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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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富豪在自家被残忍杀害,资深警探李浩然发现了案发现场的一幅照片,并根据照片查证到重大犯罪嫌疑人。与此同时,做为竞争对手的重案组组长陈忠也根据举报人线索,顺利查到另一个嫌疑人。难道两个嫌疑人都是作案凶手,还是其中一个,或者是两个都不是,另有其人?他们的作案动机又是什么?随着案件的深入调查,李浩然恍然发现了隐藏在人性下的最丑恶的邪念。

《慝》精彩片段

楔子

坐在办公桌前的吕品德,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正专心一意地浏览着邮件。

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他太忙了,只有晚上才有时间闲下来看会客户的邮件,或者是处理一下白天没有时间处理的事情。

今天这封邮件,是他法国的客户发给他的。大意就是法国经济形势不好,让他能否在国内加大销售力度,以及是否能适当提高售价。

当然不能。眼下经济形势不容乐观,不仅是国内,全世界都是如此。“扫起落叶好过冬”。他只能着眼现实,不得不拒绝法国客户的要求。但他也答应,一定会考虑客户的需求,给予其它方面的合作意向。

他写好邮件,挪动鼠标,轻轻点了一下“发送”按钮。

太晚了。他深深地伸了一下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关机起身,准备睡觉。

今天一个人在家。或者还可以看部电影轻松一下?

他趿着一双棉质的拖鞋,走向房门。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下书房的窗户。窗门紧闭。在透明发亮的窗户上,他忽地看到一个身影,吓得全身一哆嗦。

谁?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细看,不禁笑了。还能有谁?他自己的身影。

谁把窗户擦得这么干净的?干净的玻璃,再加上漆黑的夜晚,成了一块清晰明亮的镜子。

这么晚,还能有谁会在他的书房外面站着呢?虽然他家二楼的书房外面的有一个小小的平台。

好吧。老婆到闺蜜家去玩了,一个人在家好像有点不习惯。吕品德再次自嘲地笑了笑,伸向墙壁上的开关。在按下开关的瞬间,他的眼角再次瞥向窗户。

黑漆漆的窗户。

有两个身影?

吕品德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一下又把开关打开。明亮的光线瞬间铺满了整个书房,只是一方黑漆漆的窗户看上去像一头怪兽流着涎水的血盆大口,很是恐怖。

吕品德再次瞪大眼睛,仔细看着窗户。

没人。只有他的身影倒映在窗户上。

他走到窗户前,向窗外仔细确认。

书房外的平台,很小且狭窄,只能容得下一张摇椅和一张桌子。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盏幽黄色的灯光。那是小区保安值班房间。况且,他们家也是联排别墅,边上住着好几个邻居,就算有什么情况,只要他吼上那么一声,立即就会有人赶来。

安全。

真的安全吗?吕品德脑海里忽地浮现这个念头。他把窗户再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这才满意地转身走向房门。

他的卧室就在书房边上。只有卧室的床,才是舒服的床。

一想起床,他立即困了起来,眼皮重得像块铁皮。

睡觉。他打开房,指腹刚碰上开关,书房里的灯却忽然提前灭了。

不是他灭的。

就像头顶刚浇了盆冷水,困意一下全无。

他再次按压开关。“嗒、嗒……”开关清晰的按键声在书房里清脆里回荡着,但明亮的光线却没有如期而来。

依然是一片漆黑,黑得像一潭墨水,伸手不见五指。

吕品德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停电了?他看到窗户外的那盏昏黄的灯光也没入了漆黑的夜中。远处闪起了几盏晃动的灯光。

吓了一大跳。吕品德抚着自己的胸口,再次自嘲。

这小区居然还会停电,实在是出人意外。看样子,明天得向物业投诉。吕品德摇着头,苦笑一声,正要离开书房,忽地听见一阵歌声响起。

“月亮你别再柔情似水,我的朋友你别再多愁善感,昨天已经过去,所有的伤心和烦恼已离去……”

是他的手机铃声。

该死。这脑子真的不好使了,居然连手机也落在桌上了。

他再次返回书房。

幸好手机屏幕散发着昏暗的光线,让他一下子找到了目标。

谁会这么晚打电话过来?一定是老婆不放心,打电话过来查岗了。他摘下眼镜,低头去看手机屏幕。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他笑了笑,准备接通,可电话却一下挂断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再回拨,可一抬头,却看见一个黑影。

活生生的一个黑影。

没有光线,没有窗户,没有镜子,真的是一个黑影。

他吓了一大跳,嘴巴一张,就要喊出来。

那团黑影像闪电一般,掩在他张开的嘴巴上。

一团纱布。不,不是纱布,更像一双棉质手套。手套里套着的当然是手。

谁的手?不及细想。他的喊声已随着手套咽回了喉咙里,从他喉咙里就要喷薄而发的惊呼声一下变成了低沉的呜咽声。

是谁?他处于一阵恐惧之中,手脚完全不听使唤,只是下意识地挣扎,极力要挣脱那只恐怖的手套。

只要喊出那么一喉咙,外面的保安能听得见,隔壁的邻居也能听得见。

他的力气也不小,他的努力也得到了回报。那只像铁箍一样的手,渐渐松了。

他一阵欣喜,终于迎来了希望。生存的希望。他想再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力量,抓着那只棉质手套,用力掰着手指。

一根、两根、三根……

手套渐渐掰离了他的嘴巴。

他深呼了一口气,准备大声呼救。

可就在他呼气的时候,又一团黑影飞了过来。

另外一只手套?

还没等他确认,他的眼前冒起一片金星。一阵剧痛随着痛觉神经传导向全身,身体开始一阵抽搐。

“啊……”他准备已久的呼救,立时变成一声沉哼。

紧接而来,就是一阵的虚脱无力感。他掰着手套的手随即耷拉下来,全身像软泥一般瘫在地上。

“不,不要……”手套暂时脱离他的嘴巴,他勉强张嘴,断断续续地央求。

眼前的黑影慢慢地靠近他,不发一言,又慢慢地坐在他的身上,一只手扼住他的脖子,一只手高高扬起。

“求求你,不要……”

一阵铃声响起,依然还是那个熟悉的旋律,那首熟悉的歌曲。“月亮你别再柔情似水,我的朋友你别再多愁善感……”

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他看到那只戴着手套的高高扬起的手里,抓着的正是他办公桌上的烟灰缸,更令人绝望的是,那如铁块一般沉重的烟灰缸毫不犹豫地向他的脑袋重重砸了下来。

第一章

“你的鸡是怎么死的?”扔在李浩然眼前的是一只大公鸡,只不过这只大公鸡早就气绝身亡。

“警察同志,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当然是被孙二家的狗咬死的。”胖乎乎的李婶,身着一件沾满油污的碎花围裙,紧紧拉着身边的孙二喊道。

刑警出身的李浩然当然能看得出来,大公鸡的脖子上有一处明显的咬伤,血溅了一地,很显然是被咬死的。但真的是被狗咬死的吗?

孙二忙连不迭地大喊冤枉,“我说李婶,你亲眼看见我家的狗咬死你的鸡?这可不能乱说啊。”

“乱说?”李婶扯开嗓门,“我家就在你家隔壁,除了你家的狗,还会有谁家的狗会跑过来?”

李婶和孙二是隔壁邻居,这是事实。李婶家养着的一群鸡,而孙二家也有一条狗,那也是事实。

“李婶,这我倒要说道说道。”孙二似乎听出李婶话里的漏洞,眼睛一斜,说道:“我家是有狗,但家里有狗的并不仅是我,村头的狗二蛋,村尾的三狗蛋,都养着狗,而且好像不止一条。那么,你又凭什么一口咬定是我家的旺财咬死你家的鸡?”

李婶一听,一时语塞,气势上就消减了一大半,嘟喃道:“因为,因为你家的狗以前也咬死过我家的鸡。”

“呃,那你家男人以前还打过我呢,要不要把这笔旧帐也翻出来算算?”孙二瞥了瞥边上的李浩然,轻蔑地说道。

李浩然一听就头痛。很显然,孙二想要拉他做个垫子。李浩然本不想管这些烂芝麻陈谷子的破事,可他现在在基层所里,面对就是这些杂事。

原本早上他去的是大港村,可是到了半路,被所长直接拉到了上孙村。上孙村的孙二报警了,说生命受到威胁,要求派出所解决。

好吧,大港村和上孙村离得本就不远。等李浩然火急火燎地赶到上孙村时,其它同事还没到。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孙二报警说的受到威胁的生命,指的是他家旺财的命。而旺财指的就是孙二家的狗。

李婶看上去好像并不是伶牙利嘴的孙二对手,一听孙二要翻旧帐,立时胀红了脸,有些心虚地说道:“我家男人哪打过你?你可不能乱说啊。”

“我乱说吗?我有乱说?这么多街坊邻居都在,他们都知道你家男人的事,这还用着我说吗?”孙二尖着嗓子喊。

村里吵个架拌个嘴,一定会有人在边上看热闹。现在,孙二家门口,当然也是围着几个村民。

村民开始议论,从他们议论的内容来看,似乎都在责怪李婶家的强势,同情孙二的经历。

李婶看起来更加心虚,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李浩然,“警察同志,你可千万不要相信孙二。孙二这个嘴碎,在他嘴里黑的也能变成白的。况且今天说的是他家的狗咬死了我家的鸡,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事。还请警察同志为我作主。”

话都已说到这份上了,李浩然再不接话,恐怕他还没走出村口,就要被村民的口水淹没。

李浩然看了一眼孙二。孙二身材单薄,看上去弱不禁风,再加上身着一件不知是安迪还是阿迪的T恤,脚上趿着一双已分辨不出颜色的破人字拖,给人印象就是邋里邋遢,一副吊儿浪荡的样子。

再看看李婶,身材壮实,个头虽然没有孙二高,但身板却远比孙魁梧,如果说李婶要欺负孙二,那也是轻松加愉快,毫无压力。

再加上李婶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孙二的话八成是真的。

可是李浩然不想再纠结以往的事情。村里的事情,家长里短的,谁也说不清道不明。但他现在又不得不面临这样的尴尬局面,至少得把今天的事情要说清楚。

那么,真是孙二家的狗咬死了李婶家的鸡吗?

李浩然无奈地说道:“以前的事,等会再说。现在我就再问一个问题,孙二你家的狗在哪?”

这有点搞笑。在这说了半天,受害者早已躺在地上死了,可居然还没看到肇事者。

孙二立马答道:“旺财被我藏在家里了,这不它的生命受到威胁,我还不得保护它啊。”

“那么,我能不能看它一眼?”

“当然能,我相信警察同志会做出一个正确的判定。”孙二挣脱了李婶抓着的手,返回到家,把旺财牵了出来。

这就是一条农村里最常见的土狗。土黄色的脑袋,土黄色的身体,土黄色的尾巴。怯生生地躲在孙二的身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泪汪汪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这好像并不是一只特别凶残的狗,看上去反而觉得有些可怜。

“就这只?”李浩然有些疑惑,回头看了看李婶。

李婶点了点头,表示确认。

李浩然再瞥了瞥地上那只大公鸡,又默默地掏出一支烟,点燃深吸,喷出一口浓烟。“李婶,你怎么这么肯定就是这只狗咬死了你家的鸡?”

“因为我看到他家的狗嘴上叼了一嘴的毛。”

“鸡毛?”李浩然忍不住奇怪地去看那只土狗,可是那狗嘴上似乎很干净,并没有发现鸡毛。一根也没有。

李婶当然也看到了土狗的情况,急道:“刚才他家的狗真的是叼了一嘴的鸡毛,我没骗你。”

“警察同志,你可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话,我今天就在家里,一直跟旺财一起,如果它咬死了鸡,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就算你知道也不会说。”李婶反讥道。

“事实真相如何,警察同志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孙二把球踢给了李浩然。

众人的目光又投在了李浩然身上。

好吧,又轮到我出场了。李浩然深吸了一口烟,把手里的烟蒂扔到地上。这案子其实很简单,只要提取大公鸡的伤口纹路,再跟那条土狗的牙齿特点,相互比较一下,自然就可以得出结论。可是有必要搞这么复杂吗?还要给鸡做一个伤情鉴定?是不是有点太荒唐?

当然不可能这么荒唐,要知道李浩然可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刑警,破案能力稳坐第一把交椅。他只是因为某些事情,而被“流放”至大乡所。换成领导对他说的话就是,“反思总结过去,以便更好展望未来。”这样听起来,自然也就会舒服许多,虽然结果还是一样。

李浩然默不作声,绕着李婶和孙二的院落转了一圈。两户人家紧挨在一起,只是中间用一道石块垒成的围墙相隔。围墙并不高,大概半人高一点。两户人家的院落大小也差不多,大概也就是六十平的样子。但院落里的情况可就差远了,李婶家的远比孙二家的要整洁许多,即使李婶家的院落养着大大小小几十只鸡。孙二家的院落更像垃圾废品站,到处堆满了各种塑料瓶和废纸板。

同时,李婶家的鸡,都被圈养在一处鸡棚里。而那个鸡棚,则是搭在围墙的另一端。理论上说,如果孙二家的狗如果不出自家院门,那是不可能与李婶家的鸡产生任何交集的,可事实真的像孙二所说,他家的狗今天根本没出过门吗?

李浩然正想去好好检查一下孙二家的狗,突然听到从村口处传来一阵大喝声,“是谁把我家的鸡弄死的?我要让他偿命!”说话间,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如同旋风一般冲了过来,更加让人心惊的是,他手里居然挥着一把亮闪闪的大砍刀。

第二章2

看到大砍刀挥过来时,李浩然第一反应就是拔枪。他伸手向自己的胸口摸去,却摸了个空。

没带枪?他好像忘了这是在上孙村,在最基层的农村。而且这是他下乡的路上,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装备。

他额头的汗水一下冒了出来。“你们想要干什么?”他想退,但由于孙二和李婶拉着,根本退不了。

拿着大砍刀的男人跑到李婶边上,指着孙二破口大骂,“你个孙二狗,眼睛长到天上去了,也不看看这是谁,居然欺负到我家婆子身上啦。”话还没说完,提着大砍刀就往孙二身上砍去。

这一刀砍下去,孙二不死也得重伤。眼看着要出人命,李婶也吓得尖叫一声,连忙去扯自己的男人。

孙二看到李大挥着大砍刀过来,心知不妙,早就脚底抹油,一溜烟转身逃回家,关门上锁,反应极快。

李大用力敲打着孙二家的大门,震得墙头的泥灰簌簌直下。

身着警服的李浩然坐不住了,好歹他也是警察,这么明目张胆拿着大砍刀,赤裸裸地他眼前行凶,这跟打他巴掌又有什么区别。

“你想要干什么?再不住手,我要拔枪啦。”李浩然把手放到腰上,做出一个拔枪的动作。他知道自己没带枪,但别人又怎么知道呢?

他本想用这一招吓唬吓唬李大,可没想到李大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李大年牛眼一瞪,扯着大嗓门喊道:“他欺负我家婆子,难道我还要惯着他?”李大的声音就像一面破锣,不仅大声,还带着破音,听上去极不舒服。

“你也可以不惯他。”李浩然冷冷地说道,“但法律也不会惯你。”

李浩然讥讽的语气,好像激怒了李大。

李大“唰”一下转过身来,直接怒视着李浩然,“他家的狗咬死我的鸡,你还要包庇他?”

“是不是他的狗咬死你家的鸡,还要核实,可你拿着大砍刀,威胁别人就要触犯法律了。”李浩然平静地说道,“如果你不想坐牢,所以我还是劝你先冷静一下,放下刀,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李大的脾气就像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爆,“我就不想好好说话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好家伙。李浩然第一次碰见如此脾气火爆的人,遇见脾气火爆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冷静下来。而冷静的最有效办法,就是让他的亲人劝说。

李大的老婆李婶就在边上。

李浩然把目光投向李婶,“李婶,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好好劝一劝你丈夫。”

李婶当然明白此时的情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拉住李大,好生劝说李大。

可李大发起狂来,好像连自己的老婆也不在乎,一把推开李婶,“你别再烦我,再烦我我也一刀下去。”

跟这样的人讲道理,就好像对牛弹琴。李浩然有些为难。现场就他一个警察,旁边站着都是村民,现在李大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说。按照这样情势发展下去,一定会出人命。

当务之急,是阻止李大发狂。而阻止李大发狂的前提,就是要夺下他的大砍刀。

此种情况下,利用他警察的身份,形成一种强大的威压,也应该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吸引他注意力,趁机夺下他的刀。

李浩然的手依然放在腰间,“李大,难道你真不怕警察吗?我的同事正在赶来的路上,不出两分钟,这里就会被警察包围,在他们赶到之前,没有发生伤害的情况下,或许我可以装作没看见,但如果他们到了,那时就算我有心帮你,恐怕也爱莫能助了。你要考虑清楚……”

“考虑什么?这个天杀的孙二,打我家鸡的主意已不是一次两次了。”李大的黑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爆突,情绪依然激动,

“得先调查清楚,才能下定论。如果真是孙二家的狗咬死你家的鸡,我一定会给你个说法。”李浩然只得先退一步。

“他这个人就是这副德性,狗改了不吃屎,我一定要教训教训他。”李大仍然不依不饶,“这事你别管,你再管我连你一块儿砍了。”

真是嚣张,外加一个大法盲。李浩然心中的怒火被李大一下激起,但他没有立即采取行动。此时的大砍刀正对着李浩然,李大的大眼瞪着李浩然,仿佛李浩然一个不答应,那把大砍刀就要朝他的脑袋上挥过来一样。

李大的大砍刀寒光闪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要等机会,或者创造机会。

“你得冷静。”李浩然仍然选择等待机会,“你看看李婶,再看看你的家,看得出来,你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吧。”李婶家的围墙并不高,站在院门外,透过透明的玻璃窗户,一眼就能看到房中的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

“幸福、圆满的大家庭,如果少一根顶梁柱,家就塌了。”李浩然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李大。李大的面部肌肉猛然抽动了两下,举着的大砍刀也跟着微微抖动了两下。

“为了一只鸡,伤了人命,以鸡换命,你说值当吗?”李浩然继续说道。

“这不是值不值的问题,‘人活一口气,树长一块皮’,这口气我咽不下。”

“人活一口气,首先得要有‘气’。大砍刀这么一砍下去,他的气没了,你的气也没了。大家都没‘气’,还争什么呢?”李浩然看到大砍刀又略微往下低了几分,“我向你保证,只要查清事实的真相,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给你争这口气。”

李大圆瞪的大眼,似乎有缓下来的迹象。

还差一点,这个时候如果让李婶再来劝两下,或许可以圆满结束。李浩然又向李婶投过去求助的目光。

李婶嘴巴一张,正要劝说,只听一个尖利的嗓音从房里传了出来,“李大,我家的旺财就算会咬,也不会咬你家的鸡,因为你家的鸡太臭了。”

是孙二的声音。

刚刚好转的情势急转直下。

李浩然脸色大变。这不是明摆着火上浇油的节奏吗?

再看看那李大,满脸黝黑的横肉,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你别听他的,要相信我,相信警察。”李浩然连忙劝说。

本来就脾气暴躁的李大,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哇呀呀”大喊一声,转身冲孙二的院门就狠狠地踹了一脚。那院门本就不太结实,这一脚直接把院门踹得飞了进去。

“孙二,我要你的狗命。”李大一举大砍刀,朝院里就冲了过去。

李浩然知道机会来了。虽然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机会,是一个违反程序的机会。可机会难得,不得不做出选择。

李浩然一个箭步,朝李大就扑了过去。

他的目标是刀,那一把寒光闪闪的大砍刀。

第三章

“小心。”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不管是谁喊的,也不管这一喊声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这使得李浩然顿时陷入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这一喊声,既提醒了李浩然,也提醒了李大。

李浩然心中暗自叫苦,但人已经扑了过去,已无法再改变趋势。他眼睁睁看到李大回转过身,看到李大那一脸的惊讶,看到李大手里的那把大砍刀开始回撤。而此时他的手刚刚触碰到大砍刀的刀柄,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可以成功夺得大砍刀。

然而,一切没有然而……

李浩然还看到自己就像一只鸡蛋,直接朝李大那硕大的身躯撞了过去。现在的情形,像不像一个鸡飞蛋打的画面?脑海里刚浮现这种念头时,他已经撞上了李大的身体。李大的身体还真像一堵厚实的墙,撞得他半边身体发麻。可还没等到他缓过劲来,又看到一只肥胖的大手,直接朝他脑袋就扇了过来。

蒲扇一般的大手,带起了一阵冷风。

幸而李浩然的反应也是极快,趁着那双高举下扇的同时,把头一低,直接就往大手的肢胳窝里钻。

这是最尴尬的一个动作,同时应对目前情况最有效的一个动作。

李浩然硬邦邦的脑壳直接撞上了李大手臂上的肱骨。

李大像狼一样嚎叫起来,震耳欲聋。

李浩然知道这一撞的力度有多大。就算李大骨头没断,也是痛到了极点。肱骨是手臂上最长最粗的一段骨头,同时也痛觉神经最为密布的地方之一。不过,他最担心的,并不是李大有没有受伤,而是李大手里的那把大砍刀。

在下一刻,他的担心就变成了现实。

李大左手手臂还没垂下来,右手紧握的大砍刀划起一道寒光,朝李浩然的肩膀就砍了下来。

李浩然手无寸铁,冒险既然已经失败,只能急速后退。

他往后才退了一步,就心知情况不妙。他一只脚踩到了孙二家院门的门框。该死。他忘了他和李大同时都处在院门口,空间狭窄,退无可退。

眼睁睁看着大砍刀如闪电一般砍了过来,不退,即便不死也得重伤。李浩然没有退路,那只能躲。

他的脚一碰到墙角,身子便如同毛毛虫一般蜷缩起来。虽然难看,但实用。大砍刀的目标是李浩然的肩膀,他一缩,大砍刀一刀砍在了门框上。

大砍刀没入门框,激溅起大量木屑。

好险。李浩然又往外一滚,再次拉开了与大砍刀的距离。虽然躲闪的姿势有些难看,但总算是脱离最危险的情况。

李浩然瞥了一眼李大,见李大还在拼命攥着大砍刀,再仔细一看,那把大砍刀竟然因为用力过猛,卡在了门框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李浩然大喝一声,挥起拳头,欺身再上。这次他的目标是李大的头部。攻其所必救,是近身搏斗最有效的要点。

他的攻击确实奏效。他看到李大那张惊慌的脸,看到那双铜铃一般大小的牛眼里浮现出恐惧的神情,紧接着他的拳头就砸上了李大的脑门。

李大“哎哟”一声,朝院里后退了两步。

如果是普通人,李浩然这一拳一定会让他满眼金星。可这李大实在是壮实了,壮到李浩然这一拳只是让李大后退两步,仅仅两步而已。

更糟糕的是,那把卡在门框的大砍刀,竟然也随着这一拳的力道,神奇般地解脱出来,重新回到了李大的手里。

呃,这情形有些不太妙。李浩然看到李大愣了一下,突然像老牛一般长长地吼叫了一声,再次挥舞起大砍刀。

情形相当不妙。攻还是跑?李浩然有些犹豫。

可就在这么一丁点犹豫,大砍刀已然逼近,近到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大砍刀携带的冰冷的气息。

死亡的气息。

看来,怒不可遏的李大是不想让他活下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又有人喊了一声“住手”,似乎还有人喊了一声“小心”。

大砍刀在离李浩然只有零点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支书?”李大惊呼了一声。

李浩然也扭头看去,一个白发苍苍、颤颤巍巍的老人,拄着一根拐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上孙村的支书?好像有点不太像。不是好像,应该不可能。李浩然虽然到大乡所没有几天,但所里墙上挂着管辖村的支书、村长画像还是瞄过几眼的,里面没有一人跟这个老人的年纪一样大。

“你怎么这么冒失?”还没等李浩然把老人和支书对上号,从老人身后又跑出一个人来,直接跑到李浩然眼前,轻声埋怨。

所长吴建国,李浩然现在的顶头上司。如果前一声“住手”是老人喊的话,那一句“小心”就应该是吴建国发的声。

跟在吴建国后面,还有几个大乡所的民警。全副武装的警察。

援军到了。李浩然一下释然。

场上的形势发生了根本性改变。

可李大似乎对这么多警察并没有看在眼里,他好像更在意的,还是那个颤颤巍巍的老人。

“老支书。”李大楞了一下,又喊了一声。

原来是前任或者再前前任的支书。

“李大,你是想要干什么?”老支书走到李大跟前,大声喝骂,“你是想造反还是不要命了?”他举起拐杖,狠狠地敲在李大身上。

拐杖和身体撞击,发出“嘭嘭”的沉闷声。

“老支书,那孙二欺人太甚……”李大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向老支书解释。

“欺人太甚就能举刀砍人,就能伤害他人?”老支书一点情面也没留,直接就打断了李大的话,“把刀扔了。”

刚才一点就爆的李大,在老支书跟前,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句话也不敢吭声。

两个警察立即上前,收缴了李大手里的大砍刀,又麻利地给李大上了手铐。

李大的行为,已经明显触犯了刑法。

李婶见状,“扑通”一声跪在老支书跟前,声泪俱下,“老支书,看你多年照顾我家的份上,能不能向警察同志求求情,让他们别带走李大?”

老支书任凭老泪纵横,扶起李婶的双手,“李大脾气太暴,收一收对他以后也会有好处的。”

李婶再也止不住,放声痛哭。

“老支书,我是一时糊涂犯了法,可你一定得给我主持公道,他家的狗一定咬死了我家的鸡。”李大双目噙着泪水。

老支书回头望向吴建国。鸡毛蒜皮的事,警察不是说没能力管,而是实在没有精力管。

吴建国点了点头,扭头看向李浩然,“李警督,这事你接还是不接?”

吴建国的说话语气相当客气,客气得把李浩然当成市局的领导一样。他们的肩膀挂着的都是二杠三星,警衔一样。吴建国的确是李浩然的顶头上司,至少目前就是。李浩然也的确是市局的人,至少在一周之前李浩然还是刑警支队的,而且还是号称“醉酒神探”的一级警督。

第四章

“那么,李婶你是怎么确定你家的鸡就是被孙二家的狗咬死的呢?”李浩然扭头,看了一眼还坐在院门石槛边上的李婶问道,“难道是你亲眼看到的吗?”

既然所长有命,再加上李大被捕也有部分是他的责任,李浩然只得无奈将这鸡皮蒜皮的事情接了下来。

众人随着李浩然的发问,目光也一起落到了李婶身上。

李婶似乎想到因为此事,让自己的丈夫无端进了警察局,又是一阵心伤,哽咽了一会,才缓缓答道:“对的,我亲眼看到的。”

“那么,发生的地点在哪?”此时的大公鸡,正一动不动地躺在李浩然的脚边,而李浩然的位置就在离李婶家院门不远的地方。地上只有一两滴血,也没有散乱的鸡毛,这并不像是一个“犯罪现场”。

“在我家院子里。”李婶擦了擦泪水,说道:“当时,我还在厨房里做饭,听到院子里响起一阵鸡骚乱的声音,还有锅瓦打翻在地的声音,之后,我又听到孙二在喊‘旺财,回来’,我下意识感觉不对,所以往院子看了一眼。我看到我家的大公鸡耷拉着脑袋在乱跑乱窜不停挣扎,不一会儿就死了。”李婶站了起来,用手指了指她家的院子。

李婶家的院门大开,李浩然很清楚地看到李婶所指的地方,正是她家和孙二家的围墙正中间位置。而在那个地方,地上有两滩血迹,似乎也验证了李婶的说法。

“警察同志,我只是喊了一句‘旺财,回来’,只是叫它从我自己院子里回到房间,仅此而已,并不代表我家旺财跑到李婶家院里行凶作案吧。”孙二应该早就看到李大被捕,现在站在自家门口,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

“你住嘴,没人问问题之前,你最好闭上嘴巴。”吴建国狠狠地训斥着孙二。

孙二好像也真怕吴建国,立时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孙二说的不无道理,仅凭一句话,自然做不成证据。“李婶,那你看到的是只是鸡被咬后的状态,并没有亲眼看到狗咬鸡的过程,是吗?”李浩然紧接着问道。

李婶仔细回忆了一下,又犹豫了。像是要点头,又像是要摇头。

李婶的神情已明白无误地表达出她的意思。李浩然心里明白,大步走进李婶家的院门。

李婶家院子里干净整洁,就算养了几十只鸡,也并没有明显的污迹和粪便。李浩然在血渍边上蹲了下来,忽地闻到了一股像大便一样的臭味。

看来,无论再怎么勤快,动物太多总归还是臭的。但现在味道不是重点,重点的现场有没有狗的痕迹。

一般情况下,狗喜欢追逐动物。这是狗的天性,不管是家狗,还是野狗。欺软怕硬,或许是自然界动物生存的法则,人类也不例外。当然,个例除外。

家养成的狗,或许刚开始并不存心要咬死鸡,只是喜欢追逐,可在追逐的过程中,因为鸡的反抗,惹怒了狗,这才有可能狗咬死了鸡。

如果按照这一规律,狗咬死鸡的现场一定会留下狗的痕迹。比如狗毛、狗的爪印等等。

可奇怪的是,现场很干净,干净得像有人特意扫过一样。

“什么时候打扫的?”李浩然虽然明知不可能打扫过,仍持有谨慎的态度,再询问一下李婶。

“早上打扫的,但在公鸡死之后,并没有打扫过。”

李浩然点了点头,把搜索范围扩大,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痕迹。很显然,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院子里除了能看到少许的鸡毛,两个翻倒的水槽,并没有找到与狗相关的一些痕迹。

当然,如果让市局那些鉴证组的专家过来,或许能找出他想要的答案,但这有必要吗?李浩然沿着围墙来来回回走了两遍。

“有谁看到孙二家的狗咬死了李婶家的鸡?”李浩然向周边看热闹的邻居问道,“或者是看到狗也行。”

众人茫然,都摇了摇头。

一时之间,找不到有用的线索。李浩然默默地掏出一支烟,放在嘴边。

吴建国凑了过来,给李浩然点烟。

“如果实在破不了,也没关系,到时你找个理由先搪塞一下,后面的事情我来做工作。”吴建国小声地提醒。

的确,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摄像头,更没有鉴证组的专家,要想凭空去揣测让人信服的事件起因,难度超大。

李浩然看了一眼吴建国,摇了摇头。既然让他负责这起“案件”,那么他就有责任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浓浓的烟雾随着气流通过喉管,再进入肺部。尼古丁被血红细胞运输到大脑皮层,进而刺激神经中枢,产生了愉悦的多巴胺。大脑左半脑开始慢慢活跃起来。

现场找不到任何有关狗的痕迹。难道孙二说的是真的?李浩然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孙二。

看上去,孙二就是一个邋里邋遢的不良中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阵酸臭的味道,印象很不好。可印象不好,并不代表着他家的狗一定会去咬李婶家的鸡。

“你家的狗,今天真的没有出门?”李浩然喷出一口浓烟,再次向孙二询问。

孙二没回答,吴建国抢先一步喝道:“孙二,你现在可以说话了。但我知道你以往的‘事迹’,嘴上挂着打气筒,你可要想清楚再回答,乱说话或者不说老实话,我随时可以把你扔进你最喜欢最流连忘返的地方。”

看来,吴建国对孙二的印象也好不到哪里去,应该是说久在大乡所任职的吴建国对孙二知根知底。

孙二一见没什么好脸色的吴建国,立马点头哈腰,笑嘻嘻地说道:“那是自然,所长你也知道我的为人,在大是大非面前我绝不会说谎话,更何况这事还事关我的面子和荣誉呢。”

“你屁的面子和荣誉。”吴建国呵斥,“老实回答。”

孙二又是一番点头称是,然后面向李浩然说道,“我刚才说的句句属实,我家的旺财今天真的没有出过门,更没有咬死过鸡。我家旺财可是一只很有爱心的小狗,平常就连一只小蚂蚁也舍不得踩死的。”孙二边说话边用手摸了摸抱在怀里的狗。那狗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会看看它的主人,一会看看众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看起来,这狗也实在不像会去主动咬鸡的样子。

“那么,李婶说的那一句‘旺财,回来’的话,你有没有说过?”

“说过。”孙二大大咧咧地承认,“当时旺财想要跑出院门,但我又不愿意让它出去,所以我就喊了一声。”

“这么说,李婶发现鸡被咬死的时候,你也在场?”

“当然,当时我就在围墙这边,看到李婶去抓那只半死不活的鸡。”

李浩然将目光转向李婶。李婶点了点头。

“那你看到李婶家的鸡被什么咬死的吗?”

“没看到。”孙二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才懒得去管他们家的事。”

“你真没看到吗?”吴建国忍不住大声喝问。

“所长,我以人格担保,真的没看到。”孙二小声嘀咕,“或许是黄大仙咬死的也不一定呢?”

“黄大仙?”黄大仙指的是黄鼠狼,鸡的天敌。李浩然豁然开朗,急转向鸡被咬死的位置。

那段围墙上,果然发现了黄大仙的脚印。难怪,刚才李浩然一靠近那地方时,还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原来那是黄大仙留下的特有味道。而农村里出现黄大仙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李浩然特地又抓起那只死去的公鸡,再次验证。很显然,公鸡身上还留着黄大仙独特的气味,伤口也很符合黄大仙的牙齿特征。黄大仙只吸血不吃肉,所以伤口并不会呈现撕裂状。

案子顺利告破。

弄来弄去,李婶家的鸡居然是被黄大仙咬死的。

现场一片唏嘘,李婶更是差点背过气去。李大竟然因为黄大仙而进了班房,这结果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李浩然回头看了一眼孙二,孙二看上去轻松了许多,但他的表情里怎么还有一丝诡异的神情呢?

第五章

郑好人敲了敲厚重的大门。沉闷而又有奏的响声。在他左手边有一个乳白色的门铃,但他知道这个门铃已经坏了。他只能用他那只又白又净的左手敲打着大门。

他不知道这样的敲门声能不能让房里的人听得到,甚至还不确定房里有没有人。

大门呈暗红色,用的是红铜铸造,一看就是价值不菲。不过像在这样豪华的小区,这样富有的人家,房门就是主人的脸面,怎么可能使用那种普通的大门呢?

在一阵敲门声过后,郑好人等待了几秒,倾听着房门内有无反应。但很不幸,房门内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抬起手,看了看手机。手机拨打记录显示着同一个号码,同一个人的姓名。姓名后面的括号数字显示的是“4”,这代表着他连续拨了4次。结果一样,没人接听。

这应该不是一个好现象。他就住在隔壁,昨晚他跟房子主人已经约好了,今天上午一起喝茶钓鱼。今天是周末,难得休息轻松一下。

郑好人抬起头,看了看房子的二楼。房子是卡湖谷园众多别墅之一,二层楼高,连地下一层,总共三层。房子地段幽静恬然,闹中取静,是海谷市最优质最稀缺的资源。当然,房子总价亦是不菲,能住在卡湖谷园的,不富即贵。

郑好人也住卡湖谷园,他也算富人或者贵人吗?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但不管如何,这栋房子的主人也是因为郑好人住在这里,所以才住了进来。因为他们是兄弟,最好的兄弟。

二楼的房间窗户紧闭,看不到有人活动的迹象。在二楼下水管处,依稀可以看到还有些水渍。昨晚下雨了,而且还很大,所以早上的空气是那么清新,那么香甜。

郑好人本来可以喊上那一两嗓子,提醒房子主人有人在门外候着。可他太熟悉这房子的结构了,窗户用的是三层夹胶玻璃,5S标准,就算外面发生地震,房间里的人依然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当然,他没张开嗓子喊,也有另外一层顾虑。这可是在卡湖谷园,又怎么可能像乡下菜市场一般,吵吵嚷嚷,比谁的声音大呢?

郑好人左右张望一下,看到一个年轻的制服保安走了过来。富人区的保安很帅气,当然也很敬业。每天八点整,一定会在管区里巡逻一次。这是交接班前的巡逻,制度很好,对业主的态度也热情。

“你好,正在巡逻吗?”郑好人叫住了保安。

“你好,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可以帮忙的吗?”年轻的保安一脸的微笑。那笑容足可以显示出他足够的专业。

“我也是这个小区的业主,A区203的。”郑好人忙着向保安表明身份。

“我认识你,郑先生。”保安笑道。

“请问一下他们在家吗?”

保安热情地回应,“我刚接班,不太清楚情况。如果你有需要,我回去之后给你看一下,好吗?”热情且不失礼貌,素养很高。这就是富人区的保安,当然这素养跟金钱相挂钩。

“好的,谢谢,不用了。”郑好人礼貌地回绝。为了一件不确定的小事,去查别人的隐私,总有点不太好。

郑好人目送保安离去,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郑好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手机,拨打了另一个电话。

电话拨出去以后三秒的时间,接通了。“喂……”话筒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在家了吗?”郑好人问道。

“我没在家呢,你找他是吗?”

“是啊,我们本来约好一起喝茶钓鱼的,可是我敲了半天的门,一直没动静。”

“他没在家吗?”话筒里的声音有些诧异,“不应该呢,他也跟我说过今天跟你有约,没听他说有什么其它特别的安排?”

“没关系,我只是打电话过来确认一下,可能他真有其它什么事。”

“我再打电话给他,这个人,真是的,难道是年纪是大了,得健忘症啦。”电话那头的声音轻轻地笑了两声。

“呃,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有什么事吗?”

“因为钓鱼的事,他如果不来的话,我的渔具……”

“哦,你的渔具?”

“对,本来是约好的了,我把渔具放在你家里了。”

“这样啊,我这就回来。昨晚我在闺蜜家过夜了。”

“好的,麻烦了。”郑好人连声道谢。

“不用这么客气,大家都是多年的好朋友了。”话筒那头传来轻快的笑声。

多年?郑好人不禁叹了一口气。他挂断电话,又走到大门前,想透过大门的缝隙看一下里面的情形,只可惜的是越好的大门,缝隙越小。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约莫一刻钟后,从卡湖谷园大门方向驶来了一辆车。

郑好人认得那辆车,就是刚才通话的那个女人所驾驶的车辆。

车辆缓缓在郑好人身边停了下来,从车上跳下一个人。“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女人带着一脸的嫌意,说道。

“没关系,今天我休息。”郑好人连忙摇手,笑道:“本来不急的事情,却打扰你和闺蜜的约会,应该是我说不好意思才是呢。”

女人还是再三表示歉意,而后匆匆跑到大门前,把自己的指纹放在大门的指纹锁上。

“滴答”一声,锁栓打开。女人拉开了大门,示意让郑好人跟着自己进去。

客厅里依然保持着昨天一样的布局,质量上乘的家具,一尘不染的地面,当然还有桌几上摆着他们昨天喝剩下的茶水,还没抽完的一包烟。

“要死,家里怎么这么乱?”女人皱着眉头,轻呼了一声。

“不好意思,是我们昨天喝完茶没有及时收拾。”昨天,也就在这张桌子边上,郑好人提起了今天要一起钓鱼,而男主人也欣然应允。

“那我就先拿走了?”郑好人一眼瞥见了放在一楼客厅楼梯边上的一杆渔具。那是他好几天前放在这里,男主人除了工作之外,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钓鱼。郑好人的钓鱼爱好,也是师从男主人,尽管郑好人的钓鱼技术是那么的烂。

“好的,好的。”女人连声应允,并为郑好人的久等再次道歉。

郑好人背起自己的渔具,往门口走了两步,忽地回头,跟女主人认真地说道:“得到他的消息之后,也不要忘了跟他说一下,我在钓之友水塘,说不定他回来之后,也会赶过去的。”

“好的,我会告诉他的。”

“别忘记让他带几包好烟啊。”郑好人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

“一定一定。”女人大笑,她的视线停留在桌几上,笑容忽地凝固。“他的手机?”

郑好人好像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的手机?”在离桌几不远的沙发上,有一部黑色的手机。

女人走到沙发边上,捡起手机。“这是他的工作手机。”女人脸色大变,“如果他出门,一定会带着工作手机的。”

第六章

“那个,第一个报警的人有没有在?”陈忠打开车门,扬了扬手,向一个负责警戒的实习警员问道。

那个挂着两道拐的实习警察似乎没有认出陈忠,愣了一下。

陈忠身着一身的灰色衬衣,并没有身着警服。事实上,像他这样常年在外奔波的刑警,的确也没有多少机会能正儿八经地穿着警服工作。

如果换作平常,陈忠或许会挪出一点时间,苦口婆心、循循善诱地教导年轻的实习警察一番,教育他们做警察的第一步就是要学会看人。可是,今天他实在没心情做他们的“灵魂导师”,他必须得马上进入状态。

重大的刑事案件,离不开他这个重案组组长,更何况这件重大的刑事案件,上头的领导已口头批示,“从快从严处理”。

这几个字很有深意。虽然陈忠在警界资历还不够深,但他的工作能力已得到领导的高度认可。

必须得快。陈忠一接到案件的有关简报之后,立时感到这是一件不同寻常的重大案件。 卡湖谷园、富人区、杀人,任何一个字眼都能引起领导的重视,更别说几个敏感的字眼连在一起的威力。

陈忠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牌子。这是他的工作证。

实习警员似乎也看到了工作证上的职务,连忙向陈忠敬了一个礼,然后忙不迭地道歉。

“我说那个报警人在哪?”陈忠没有理会实习警员,朝案发现场看了一眼。

整栋楼已被警戒线围了起来。鉴证组的人员正进进出出地忙着采集痕迹。

实习警员应了一声,飞快跑到一辆警车边上,领了一个人过来。

站在陈忠跟前的,是一个戴着金边框的眼镜的中年男人,看上去斯斯文文、极有修养。

“你是郑好人?”陈忠上上下下打量着郑好人,问道。

“对,我是郑好人。”郑好人应道。

陈忠将最后的视线停留在郑好人的脸上。通常情况下,报警人的供词将会在案件中发挥极其重要的作用,或者引用一个刊登在警察杂志上的数据,重大的刑事案件中,35%的报警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他的神情相当地平静。这是给陈忠留下的第一个印象。

“你能说说当时你是怎么发现的吗?”陈忠从怀里掏出一支烟,“叮”地打开ZIPPO火机,点燃。这只打火机身价可不菲,不过谁让他喜欢呢?

“我说的情况,他们都有记录了。”郑好人指了指身后的一辆警车。那警车边上还站着两个人。

陈忠瞄了一眼警车边上的人。那是他的两个组员,汤歌和何应用。这是程序。重大案件的报警人理当受到“特殊”照顾。而这“特殊”的意思,就是由重案组的人当面询问记录。

他们早一步到达现场,这是必要的。陈忠表示满意,但他现在的注意力并不会放在他的两个组员身上,他要关注的是眼前这个人。

陈忠喷出一口浓烟,用左手托住自己的右手,盯着郑好人,问道:“放心,我的职位比他们的都高。所以,我想问的是,你是怎么发现的。还有……”陈忠顿了顿,特意加重了语气强调,“你所说的一切都将作为证人证言,具有法律依据。”

郑好人好像露出一丝不满的神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这个人似乎有那么一点意思。陈忠心里这样想。

郑好人说道:“嗯,这样啊。好吧,我重新再述说一遍吧,但愿这是最后一次。”郑好人清了清嗓子,开始缓缓述说。

“今天早上,我原本要跟吕品德约好一起去钓鱼的,可我打了他好多电话,他都没接。没办法,我只能跑到他家来找他。你可能不知道,我也是住卡湖谷园的,所以到他家比较方便。嗯,然后我看他家大门一直紧闭,敲了半天也没有人应,所以我就打电话给他老婆……”

“等等。”陈忠打断了郑好人的话,“你打电话给他的老婆?”不得不说明的是,事实证明,只要出现夫妻矛盾、感情问题时,就很容易出现重大恶性案件。

“对,我打电话给吕品德的老婆,吴丽。我跟他们一家的关系,刚才跟那个年轻的警官也说了,我跟吕品德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彼此知根知底,所以我跟吴丽也比较熟悉。”

陈忠认真地听着,在脑海里给三人之间的关系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嗯,接着说。”

“吴丽回来以后,我们一起走进家门,后来吴丽在客厅的沙发上发现了吕品德的另一个手机,这才意识到不好,跑到楼上去看,结果发现吕品德被人勒死在书房里。唉……你说这样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之间被人杀了,真的是……”

陈忠发现郑好人说到这里的时候,眼角泪框开始变得晶莹起来。这没什么,正常人的反应。好友突然故去,心里总不会感觉很不舒服。他看到郑好人抬起手,用手抹了抹眼角。他注意郑好人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江诗丹顿的手表。江诗丹顿表在国内并不是很流行,但并不代表这不是江诗丹顿手表不行。通常戴江诗丹顿手表,都是有一定经济实力且为人低调的富人。

看起来,这郑好人的经济实力与卡湖谷园的地位还是相匹配的。

“是你先发现的,还是吴丽先发现的?”陈忠问道。

“啊,”郑好人愣了一下,眼神里明显流露出一丝不解。

陈忠再次重复了一次问题。这个问题听起来不重要,但在陈忠心里却显得很重要。第一发现人的心理状态很重要。

“好像是吴丽先看到的。”陈忠想了想,说道:“不过,好像也不是那么确定。当时,我是跟在吴丽身后上的楼,但她先进的是卧室,好像是我先看到吕品德躺在地上?”

陈忠紧紧盯着郑好人的眼睛,“那么到底是?”

“好像是我吧。”郑好人再次皱起眉头,仔细回想,“抱歉,这个我还真得再想想。”

听起来一切都符合当时的情形。可现在陈忠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处理,至少还得再会会那个还在客厅里情绪激动的吴丽,所以对郑好人询问不得不先鸣金收兵,暂告一段落。

“好的,我明白了。”陈忠掏出怀里的一张名片,递给郑好人,“这是我名片,如果想起来什么,无论与案子有没有关系,你都可以打这上面的电话。”

“好的,我一定会配合的。”郑好人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名片,小心地揣入怀里。

“还有,你需不需要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郑好人不解。

“通常这种情况下,都需要产生一些心理过激反应,比如说神经衰弱、做噩梦等等。”

“谢谢。”郑好人礼貌地拒绝,“如果有需要,我会提要求的。”

陈忠拉起警戒线,走进大门。他看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三十来岁,看上去风姿绰约,身材曼妙,只不过双眼红肿,俏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坐在她的对面,还有一名女警,正在询问做笔录。他要在第一时间拿到第一手资料,这样才能占据主动,更好更快地完成领导交代的任务。

陈忠正想走过去,忽地听到手机一阵振动。他抬起手机一看,是他的顶头上司,刑警支队支队长袁建国。

他连忙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中年,不,应该是老头的声音。袁建国已快到退休的年纪,取个“老头”的绰号并不过分。

“袁支队,我在案发现场,有何指示?”陈忠毕恭毕敬地问道。虽然袁建国已临退休,但还是没退休,这是关键。

“进展如何?”

“现在已经初步完成取证阶段,对受害人的相关背景调查逐步开展,对两个报警人的身份也同步开展。”

“好,你们要尽快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争取早点破案。越快越好。”

“明白,请袁支队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

“人手够吗?”

“袁支队,你明白的,重案组永远都是缺人手。”

“好,我明白了,给你再调精兵干将。”

“好,谢谢袁支队。”陈忠大喜,“不过,我想问一下这精兵干将是?”

“到时等着好消息就成。”

“还卖关子啊。”陈忠笑了笑,“不是精兵干将我可不要的啊,省得来捣乱。”

“放心,一定能帮得上你忙的。”手机那边也在大笑。

有总比没有好。只要不是那个酒鬼来就好。陈忠顿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第七章

“一定要去?”李浩然站在袁建国办公桌前,一脸严肃地问道。

“你觉得呢?”袁建国端起跟随他多年的粘满茶垢的水杯,喝了一口浓茶,慢悠悠地说道。

“可我现在还是大乡所的片警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袁建国抬起他那那双犀利的三角眼,看了李浩然一眼,“组织程序已经在路上了。”

“问题是我刚从支队撵出去,而且是你亲手签的命令。”

“那我就亲手签字,把你再弄回来。”

“老大,难道你不觉得支队任用我这样的酒鬼会大伤体面,甚至还会追究领导的责任?”李浩然忽然满面堆起笑容,弯腰提起办公桌下的一壶热水,殷勤地给袁建国续上了开水,“可以考虑一下就算让我回来,也可以到其它组任职。”李浩然知道重案组组长是谁。

袁建国不为所动,瞥了一眼,拉开抽屉,拿出一包烟,拆开,又从中抽出一支,塞进嘴里。

李浩然赶紧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给袁建国点上。

“那你想到哪里?”袁建国喷出一口浓烟,问道。

“呃,物证保管?档案管理?”

“档案管理?”袁建国把后背深深地窝进办公椅中,抬起一条腿,放在办公桌上,“那倒是一个很好的岗位。”

李浩然一听有戏,立时又凑了上去,正要给袁建国列举档案管理的好处,忽见袁建国一抬那条刚搁在办公桌上的腿,一脚踢了过来。

正中李浩然的腰。力道不轻,但也不重。

“哎哟。”李浩然故意轻呼一声,往后退了几步。他跟随袁建国多年,早已知道这位领导的脾性。“打是亲,骂是爱,打打骂骂是恩爱。”李浩然一点也没恼火。

“你可以到档案管理岗,但前提是你已经残了。”袁建国连眼皮也没抬。

“老大,经你这一夺命剪刀腿,我不死也残啦。”李浩然一声哀嚎。

“嗯,这样的话,你还可以到残联任个妇女主任的话。”

“如果非要这样的,我觉得也可以胜任。”李浩然眨了眨眼,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

“滚……”袁建国随手抄起办公桌一个文件夹,朝李浩然就扔了过来。

李浩然伸手,一把接住了文件夹,又笑嘻嘻地放回到办公桌。

“好吧,既然老大一定要把我弄回重案组,那么我能不能提一个条件?”

“条件?”

“呃,卡湖谷园的案子可是很棘手吧。”

“条件。”

“可以让我独立办案吗?独立调查,名义上虽属重案组管辖,但实际调查由我自己决定。如何?”

“为什么?”袁建国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李浩然。

“老大,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性格,并不是为了争权夺力,也不是个人恩怨情仇,而是这个案子重大,破案时间紧迫,一个组一个思路,两个组就是两个思路,两条腿走路,一定比一条腿跑得快。”

“但上面的领导眼里只有一个重案组。”袁建国神色严峻了起来。成立两个组,就要投入两组的人马、经费,更重要的是,两个组能否发挥两条腿的作用。如果相互牵绊,等于为零。

“没关系,决定权、指挥权归重案组。”李浩然笑了笑,说道:“我只说是相对独立的调查,我会随时向重案组汇报进展。”这意思很明白,也就是重案组只有一个,所有的功劳苦劳都归重案组。

“嗯。”袁建国既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表示答应,“可我手里能动的人也没有多少。”

李浩然知道袁建国的意思,不紧不慢地说道:“老大,我也不会占用重案组多少的资源,我只需要一个人。”

“谁?”

“汤歌。”

“成交。”袁建国非常爽快干脆地说道。

“这么干脆?”李浩然愣了一下。他忽地有一种感觉,感觉他好像掉进了袁建国的陷阱。

袁建国抓起电话,吩咐内勤把人叫进来。

没等两秒钟,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门口的人应该早就等着的。

李浩然狐疑地往身后看去,一个穿着警服的肩膀上挂着一杠两星的年轻警察走了进来。

“李督察,我隆重地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重案组二级警监汤歌。”袁建国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整了整警服,“现在归于你指挥了。”

年轻的汤歌向袁建国和李浩然立正,抬手便是一个标准的敬礼,清脆地答了一声“是”。

李浩然心里哀嚎一声,看来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在袁建国的意料之中。好吧,姜还是老的辣。

“老大,那没别的事,我们就出去办事了。”李浩然瞄了一眼袁建国还没拉上的办公桌抽屉。

“嗯,”袁建国重新又坐了下来,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蒂按熄在烟灰缸里。

才一大早上,那烟灰缸已是如同森林一般,烟头插得满满当当。

“唉,这办公室到底是干嘛的,保洁也不安排一个,搞得支队长办公室的卫生不堪入目,你看这桌上,这烟灰缸,唉……”李浩然边说边走到袁建国边上,拿起烟灰缸,递给汤歌,“快,腿脚麻利一点,把这拿去洗一下。”

汤歌应了一声,接过烟灰缸转身而走。

李浩然眼见汤歌走了出去,又瞄了一眼抽屉里的烟,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在袁建国面前打了两下。

“你这是……”袁建国看了一眼李浩然,狐疑地问道。

“老大,这条件也谈妥了,事情也办了,总不能没有一点表示吧。”李浩然又“啪啪”地打了几次火机。

“扯蛋。”袁建国板起脸,看上去很严厉,“工作上的事情,居然讨价还价,提条件,信不信我打你?”

“老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看我都已经好几天没烟了,断粮了。”李浩然摸出口袋里的烟壳,向袁建国展示性揉了揉。空的。

“好吧。”看上去袁建国颇为无奈,从烟盒里抽了一支,又将烟盒放回抽屉,把手上那支烟递给李浩然。

李浩然猛地抓起抽屉里的烟,后退了两步,得意地笑道:“老大,那一支留给自己抽吧,剩下的就归我啦。”

“你……”袁建国起身,伸手去抢。

“你给我下套,我要你一包烟,不过分吧,走先!”李浩然一扭头,从办公室一溜烟跑了。

“你个王八羔子,少喝点酒。”袁建国大骂,可嘴角却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第八章

“你们给我好好听着,从今天开始,一直到破案为止,谁也不允许请假。什么时候破案,什么休息。”陈忠手指间麻利地转着笔头,扭头跟坐在会议室的众人说道。

重案组的会议室里,一群人挤得满满当当。

都是重案组的人。

“就算老婆、情人来了也不行。”陈忠又补充了一句。

众人哄堂大笑,紧张的氛围略微缓了一下。

没人提出异议。陈忠点了点头,对现场众人的表现表示满意。

“一队进展如何?”陈忠瞥了一眼,问道。这是早上的例会,案件所有情况需在会议上汇报。很有必要召开这样的会议。

一队主要是负责被害人身份背景的调查,其负责人是资深老警察何应用。五十岁的人,相当沉稳。

“被害人名叫吕品德,男,三十五岁……”

“等一下,早上时间宝贵,说重点。”陈忠的笔头在桌上敲了敲,“资料信息白纸黑字都有,说说你们的看法。”

“他很有钱,有可能死于仇杀。”被陈忠打断话的何应用一点也没恼,依然平心静气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理由?”

“我的直觉。”

“直觉?有点意思。”陈忠笑了笑,说道:“那为什么不说他死于情杀?误杀?自杀?”很明显,他对何应用的说法有一点不满。时间过去一天了,居然得出这样一个简单的结论。

“也有可能。”何应用想了一下,“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还是仇杀的概率要大。”

陈忠有些无奈,五十岁的老警察了,还没有一官半职,又能在刑警支队立足,只能说明何应用很沉稳,相当的沉稳。

“那二队呢?”陈忠的目光停在王凯身上。

王凯,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优秀青年,警校优秀学员,也是陈忠的得力干将,目前是二队队长,主要负责被害人相关的人员调查。

王凯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汇报,“我们调取了卡湖谷园的所有监控,仔细查看了案发之时的视频内容,并无发现异样。同时,我们也询问了当日值班的保安,也没有发现任何情况。我们也跟鉴识组的人大概沟通过,无论现场,还是房子周边,都没有发现可疑的痕迹。当然,鉴定报告要稍晚一些放到你的办公桌上。”

“这么说来,被害人对卡湖谷园的地形非常熟悉?”陈忠皱了皱眉头,“熟人作案?”

“可能性很大。”王凯依然一丝不苟地回答,“但也不排除有命案在身的熟练犯。”

“很好。”陈忠用赞许的目光瞥了王凯一眼。现在,他觉得有必要要给大家伙指明方向了。在他统一而强有力的领导下,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突破。

“好,那么二队把被害人所有有接触的人员都梳理一遍,重点放在被害人的关系网上。”陈忠又瞄了一眼何应用,“至于一队嘛,负责梳理筛查电话线索。”

“电话线索?”何应用问道。

“哦,对了,忘了告诉大家,我已经让支队办公室去公布警方举报电话,而那个电话号码就是何队长的办公室电话。”陈忠得意地笑了笑,目光徐徐扫视了全场。

等等,好像少了一个人。

“汤歌?汤歌在哪?”陈忠终于发现少了一个人。那个年轻的警察。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回应。

“我让去准备被害人妻子的资料。”在最后一排,一个惫懒的声音响起。

陈忠沿着众人让开的身体,朝后望去。

“李浩然?”陈忠有些讶异。永远是一副酒鬼没睡醒的邋遢模样。

“你怎么在这?”

“放心,我不会打扰你工作,只是进来想喝口热茶而已。听说这儿的茶叶不错。”

陈忠笑了笑,“如果规定没有改变的话,一个普通的辖区片警是没有资格到重案组会议室的。”

“很抱歉。”李浩然站了起来,“你知道的规定一定没有改变。”

“嗯哼。”陈忠冷哼一声,“那现在你自己走出去,还是叫人把你轰出去?”

“不用这么绝情吧,组长?”李浩然手里拿着一个纸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说道:“好歹我们也共事过多年,这点情面也不给?”

“怎么可能?”陈忠忽地意识到,李浩然的到来似乎有些不太寻常,当然不可能只是喝一茶那么简单。

“如果你想要喝茶,不是一个电话的事情?”陈忠笑了笑,语气突然一转,严肃地说道:“说吧,你来重案组有什么事?”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没什么。”李浩然斜了陈忠一眼,“难道老大没跟你说些什么?”

“说什么?”陈忠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扎了一下,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也没什么,就是让我过来看看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

“帮忙?我这不需要有人帮忙。”

“可老大说你需要有人帮忙。”

陈忠狐疑地看着李浩然。李浩然胆子大得很,假借老大的话,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就在前几个月前,李浩然就让他出人去捉捕一个在逃嫌疑犯,事后发现支队长吴建国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回事。虽然事后吴建国还表扬他能行动果断,敢作敢当,但他事后想起来却不由得后背脊发凉。如果嫌疑犯没有抓捕成功呢?这个黑锅是不是由他来背?

他讨厌自以为是、狂妄自大的李浩然,当然还有李浩然身上那一股永远都能闻得到的酒味。

“不好意思,我这的确不缺人手。如果我需要人手,回头再向领导汇报好吗?”陈忠极力抑制内心的反感,尽量用他自己最温柔最平和的语气说话。

“好吧,那我跟老大说,就说你自己能搞定。”李浩然转身要走。

“等等。”陈忠好像想了起来,他接到过吴建国的电话,好像问他需不需要人手帮忙。那时,他很痛快地答应,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但他不需要的是反力量,扯他后腿的力量。

而眼前的这个邋遢的男人,就是他认为的扯他后腿的力量。

“放心,我不会参与你案件的调查,也不会对案件指手划脚,我只是在必要的时候,给你提供一点建议而已。”

“一点建议?”陈忠不解。

“我只要了汤歌一个人,你查你的,我查我的。”

“你的意思是成立两个重案组?”

“不,不是,重案组还是一个,你还是重案组的头,他们都是你的兵,我也是你的兵。无论你我的调查结果如何,其结果也只能有一个,那都在重案组组长的英明领导之下取得的成绩。怎么样?陈组长对这个说法是否满意?”

“满意个屁?”陈忠大喊。他的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现在他的不满,不仅仅是要重新面对这个邋遢的男人,而是吴建国瞒着他又把自己讨厌的人弄到他的身边。

但他不满,又能如何?反对有效吗?

第九章

“你老实跟我说,他是不是你杀的?”吴丽穿着一身名贵的花色外套,坐在沙发上,板着脸说道。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男人,面朝吴丽,从后背看上去,个子挺拔,一头干净短平的头发。

“你说呢?”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极富磁性,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我确实不想你再过这种痛苦不堪的日子,也不愿每次见到你时都愁眉苦脸的样子。”

“所以你就动手了?”吴丽厉声问道。

“难道这样不好吗?再也没有人成为我们的绊脚石,再也没有人会恶毒攻击你。我们马上就奔赴幸福的生活,欢乐的海洋,难道你就不感到开心快乐吗?”男人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一只手有力地挥舞着。

在那只手腕上,戴着一只银白色的手表。无论是做工,还是款式,都能看得出这是一只极其名贵的手表——江诗丹顿,奢华又低调的名表。

吴丽似乎被男人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预料不及,露出一脸的惊愕,缓了半晌才喃喃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爱我,可,可也没必要……”

“如果我说这事跟我没关系,你会相信吗?”男人咯咯地笑着。

吴丽再次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嘴巴张了张,没有说出一句话。

“你也别想太多,其实你没必要去纠结他是怎么死的,你只要想以后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就好了,难道这样的结果你不愿看到吗?”

吴丽轻轻地啜泣着,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泪水划过她胶原蛋白满满的脸庞,更显得风韵犹存。她虽已到中年,但保养得体,看上去仿佛只有三十来岁。

中年男人从沙发站了起来,伸出只戴有江诗丹顿的手,轻轻拭去吴丽脸庞上的泪珠,温言说道:“别担心,有什么事我会担着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吴丽闭上眼睛,把头轻轻地靠在中年男人的腰上。

“这是什么味道?” 一大早,抱着一堆资料的汤歌,一打开办公室的门,便皱着眉头喊道。

“什么味道?”李浩然头也没抬,继续埋在一堆资料里。

“是不是着火了?”汤歌挥动手臂,试图驱散办公室浓浓的烟雾。收效甚微。

门打开通了一会风。烟雾没有散去的迹象。汤歌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还有一股酒味?”汤歌使劲抽动了两下鼻子,“你身上的酒味太重了,是不是又喝酒了?还在办公室里喝?”他把视线停留在李浩然办公桌底下,那里有一个装有半瓶白色液体的瓶子。

“这就不用到处宣扬了吧。”李浩然揉了揉通红的双眼,伸了一个懒腰。

“昨晚你没回家?”汤歌一眼瞥到办公室墙角边上的一张摊开的行军床,哀怨道:“拜托,下次如果在办公室的话,能不能不要再用你的那张垃圾床了,上面都要长满虫子了。”李浩然的行军床,原本是绿色,现在看上去好像变成黑色。

“我已经五毒不侵了。”李浩然低头继续看资料。

“我们从哪里开始查起?”汤歌直接走到李浩然办公桌前,一脸兴奋地问道。

“查什么?”埋在一沓资料里的李浩然并没有抬头。

“查什么?老兄,破案啊。”

“破案?”

“昨天你不是跟陈狐狸立下赌誓,要比谁先破案吗?”陈狐狸是汤歌对陈忠起的绰号。

“有吗?”李浩然抬起头,一脸惊讶地问道。

“有啊,虽然昨天我不在,但今天我一早就听说全组的人都在传了。”汤歌说得眉飞色舞,一点也没注意到李浩然的神情变化。

“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调过来吗?”李浩然的语气突然变得很严肃。

“啊?”汤歌似乎没有意料到李浩然会问这么严肃的问题,“因为我能干?”

“不,是因为你能懂得什么时候张嘴,什么时候闭嘴。”

汤歌的脸色一下涨红。年轻的警察,上进心和自尊心都极强的警察。

“如果你觉得没事做的话,可以再翻翻昨天我让你整理的资料。”李浩然对汤歌的神情视而不见。有时候,挫挫年轻人的锐气也是一件好事,尤其是要教育年轻人不应该像老女人一样,把时间都浪费在唠唠叨叨上。

汤歌把手里的资料放到李浩然桌上,讪讪地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上。

李浩然从怀里掏出一包揉得皱巴巴的双喜烟,把里头的最后一支烟叼在嘴上,然后顺手把空的烟盒揉了揉,扔向汤歌办公桌边上的一个垃圾桶。

一投不中。

揉皱的烟盒在垃圾桶边上弹了弹,滚落到汤歌脚边。

汤歌连眼角也没抬,将头埋在电脑显示屏边上。

李浩然深吸了一口烟,浓浓的烟气顺着他的喉咙,在肺里绕了圈,留下数以万计的尼古丁和焦油,然后再通过喉咙喷了出来。

红细胞加速运动。感觉好了许多。

李浩然靠在可以滑动的办公椅上,仰望着天花板。在他正头顶上,两块巴掌大小的天花板石膏摇摇欲坠。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办公室,位置就在走廊的最尽头,没窗也没户,只有一扇门,再加上这办公室是位于楼道下的空间改装而来的,层高比普通的办公室更来得小,像李浩然这样一米八几的身高,一走进办公室就要碰到天花板,不得不低头在办公室。所以,在办公室里,李浩然尽量减少走动,以避免层高带来的压抑感。

这是陈忠专门指定给他们的办公室,理由是重案组已经腾不出多余的地方。从另一个层面解读,这应该也是昨天“思想”碰撞的结果。

纵是如此,李浩然依然感到无所谓。办公室,只是工作的地方而已,狭小的空间禁锢不了他的思想。

“生气了?”李浩然抬起一条腿,放在桌上,斜了汤歌一眼。

汤歌没有说话。

李浩然把烟叼在嘴里,脚尖在地上划动了一下。带着滑轮的办公椅,带着不情不愿的响动,滑动到汤歌的办公桌边上。

自昨天开始,他们就搬到同一个办公室。

两张办公桌挨得很近。

汤歌扭转过身,别转过脸,假装在认真地看资料。

李浩然也不理会,从汤歌桌上的一堆资料里,找到一张照片。

案发现场的照片。

“生气归生气,活还得照干。”李浩然一点也没有安慰汤歌的意思。事实上,他也没有安慰汤歌的必要。他知道汤歌的性格。自从汤歌从某个派出所调上来以后,他们一直就在一起。

李浩然用夹着烟头的手指,点了点照片,“你对这个案发现场有什么问题?”

汤歌一听李浩然提起正事,也顾不得再找什么别扭,回过头问道:“案发现场有什么问题吗?”

“作案人进场的方式?”

“你的意思是?”

“你发现作案人进房间的方式了吗?”

“鉴识组不是说大概率是从窗户进的吗?”

“窗户?可你发现知不知道那天晚上在下大雨?而书房的地板却是干干净净?”

“也许作案人把地板擦干了,书房里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李浩然冲汤歌眨了两次眼。

书房里什么痕迹都没留下?这才是重点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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