在于林扬了扬说:

“这是你在你们医院的档案,你所说的话暂时没问题,你也没啥大病。你先回去,手机不要关机,不要离开本地,有什么问题我们随时联系。”

说完把护身符还给了他。

于林走出审讯室,他听到背后的警察长吁一口气道:“这就是自杀,你写份报告,结案了。”

吴一得在楼道等着他。于林走出来时,眼见的吴一得心事重重。

坐上车,在回医院的路上,于林把那塑料袋装着的虎符吊坠拿出来看,盯着它端详了好长一会时间,他越来越感觉这东西古怪。

在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吴一得忽然开口,跟于林说:“小于啊,你那个古怪东西是什么东西?我看着有些不对劲,拿来我看看。”

于林一怔,自己看着不对劲也就罢了,连旁人说不对劲那就真的有问题了,于是把虎符吊坠递给他。

哪知吴一得刚接过,就惊噫一声,道:“白日曈曈见鬼影,夜半萧萧鬼唱歌。”

吴一得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接过吊坠,失口叹道:“白日曈曈见鬼影,夜半萧萧唱歌。”

“你说什么……”于林心里一震,疑惑地看着吴一得。

吴一得咳了一会,脸色越咳越难看。

“终于来了。”吴一得喃喃自语,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拿着虎符吊坠出神。

于林凝视着吴一得:“啥来了?”

“要来的终归会来,人到了,吊坠也到了,不远了……”吴一得幽幽说道。

听着吴一得不着调的话,于林紧张道:“吴主任,什么来了?吊坠怎么了?关鬼唱歌什么事?你好好开车,我怕。”

“别胡说。”吴一得顿了一会说,“我开车技术很好的……只是,我想问你,这吊坠,谁给你的?”

“我妈给的。”

“你妈给的,那谁给你妈的?”

“我外公啊。”

“你外公是谁?”

于林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说:“我外公就是我妈的爹啊。”

吴一得听了,不再去问于林外公的事,默默看着虎符吊坠,凝思……,凝思……,半晌,道:“关于‘白日曈曈见鬼影,夜半萧萧鬼唱歌’,你们都只是断章取义,殊不知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

说到这里,吴一得又看着虎符吊坠,沉吟不语。

“后面还有一句是什么?”于林觉得这句话跟虎符吊坠必有莫大的关系。

“既然这个吊坠也出现了,我也不怕跟你说……我们医院……”吴一得越急越咳得厉害,“我们医院大楼里……有间资料室……你有空就去看看……”

正说到此处,左边突然窜出一辆失控的出租车。

这车匪夷所思,表演了一个很漂亮的转弯,车轮底下“吱吱”地响,还飙出一串串火花来,然后像一头被激怒的疯牛,喘着鼻息,拨尘扬土地往他们这辆车撞过来……

吴一得呢跟魔怔似的,眼睛一刻不离那虎符吊坠,还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只听“轰”地响起了重金属的声音,于林就再也听不到吴一得说什么了……

“本台前方记者报道:据悉,一辆出租车失控,撞向一辆奥迪车。现场交警透露,一人当场死亡,一人重伤,一人伤势不明,目前三人均已送往医院,三人身份警方正在调查中……庸城电视台为你报道……接下来是体育消息,在昨晚举行的东亚杯揭幕赛中,华夏男足再次不出意外,不负众望,不足为奇,不卑不亢地输给了棒棒糖二队……”

却说在一团黑暗中,有一个声音阴惨惨地叫:“来啊,来啊,你快来啊……”于林颠颠倒倒地追随着这声音而去,像一个醉酒的人。

他觉得他脸上湿漉漉的,一团红影糊住了他的双眼,还流到他嘴边,他舔了舔,是血腥的味道,他忍不住用手抹了一下,黏黏的,摊手一看,满手鲜血……

“啊……”于林吓得大叫一声。

忽然胸口一阵刺痛,于林醒了,他捂着胸口,摸到了虎符吊坠,心下顿时不清不明的。

环视四周,这是病房。

一个护士凑了过来,道:“于医生,大吉大利,你总算醒了。”

“我,这是回来了?”于林开口说了话,头上的伤口痛得他直咧嘴。

护士道:“是的,你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所幸没什么大碍。但是,吴主任就没那么幸运了。”说完还叹了口气。

于林从病床上爬起来:“吴主任在哪,我去看看他。”

护士连忙搀着于林:“你伤没好,不着急看他。”

于林脑袋昏昏沉沉的,扶了一下头,才发现头上包扎了绷带。但他依旧坚持站起来,要去看吴一得主任。

护士好说歹说,见说不动他,只好搀着他去了。

于林感觉这护士的气息有几份熟悉,忍不住看她几眼。虽然护士戴着口罩,但依旧有些不好意思:“于医生,看啥呀?”

“你是……”

“我是小妍……”

于林听了,病体一震,脚底打滑,差点摔瘸了。

“怎么可能……”于林爬起来,拖着病体往后窜出三米,惊恐地看着这护士。

护士笑道:“于医生,我是小妍的妹妹,我姐姐叫周昭妍,我叫周妍昭。”

“你是周昭妍的妹妹周妍昭?怎么我没见过你?”于林念着她们姐妹俩的名字舌头直打结,嘴巴差点扭不过来。

“现在不是见了么?”周妍昭笑着摘下口罩,眉目间掠过一抹小妍的影子。

于林瞪着眼看着周妍昭道:“像,真的像。你不说,我还以为是小妍本尊。”

周妍昭眼睛一眨,忽然阴森森地说道:“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小妍本尊?”

于林想这妹子爱开玩笑,小妍比较正经,一比较就区分开了。

就像她们的名字,众所周知,国人是不受字词的序顺影阅响读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同一行字,细看才看出是两个颠倒的名字。

于林从三米之外走来,道:“你别装神弄鬼了,小妍死了。”

说完心里一阵沉重。

周妍昭阴惨惨地说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小妍的鬼魂?”

于林听了身体一僵,向前迈出的脚悬在半空,后面的脚没停住又跨上来,两只脚没协调好,一下子又摔在地上。

周妍昭咯咯笑道:“好了,我不吓你了。”

这时她手机响了,她接了嗯嗯哦哦半天,挂了电话道:“吴主任在六楼的VIP病房,你自己上去。护士长找我,问一个病人的用药情况,我去看看。”

说完拉上口罩,又说:“你那么大了,自己爬起来哦,我不扶你了,免得我这个鬼魂吓到你。”

刚要走,又回过头道:“一会遇到什么,可不要多管闲事哦。”说完还调皮地眨眨眼。

于林爬起来点点头,走不出几步,突然打个激灵,“什么多管闲事?”我那么怕麻烦的人怎么会多管闲事?忙回头去喊小昭,周妍昭真的像鬼一样,一眨眼就不见了。

算了,还是先去看看吴主任吧。

一边想一边走,路过一个手术室,只听得一阵喧闹,几个人在那争执不休,于林抬眼一看,原来是个产房。

产房里走出来一个医生,说孕妇难产,要剖腹产,有风险,你们保大保小?家属过来签一下字。

家属有两拨人,分为两个派系:一拨保大派,一拨保小派。他们都吵吵嚷嚷地看着一个青年男子,要他做决定。

那男子一下看看保大派,一下看看保小派,额头上冒着汗,欲语还休,嚅嚅嗫嗫,优柔寡断。

两边都是长辈,两边都得罪不起。

于林一看便知这青年男子是产妇的丈夫。看到他犹豫不决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快步走去,一巴掌扇过去,骂道:“他妈的这还用想吗?听我的,保大!”

那青年男子正两头为难,有火没处发,忽然被人一耳光扇来,终于有地方发泄了,猛地抓住于林的前领。

那两拨人惊讶地看着于林:“你谁啊?”

于林一惊,想完了,闯祸了。

这种事,我一个外人,怎么能给别人乱出主意?于是挣脱那男子的魔爪,连声道歉,匆匆走开。

于林走了很远,耳边还听到吵吵闹闹的声音:

“听见了吗?一个外人,都知道保大,你还犹豫什么?我女儿要是没了,要你偿命!”

“保小的就是保小的,那个是哪里来的神经病,包得跟个木乃伊似的,还瘸着个腿,怎么能听个瘸腿神经病的话?”

那青年男子挨了于林一巴掌,脸都打肿了,这巴掌也没打错,一下就把他打醒了。

他心里疑惑:这人我也不认识,怎么比我们当事的还着急?上来二话不说就给我一耳光说保大?莫非他是我妻子的什么人?

不觉张开手掌,手心上有一块虎符一样的吊坠。

“这是什么?”

此时,那青年男子心里已经有了主张。

产房医生又出来催促:“快点决定,再争来争去,一会大的小的都保不住啦。”

青年男子抹一把汗,提起笔,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大名。

于林到了六楼,整层六楼都是VIP病房。小昭也没说是哪号房,他看见护士站里有个小护士,于是便过去询问。

于林头上包了绷带,那小护士正在吃午饭,闻声抬起头,眨眨眼睛,欢快地说道:“于医生,你脑袋开花啦。”

吴一得住在606病房。

606病房虚掩着,好像有人随时要进去,又好像有人要随时出来。

吴主任是医院领导,受了伤,肯定是有很多人来探病的。

于林想着,推开门进去。

只见一个黑衣中年男人,躬身在病床前,在吴一得身上摸摸索索,忽听得有人推门进去,猛地往后一看,目光中射出一道凶光。

于林惊讶道:“牛叔,你怎么来这里了?难道吴主任……”

说着心下一沉,说话声也变得哆嗦起来,“……吴主任……死了?”

牛叔盯着于林看了好一会,面目慢慢变得柔和起来:“原来是于医生啊,吴主任虽然伤势不轻,但是抢救过来了,眼下成了个活死人,我过来帮他打理打理。”

“吴主任是植物人了?”于林心下咯噔一下,说不出的滋味从心里流出。

“还,还能,醒过来吗?”于林结结巴巴地问。

牛叔瞟了瞟于林道:“醒不醒得过来,只能看造化了。你是医生,这种事,不比我更清楚吗?”

说完,就往门口走去。

于林看着牛叔出去,想这人不简单,绝对隐藏着什么东西。

牛叔刚跨出门口,于林就跟了上去,到门外一看,哪里还见人?不觉心里一阵害怕:这家伙是人是鬼,就算脚上长了轮子,也不会一出门就没踪影啊。

于林又回到病房,刚才牛叔是不是在吴主任身上动了什么手脚?是不是想拔掉氧气管?

他躬着身子,在吴一得身上细细检查了一番,身上该插管子的地方都插了管子,没发现多插或者少插的情况。

该包的伤口都包了,也没有发现多包或者少包的问题。

看样子,那真是在帮吴主任打理身子了。

于林忽然伤感道:“吴主任,世事无常,人生难料。你悬壶半生,救人无数,想不到却落了这个样子,所谓医者不能自医,你顶着一个专家的头衔,恐怕也是愤恨不平吧。你这一躺,奄奄不知其期,你之前在车里跟我说的话,说半句留半句,倒是成心让我睡不着了。”

说到这里,不觉叹了一口气。

此时,一个妙龄妹子,扎着高马尾,穿着白色T恤,紧身牛仔裤,手里提着一袋水果,姿态娴雅,走了进来,看见于林,讶道:“请问你是……”

于林看看吴一得,又看看这妹子,道:“我是这里的医生。”

那妹子随手将水果放桌子上,看着于林层层包扎的脑袋道:“你就是跟我爸爸一起出车祸的那个医生于林?”

原来这妹子是吴一得的女儿,于林点头说是。心里暗想:这么丑的吴主任居然有那么漂亮的女儿,这是不是亲生的?

忍不住又偷看几眼。

这时候,他发现挂在身上的虎符吊坠又不见了,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连忙告辞走了。

于林从VIP病房出来,原路返回寻找虎符吊坠,他一路走一路低头扫视,跟狗找骨头似的。

话说这段时间真是怪事频频。

于林刚到医院报道,就转来了一个女病人,不幸医死了,家属上门闹事。接着小妍诡异跳楼。然后自己跟吴一得发生车祸,吴主任成了植物人。

照理说,事情的起始都是一种自然变化,就像太阳东升西落,四季轮换不休一样。

所有发生的事都是偶然的,所有的偶然也是一种自然规律。

本不足为怪。

但是,吴一得车祸前又说了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话,这就令人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否有啥阴谋了。

对了,还有小妍,她有个妹妹叫小昭。姐姐才死不久,小昭一点伤心的样子都没有。她为什么不伤心,她是有多铁石心肠?这个有违世俗伦理呀,还是说她超凡入圣,看淡了生死?

于林在等电梯。

不一会,电梯上来了,门一开,只见里面有一个男子,衣冠不整,头发乱糟糟,哇哇地哭。看到于林,脸色陡然一变,大跨步窜出来,大叱一声:“老子要你偿命!”

看准于林,照面一拳。

于林本来就昏昏沉沉,来不及躲闪,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登时只觉天昏地暗,眼前五颜六色,像开了染房。

于林捂着脸疼得蹲了下来,伤口也裂开了,血流了满脸。

那个人仍不罢手,骂骂咧咧,纵身上前,直接飞一脚。

于林见势不妙,就地打个滚,地上就拉出了一道血迹。

那人踹了个空,更怒了,疯了一般扑了上来。

这种怒极的人打架,凶猛是凶猛,但是因为丧失了理智,破绽多也是真的。

于林见他像恶兽一样扑来,情急之下忍着疼又打了个滚,滚到了那人的右侧,瞧个破绽,本想伸脚绊他一跤,无奈有伤在身,腿还有点瘸,半天伸不出来。

哪知那人踩上了地上的那道血迹,脚底一滑,“咚”地一声,摔了个仰八叉,然后就一动不动了,半晌也没见他发出声音。

于林以为他摔死了,爬起来刚要过去,忽闻一声哇哇惨哭声,只见那男子躺着地上,仰天嚎哭起来。

于林立马缩了回来,想这是神经科的病人跑出来了,给神经科的张医生打个电话才行。

掏出国产花为手机,刚拨通,冷不丁被人一脚扫了过来,正中其机,手机飞了到墙上“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此时这手机竟然接通了,里面传出“喂,喂,喂……”的声音。

于林正打着电话,忽然手腕痛处,手机像煮熟的鸭子一样飞走了。

抬头一看,原来是那男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踢飞了手机以后,缓缓收了腿势,整个人阴沉沉的,令人生畏。

那男子看准手机落处,又奔过去一顿乱踩,吼道:“打不过,还想叫人?叫啊,你叫啊……踩死你!踩死你!王八蛋!”

这时那手机还在说话:“喂,喂,于医生吗,怎么不说话……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声音?”

国产手机就是牛逼。

于林看着被这男子践踏摧残的手机,心痛起来:这个月工资都没发,哪有钱买新手机?

那男子把手机踩个稀碎,然后转过身来指着于林道:“你他妈的你个王八蛋鳖孙,我老婆被你害死了,被你害死了知道吗,我他妈弄死你!”

于林怒道:“你他妈你有病!我他妈什么时候害死你老婆?你他妈赔我手机!”

正骂着于林突然一愣,这人有些面熟……卧槽原来是他。

时间回到上午。

于林路过产房,产妇难产,家属争执不休,一个窝囊男人站在那,一点主见没有。

他看见立马就火了,以自己的主观思想强加到那男子身上,给了他一耳光,叫他保大。

做完这事,于林就后悔了,想自己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于是灰溜溜跑了。

那男子本来就是个没主意的人,听于林那么一点拨,立马恍然大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笔一挥,签上大名:廖凡平,保大。

双方家属见廖凡平做了决定,也就无话可说了,但是那保小派仍在嘀嘀咕咕。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手术终于做完,医生出来说:“恭喜,是个男孩。”

廖凡平惊道:“我说要保大啊。”

医生道:“大的也没事。”

廖凡平慌忙跑进产房,那产妇刚经历死里逃生,虚弱得很,但是她看见廖凡平,却抿着嘴微微笑了一下。

岂知这廖凡平见了他老婆,满脸寒霜,第一句话就问:“那孩子是谁的?”

产妇一愣,眼中露出幽怨的神情,气若游丝地说:“你的呀。”

廖凡平面色一暗,道:“你放屁!”

同时把那块虎符吊坠扔到产妇身上,“这东西认得么?”

产妇听了,看了看那吊坠,眼泪就冒了出来,哽咽地说:“你什么意思?”

廖凡平哼哼两声,道:“你的老相好刚才来了,扇了我一耳光,叫保你呢!这玩意,就是在我不小心在他身上扯下来的。”

原来廖凡平以为自己被绿了。

产妇突然全身发抖,看着这个自己深爱的丈夫,此时觉得异常陌生,泪水像泄洪一般流个不止:“你,瞎说什么呢?我哪里知道这个是什么东西?”

廖凡平又哼哼两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产妇激动不已:“廖凡平,你这个混蛋!你侮辱我!你是不是觉得孩子不是你的,所以没有保他?你是不是认为我绿了你,所以留着我来羞辱?”

廖凡平还是哼哼两声,感觉他除了哼哼就不会别的了。

半天抛出一句“你说呢?”

产妇见廖凡平阴阳怪气的样子,失望地闭上了眼,眼角泪水不断的像泉水流出来。

廖凡平道:“你说话,为什么不说话了?被我说中了吧!”

过了许久,产妇幽幽地说道:“廖凡平,当初我嫁给你,我爸妈并不同意。现在我后悔了,我瞎了眼。廖凡平,你完了……你完了……”

产妇脸上越来越难看,越来越苍白,嘴唇慢慢变得没一丝血色。

廖凡平突然惊醒,惊慌失措起来,他看见产妇下面流出了很多很多很多血,吓得他急忙叫:“医生,医生……”

他跑了出去叫几声“医生”,又跑回来看一下他妻子,他妻子闭着眼,一动不动,眼泪与鲜血一起流,脸色与白布共一色。

他幡然知错了,跪在病床前一边磕头一边喊:“对不起!对不起……”一会又跑到门口大喊医生。

他爸爸妈妈岳父岳母知道出事了,一下全挤了进来,他岳父岳母看见女儿这样,心痛得嚎啕大哭,扯着廖凡平乱骂乱打。

最后,医生匆匆赶来,把人都赶了出去……

医生摇了摇头,大出血,没救回来。

廖凡平哭红了眼,他觉得,于林是罪魁祸首,没有他的一耳光,没有他的一句保大,没有他的破吊坠,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必须找他偿命!

于是,廖凡平红着眼到处找于林,有个穿黑衣的中年男人指点了他一下,说他在六楼看见过于林。廖凡平就坐了电梯上了六楼,电梯门一开,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立马窜出电梯,与于林撕打在一起。

于林的国产牛逼手机也被廖凡平牛逼地砸坏了。

接通电话的精神科张医生“喂”了半天,不见于林说话,觉得事有不谐,就叫了几个人一起来找于林。

找到六楼,看见廖凡平与于林扭打在一起,几个人赶忙把他们分开。

廖凡平被几个人拦腰抱着,一边挣扎一边像孤狼一样嚎叫:“你叫什么?快说你叫什么?等我回头杀了你!”

于林车祸的伤还没好,又被这人打了一身伤,但他也不怂,昂着头道:“我叫于林。”

廖凡平嚷道:“你他妈叫鱼鳞?我他妈还叫鸡皮呢!放开我,老子扒了他的皮!”

此时的廖凡平就像一头凶兽,哪能放开,但越是拉扯,他就越生猛。眼看拉不住了,只见一个护士带着他的爹妈岳父岳母赶来,厉声呵斥他一番,带走了。

于林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他从病房出来的时候还能自己走,回去的时候就被人用担架抬着回去了。

于林躺在病床上,抓着被摔得稀烂的手机,叹口气道:“医院的WIFI再快,也跟我没关系了。”

神经科张医生,叫张敬修,后脚跟赶到。

他给于林检查了一下伤情,外伤多一点,内伤也不妨碍,他把一根手指竖在于林眼前问这是几,气得于林直翻白眼,嗯,脑部也没问题。

张敬修道:“于医生,我们调查过了,那个人是一个产妇的家属,你怎么跟他打起来的?”

于林将事情经过述说了一遍,道:“你说他是不是神经病?”

张敬修笑道:“你觉得他是神经病,所以想到我?”

顿了一下,又说:“你知不知道,在他眼里,你才是神经病。”

于林默然不语。

张敬修在身上掏出一件暗墨色的东西,盯着那东西若有所思地道:“你们打架的地方,我捡到这玩意,这是你的,还是那哥们的?”

于林转睛一看,正是那虎符吊坠,忙抢手接过,道:“这是我的。”

于林将虎符吊坠抢到手,看着张敬修疑惑的眼神,又解释道:“这是来这里上班之前,我老妈给我的。”

见张敬修露出奇怪的表情,于林搔一搔脑袋,不好意思道:“这个……你看都这个年代了,我也不信的,可我妈非要让我戴,唉,他们上个世纪的人,不免受到封建余毒的影响。”

张敬修沉吟道:“你不觉得这玩意有些古怪吗?”

“古怪啊,我一直都觉得这玩意十分古怪。”于林将虎符吊坠摊在手心,脑子闪过起过往种种:

这吊坠会莫名其妙的丢失,又会匪夷所思的出现。比如那心脏病的女孩,会莫名其妙挂在她脖子上。还有小妍,跳楼的时候抓着虎符吊坠……

会不会……吴一得出车祸,跟廖凡平打架也跟虎符吊坠有关?

细思极恐,于林倒吸一口凉气,手上的护身符变成了夺命符,吓得他把虎符吊坠扔在地上。

张敬修将虎符吊坠捡起,他是神经医学与心理学双博士,毕业论文《神经蛛网的错误连接与心理构造的拜神主义在神秘学的表现方式上有没有量子纠缠的可能》,洋洋洒洒写了百万字。

他的导师看到这个选题,还有写得跟网文小说似的动辄百万字的论文,见到他都绕道走,气得张敬修大骂:你以后不要说是我的导师,我没有你这种导师。

张敬修把玩着虎符吊坠,细细看了上面的花纹,叹道:“这玩意,不简单哪。”

于林对他的双博士的名号不感冒,倒折服在他的毕业论文之下,毕竟他连论文的题目都看不明白。

听到张敬修说这玩意不简单,忙问:“这玩意,怎么个不简单法?”

张敬修道:“古代有一些名剑、名刀,因持有者杀人过多而嗜血,变成魔剑、妖刀,比如咽吾刀,鸣鸿剑。后世的持有者如果自身能量不足,压不住,还会被反噬。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去争夺这些魔剑,妖刀,因为这些器具的力量太强大,都到了号令天下,谁与争锋的地步了。”

于林听了,耳边似乎悠悠响起:“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什么屠龙刀倚天剑,这都是金庸老爷子瞎扯的。”张敬修哂道,“咽吾刀,鸣鸿剑,可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

于林一惊,想这张敬修真是绝了,怎么连我的想的他都能听出来?不亏是学心理学的。

“你说的这些,跟虎符吊坠有什么关系?”于林对有学问的人向来有一种崇拜。

“刀剑嗜血,这是个神秘学范畴的东西。”张敬修继续说,“你这个虎符吊坠,我觉得也跟刀剑嗜血一样,是一种偏门,我怀疑,它甚至是一种拜神的灵器。”

张敬修眼神忽然变得坚定:“不同的是,它噬魂。”

于林吓得吐出了舌头,用舌头舔了舔鼻子,语无伦次:“这……这……这……”

“这个虎符吊坠,上面锲了一个卍字符。”张敬修端详着虎符吊坠,用他惊世骇俗的研究功底,缓缓说道,“这个卍字符,上古文明就已经出现了,佛教中有轮回的意思,它轮转的四臂,代表着生物,地狱,人间,天堂。现代科学认为,它能使人眩晕,会让人产生错误的结论,象征着一种魔念。”

“除此之外,这吊坠还在卍字符周围锲刻了一些小符号,对应着人生八苦。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张敬修若有所思地看着于林,道:“据你所言,出事的人都接触过这虎符吊坠。因此,我有理由怀疑,一共会有八个人遇难,这八个人,对应着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他们都有魔念,他们在八苦中轮转,这似乎又是一种未知的宗教仪式。”

于林听了,觉得这护身符越来越不香了,不知道他老娘为啥给他这玩意,这不是害了他吗?

张敬修继续分析:“生苦,十月胎狱之苦。你路过产房,产妇难产,你叫人家保大,婴儿九死一生,平安出世。此之谓,生苦。”

“老苦,诗云:人道生男生女好,不知男女催人老。你记不记得你跟吴主任车祸,你昏迷了好几天。你知不知道撞你们的是谁?”

“之前有个医闹,家属赶来,说你医死了他的女儿,他就是这女孩的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不管是有意还是巧合,他把你们撞了,他自己到医院没多久就死了。可以说是老苦。”

“病苦,你跟吴主任出了车祸,吴主任现在成了植物人,要死不活的,此之谓,病苦。”

“死苦,你医治的那女孩,先天心脏病,受死苦之累,最后苦死,对应的就是死苦。”

“怨憎会苦,那个产妇,本不会死,她的丈夫太小家子气了,疑神疑鬼,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最终气死他妻子。这是怨憎会苦。”

“求不得苦,小妍。”说到这里,张敬修眼神变得很黯淡,“小妍是个上进的女孩子,对工作一丝不苟,心地善良,对人很好,可惜……”

说得于林心下隐隐作悲:“求不得苦,她有所求,却都求而不得,最后因为一个意外事件……”于林也说不下去了,泪光点点。

“那,谁是五阴炽盛苦?”

张敬修充满怜悯的目光看向于林,像菩萨低眉悲悯天下苍生,半天才道:“你。”

“我?”于林惊讶的表情一闪而过,随后便恢复了正常表情,那是他顿悟了。

“是的。”张敬修本来有点顾虑于林的感受,但是见他如此淡定,继续说道,“五阴炽盛,五阴聚集一身,像火炽燃,前七苦都是由此而生。我不知道这个宗教仪式,最后要达成什么目的,但你是吊坠的持有者,所以你是这七苦的关键,七苦都是由你而生,你在八苦中死去,这是毋庸置疑的。”

“因为我是虎符吊坠的持有者,所以我要必须死于这五阴炽盛苦?那我扔了它呢?”

说罢于林将虎符吊坠夺过,从窗口丢了出去。心里不停地骂他妈的,滚粗!

这是心里紧张下的一种应激反应。

“你好像漏了一个,张医生。”于林回过神,点着指头数过来,少了一个“爱别离苦。”

张敬修看着于林把虎符吊坠扔出窗外,又听他说少了一个爱别离苦,苦笑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这个时候,病房门口“砰”地一声被推开了,走进来几个警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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