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萌女撩东宫,朝天阙
继续看书
将门嫡女,耿直呆萌撩骚不自知, 东宫皇孙,老成精明纯情守男徳。 撩得世子面红耳赤,她说:“我是许了人家的!你莫要想错了!” 世子笑问:“百步之内有芳草,当真让我去?” 她心虚了:“你去!……还是不去啊?” 一个命硬克全家,一个命蹇运气差。负负得正,否极泰来。 “名字倒是挺吉祥,就是命不好” “后悔了?” “我命硬克全家,须得刚的镇住我” “思路错了,硬刚不行……” 从此刚柔并济,斩落宿仇,洗清沉冤,再塑将门雄风,重整残破山河。

《将门萌女撩东宫,朝天阙》精彩片段

圆月出阴山,北方凛冽的风呼啸着刮过耳边。

夏侯鸢此时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粗喘和胸膛里剧烈的心跳,被冻得僵硬的手紧紧攥着短剑,殷红的血顺着剑尖砸在厚厚的积雪上。

脚边一尺开外,两匹野狼已经肠穿喉断,腥甜的气息冻结在空气里。

身前三丈远处,头狼龇了龇锋利的尖牙,血红舌头贪婪地伸着。

对上那荧绿色的眼睛的一瞬,夏侯鸢不禁身子一颤,冷汗顺脊而下。

——失策了,饿的没劲儿,昨天的烤耗子真该吃了!

一天前——

夏侯小太岁身无分文、饥寒交迫,上一顿饭还是前天跟个和尚化缘得到的。

看见阴山下的一间茅草棚,旁边破杆子上的酒旗被朔风吹得列列翻飞,夏侯鸢不禁垂涎三尺。

顾不得瘸腿饭桌上一寸的油腻和尘垢,夏侯鸢拍桌唤道:“店家!有好酒好菜,快端上来!”

“客官稍待,马上来!”

这茅草店就一对中年夫妇,男人黑胖,比桌子高些有限,女人徐娘半老,面相霸蛮。许久不见客至,忽然见一个出手阔绰的,几乎是从板凳上跳起来殷勤招待。

不到一刻钟时辰,老板娘端出一盘蒸饼,一盘肉食。

“这是……烤耗子?” 夏侯鸢与那盘黢黑的肉食对视两眼,有些不敢吃。

“烤兔子!”

“尾巴好长……” 夏侯鸢用筷子挑了挑盘上的黑线。

老板娘一时语塞,伸手去摸后腰的菜刀。被他男人一把按住。

“客官有所不知,这是我们阴山特产长尾兔!客官若不喜,可试试我们自酿的浊酒”

说着,老板将酒坛举在头顶,给夏侯鸢筛了一碗。

一个时辰后,夏侯鸢摸着被酒水和蒸饼撑圆的肚皮,暗自考虑如何结账脱身。

“客官,共是十贯钱!”

三张饼,两盏酒要十贯?这是黑店无疑了。

“我没钱” 夏侯鸢实话实说。

“没钱也敢叫好酒好菜!霸王餐吃到老娘头上!”老板娘登时气炸,说着又去摸后腰的菜刀。

“只有一根金簪。”

老板娘将刚提出一半的菜刀又按了回去,满面含笑如春风。

夏侯鸢拔下金簪托在手上,无比珍视道:“此簪虽然不知道值多少钱,但工艺精美,上面一只小鸢,能喘气一样,是我娘给我的遗物,应该价值不菲。”

老板娘目中渴望之光已经流出眼眶,围裙上蹭蹭手便去接。

谁知夏侯鸢抬起的手并不是向前伸,而是默默将簪插回发髻,自说自话道:“所以不能给你。”

“不能你说什么!”

“我写欠条吧!”

半柱香时间后,老板娘蹲着,老板站着,俩人一起拿着草纸,逐字辨认鬼画符:“欠、黑、店、十、贯,夏侯——鸟。”

二人面面相觑,”夏侯”这俩字他们熟,经常能看见夏侯大将军的帅旗,所以认得。

“夏侯大将军,有叫鸟的孙子?” 店主努力仰头,视线越过桌子询问。

“没有” 夏侯鸢答得心安理得,斩钉截铁。

“哪来的讨饭竖子,敢来消遣老娘!今日剁了你做荤菜!” 老板娘终于爆发。

夏侯鸢抽出腰间短剑格挡飞来的满绣带血菜刀,十招不到,茅草棚轰然倒塌。

夏侯鸢坐在老板娘粗壮的腰上,剑柄拍着那多肉却缺乏弹性的面颊:“第一,那叫鸢,不念鸟;第二,没叫鸟的孙子,但有孙女。”

说完仰头长叹一声,“唉,头回逃婚出来得急。下次不能这么狼狈了。”

夏侯大将军的孙女为何逃婚,这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

一个月前,夏侯将军府门前车水马龙,笙鼓丝竹声传百里,煊赫非常。夏侯鸢的继母、堂婶立于东阶迎客,客人立于场地外等候。

夏侯鸢极其不耐烦地在东房内等候,乳母边在旁为她梳头,边苦口婆心劝她:“小娘子今日及笄,好歹别生事,万不可跟人动手!”

夏侯鸢心中无奈,她从不主动生事,可也从不肯吃亏,嘴上拳上都不行。长叹一声,“尽量!”

“开礼~” 院中有司高声唱道。

夏侯鸢的继母款款起身,向众宾客道:今日,小女夏侯鸢行成人笄礼,感谢各位宾朋佳客的光临!”

夏侯鸢袅袅婷婷走出房门,行至场地中,面向南,向观礼宾客行揖礼。

这几步,她被乳母逼着练了三日,扭得甚是累。

院中就坐的霍家小娘子和王家小娘子窃窃私语。

“这夏侯鸢命是真硬,别家娘子的笄礼都是父亲主持,偏她早年克死生母,不到十岁又克死亲父。带累她继母刚嫁与她父便成了寡妇。”

“那夏侯家长房不是无后了?”

这话,旁人可能听不见,夏侯鸢耳力惊人,听的一清二楚。若非答应了乳母尽量不动手,此刻就让那窃窃私语的两个小贱人后悔长了嘴。

“初加~” 有司高声唱道。

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正宾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唱罢为夏侯鸢梳头加笄。

乳母在廊下瞧着,不禁拭泪。

夏侯鸢的婢女小福子也躲在一旁,轻声感叹:“咱们娘子只要不说话,不乱动,就美成一幅画。真真是那说书上说的“肤如牛乳,手如面条。可惜啊……

话没说完,夏侯鸢冷如霜刀的目光飞了过来。

小福子掩住口,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倒地装死。

夏侯鸢起身回东房,更换与头上发笄相配套的素衣襦裙。

小福子便为主子更衣,便说:“娘子,方才我听宾客议论,陛下和有意命“佑宁”公主和亲匈奴。谁是佑宁公主?”

“我只知道有安宁、平宁公主。莫不是陛下还有私生的闺女?”

乳母急忙阻止,“我的祖宗,防着点人吧!今日宾客满院,当心隔墙有耳!”

夏侯鸢一撇嘴,“那匈奴单于的儿子都四十了,比我堂叔都老。听说脑子还不好使。真有这个公主也真是命苦。好在没生在帝王家!”

“一拜~~”有司高唱。

夏侯鸢还在感叹,被乳母推出房门,面向继母行拜礼。

“二加~~”

有司奉上发钗,高声吟颂:“吉月令辰,乃申尔服……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赞者为夏侯鸢去发笄,簪上发钗。

“听说你在与清河崔氏议亲?” 王瑜纤手掩口,低声问霍无双。

“你母亲不是也在急着给你议亲。”霍无双没回答,只反问。

不知哪里传出风声,说圣上想认个女儿和亲匈奴,如今高门世家的儿郎,不管高矮胖瘦,美丑贤愚,只要是个带把的,都是抢手货。

夏侯鸢走回东房去更换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路上将那两个贱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怪道没听过佑宁公主,舍不得自己的小女儿,便要去祸害别人。”

乳母一阵头疼,真恨小娘子如花似玉的人儿,偏偏长了张嘴。

“小娘子也快求夫人为你议亲吧!”

“怕什么,皇帝是我表姑爷爷,认我做女儿,脸还要不要?”

话音未落,便听得外面声音入耳:“圣旨到~”

夏侯氏与满门宾客慌忙跪迎圣旨。

“书称厘降,诗美秾华.……” 前面说的什么,夏侯鸢一句没懂。后面的话,倒是听懂了开头和结尾:

“夏侯鸢,

婉娩天资,才明夙赋.闺门雍睦,……加以佩环中节,兰蕙扬芳,斯为戚里之祥,光我公宫之训.

今者封佑宁公主……。

后面还有一车话,夏侯鸢听不进去了。满脑子就一个想法:

表姑爷爷,真的不要脸了!

夏侯伯夫人接下圣旨,宾客女眷纷纷向她作揖道贺。

王家和霍家小娘子在一旁嗤笑。

“好事啊,这满长安城,哪个敢求娶她,与其在长安孤苦终老,去匈奴好歹还是个王妃。她若能克死那匈奴王子,也算于国有大功!”

“你不知道,那蛮人不知礼数,夫婿死了,夫人还要嫁与大叔子,小叔子,大侄子、小侄子。若是能把匈奴单于的子子孙孙都克死,那可算功在千秋!”

夏侯鸢怒而转身,重重宾客被她的气势纷纷逼至两侧,来不及躲避的,被她一肩撞开。

行至王家和霍家小娘子面前,抬手一人一个耳光,两声脆响,将二人掴至地上。

两个小娘子娇生惯养,第一次被人打脸掀翻在地,一时反应不及,他们的母亲和父亲冲过来挡在二人身前,怒气冲冲。

“你一个小娘子好生无礼!胆敢出手伤人!伯夫人,这就是你夏侯氏的规矩?” 前一句是骂夏侯鸢,后一句是质问夏侯鸢的继母。

“我是陛下亲封的公主!若说我没规矩,便是质疑陛下!你们的女儿胆敢非议公主,一巴掌当真是便宜他们。若不拉回去好生教导,本公主日后看见一次打一次!”

管他日后要不要嫁去匈奴,今日先借着公主的威风出口鸟气!

“送客!”

有司从没见过及笄礼行到一半赶宾客的,愣在当地。

“啊……礼成!礼成!”

---------------------------------

夏侯鸢将头冠和簪环摔在地上,龙行虎步,摔门回院。

小福子追着夏侯鸢回院,一路上捡着夏侯鸢踢飞的鞋履,扔下的外袍,掷了满地的钗环耳铛。

夏侯鸢负气瘫坐在廊下,小福子将捡了一路的东西放在脚边,抱着膝陪夏侯鸢坐下,从荷包里翻出几颗蜜饯递过去。

“咱们大将军领兵跟匈奴打了几十年,那匈奴单于怎么会对小娘子好!万一日日打骂可怎么办!”

夏侯鸢将蜜饯核吐在地上,狠狠地说:“他敢!我先宰了他!再叫翁翁的十万铁骑踏平他的破军账!”

“.…..”小福子顿时噎住,寻思陛下要是听了这话,兴许就改主意了。

“今日圣旨只提封了公主,没提和亲的事,应该此事还有余地。” 夏侯鸢望天喃喃道。

“那快去求咱们夫人想个法子,好歹是小娘子的继母,怎么也得为小娘子打算的。”

夏侯鸢冷哼一声,“趁早死了这份心!我若被封公主嫁去匈奴,她一来脸上有光,二来跟前少个碍眼的,现在不定怎么正盘算着快打发我上路呢。”

小福子听见这话,想到主子五岁上就没了亲娘,半大年纪亲爹爹又战死,被人私下议论命硬克父母,如今遇到委屈不公,跟前做主的人也没有……急的小脸通红。

“小娘子可怎么办,小娘子命怎么这么苦”,实心眼的婢女嘴里喃喃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滚。

夏侯鸢倏地起身,拍拍手,有了决断。“哭什么,你主子何时受人摆布了!我自己的命,自己说了算!”

当天夏侯鸢偷出了两套堂哥的衣服,女扮男装骑马出城,一路向北。

--------------------------------

言犹在耳,如今天寒地冻,被群狼环伺,她的命,只怕自己说不算了。

那狼方才站起来,比她还高些,力气比她想得还大。

拼着手上削铁如泥的宝剑,和一把子不要命的狠劲,夏侯鸢接连捅穿两头狼。但毕竟是个才及笄的丫头,连日赶路,冻饿疲乏,此刻自己手臂、肩膀汩汩留着血,她力气不济了。

眼前走近的这三头,比先时更粗壮凶狠几分。

冰天雪地里,狼群也难觅食,三头饥饿的凶兽一跃而起。

夏侯鸢被定住了一般,身体不听使唤,如果以“刹那”来分割,这即将刻入她永生永世的记忆,是这样的:

第一个刹那,半空中的狼与圆月重叠,獠牙森寒,夜空中的狼嚎悠远可怖。

第二个刹那,头狼在空中陡然身子一颤,狼头后仰,重重砸地,雪屑飞溅。

第三个刹那,一个白衣少年郎正于白马上拉弓瞄准,第二箭破风而来。

有救了!夏侯鸢在生的希望下,奋力挥剑,剑锋割破厚厚的毛皮,在雪地上甩出一条血线。

下一个刹那,她脑子中的弦终于绷断,闭眼倒下去的瞬间,依稀看见那白衣少年郎策马而来。

她无力地向空中伸出手。

~~~~~~~~~~~

“爹爹,鸢宝沉不沉?”

“轻得很!就那么几两肉!爹爹背着都硌得慌。”

“那鸢宝长哥哥那么大,爹爹就背不动了吧?”

“胡说,爹能背鸢宝一辈子。”

夏侯鸢糊里糊涂地趴在一个柔软温暖的肩膀上,梦到了爹爹,轻轻啜泣着:“爹爹骗人”

“醒了?” 少年听见肩头有声音,柔声道:“坚持下,前面有户人家”。

夏侯鸢听见这声音清朗温柔,不是爹爹,便慢慢睁开眼。

她发现自己趴在那白衣少年的背上,没有爹爹的宽厚,但一样的安心。刚才温暖柔软的触感应该是少年的狐裘大氅。

少年背着她在屋外张望,她略抬眼看去,前面是有个茅屋,但黑洞洞不似有人。

“连年战乱,十室九空,没人也不奇怪。” 少年似乎安慰她。“无妨,我找些树枝生火,凑合一夜。”

那少年将夏侯鸢放在空屋的榻上,脱下大氅递给她,自己燃起一个火折子,在屋里屋外窸窸窣窣找起来,不一会儿在屋里生起一盆火。

夏侯鸢全身疼,看向胳膊和肩膀,发现衣服外面都紧紧缠了布条止了血。

“不冷吗?给你的大氅怎的不盖?”

少年拿着扫帚掸扫桌椅和炕上的土,发现夏侯鸢把大氅卷了起来放在一边。

“身上脏。” 夏侯鸢有些不好意思。

要说也奇怪,她平日人称夏侯小太岁,长安世家高门的纨绔子弟被她修理个遍,就没有细声细气的时候。

今天不知怎么,还娇羞起来。

少年轻轻一笑,如三春暖阳,夏侯鸢隔着火盆跳跃的柔光,莫名心动,又暗暗叹道“只可惜长相普通了些。”

“用吧,反正那毛领上也不知多少鼻涕眼泪了。”

少年一笑面目顿时变得生动,唇角眉梢勾出好看的弧度,说出的话却让夏侯鸢涨红了脸。

“我赔你!” 夏侯鸢说着往身上去摸钱袋。

少年也不阻止,在长凳上托着腮,静静看着夏侯鸢徒劳地摸了一圈,才不紧不慢地解围。

“一件衣服不值什么,不用放在心上。小心扯到伤口”

说完起身将大氅抖开,盖在夏侯鸢身上。

“穿件单衣就要过雪山,不被狼叼走,也会在山上冻僵。”

“我出门时,家里才立秋,谁知道这边这么冷。” 夏侯鸢小声咕哝,唉,匆忙出来的,难免失策。

少年转身拿着一只木盆出去,再回来时,带回来一盆雪,口中还若有似无地哼着歌。

夏侯鸢看这少年气度不凡,言语间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忽然自惭形秽。

下意识去理鬓边的头发,才发现自己头发凌乱,发髻早已经歪歪斜斜,无精打采地耷拉在一边。

少年将盆里的雪倒入釜中烧水,又在屋内翻找出一只破陶罐,好歹洗洗烫烫,盛了一碗热水端给夏侯鸢。

夏侯鸢刚扯下发带,乌黑油亮的长发和金簪滑下,想抬手重新扎起来,却扯到肩膀的伤口,“啊”地痛呼一声。

少年把水罐送到夏侯鸢手上,拿起落在榻上的发带,轻声说了句“我来吧”,便自然地将夏侯鸢的长发捋到手上。

修长纤细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轻柔地拢着,夏侯鸢舒服极了,一时竟忘了身上的疼,恍惚看见了小时候爹爹给娘簪花的样子。

娘每次都对着镜子笑,边笑边抱怨,笨手笨脚的,怎么簪都不好看。

想到这,夏侯鸢忽然红了脸,小声道:“男女授受不亲……”

身后的少年噗嗤笑了出来。

“你才多大了!什么男的女的!”

“我及笄了!”夏侯鸢急了,扭头反驳。

十五岁,不少人家在女儿这个年纪便开始物色女婿的人选,开始议亲了。

少年一手轻轻拨正夏侯鸢的头,淡淡地说“十五啊……我也有个妹妹,离开家前,我妹妹每天都缠着我给她梳头,算起来,她今年应该十三了。”

不知为何,夏侯鸢觉得少年清朗温柔的声音里藏着说不出的寂寞。

“哥哥多大?”

“大你四岁”

“我叫夏侯鸢。”

“鸢飞戾天‘的鸢?”

“嗯。”

“好霸气”,虽这样说着,少年也只是浅浅地笑着,手上仍是不紧不慢地编着小辫子。

“哥哥叫什么?”

少年迟疑了一下,“刘云”

夏侯鸢感受到了他的迟疑,又听见这么随便的名字,小脸一拉,“骗我的吧!”

刘云手上将编好的发辫挽了几个圈,见小姑娘如此耿直,不禁笑得眼都弯了。

“真的,高天流云,无常形,无定处。”

你方才唱的什么歌?

“嗯?小时候我娘唱给我的。”

“我好像听到了鸢尾花?”

“嗯,是有,小娘子耳朵很灵啊”

说着他两手将发带扎紧,插上发簪,轻松说道:“好啦!好多年没给人梳头,有些手生。还算凑着能看。”

夏侯鸢很想瞧瞧“凑合能看”是个什么样子,眼睛便悄悄在光鲜昏暗的小屋里扫。

“别找了,家徒四壁,没铜镜。” 少年说完又笑了,“放心,真的还能看。”

夏侯鸢被人猜中了心思,有点不好意思。“云哥哥为何深夜一个人在这山里?”

刘云听了这话,不禁好笑。

“你一个长安小丫头,孤身出门,夜不归宿,好意思问我?” 说着伸手在夏侯鸢脑门轻轻弹了一记。

夏侯鸢一惊,“哥哥怎知我是长安来的?”

刘云并不回答她,“说吧,夏侯将军家的小娘子,为什么逃家?”

夏侯鸢更震惊了,天下姓夏侯的何止几千几百,为何这个人能肯定她是长安夏侯将军府的。

一双漆黑溜圆的杏核眼满是疑惑。

刘云并不解释。

方才听小姑娘说姓夏侯,又回想她雪地里提剑杀狼的气势,眉宇间的傲气和英气丝毫不逊于男子,便猜到了她的出身。

“听话,老实交代,为什么逃家。”

夏侯鸢长了十五岁,最不怕硬碰硬,以往只听过翁翁的话,对爹和娘的话也经常阳奉阴违,族中兄弟更是一言不合挨个揍。

可今天初次见面的刘云,言语入耳温柔,却透着不能拒绝的力量。

“我继母要把我嫁给一个四十的傻子!我逼急了才逃出来的。”说到这,夏侯鸢的眼圈竟不争气地红了。

在将军府,在自小一起长大的婢女面前,夏侯小太岁还那样潇洒果决。

今天对着素昧平生的男子,夏侯鸢居然说到委屈伤心处,转泪了。

鬼使神差,夏侯鸢想到一个不嫁给匈奴傻子的法子:

“哥哥可娶妻了?”

刘云见小姑娘落泪,有些慌,不知道怎么安慰。被冷不丁一问,摇了摇头。

夏侯鸢眼顿时亮了起来:

“那便娶我吧!”

此时,窗外一个人影落在茅屋门边,探头向屋内低声说:

“公子,金弥坻带人追来了。”

刘云一凛,顾不得再与小姑娘玩笑,正色道:“匈奴人在找我,我先行一步引开追兵,如果能找到你阿翁的大营,定叫他派人接你。”

说完拔下夏侯鸢的金簪揣入怀中。

“定情信物?” 夏侯鸢眼神追着刘云,试探地问。

刘云顾不上答话,利落地灭了火盆,匆匆出门。

夏侯鸢还没听到回答,撑着榻边向门外喊:“那我当你答应啦!”

这一夜,夏侯鸢在黑暗寒冷的茅屋中一刻不敢松懈,裹着刘云的大氅,不自觉地紧了又紧,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空旷长夜中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匈奴蛮人的叫嚣呼喝声,让这个没及笄的丫头的心提了一夜,为自己,也为那个刘云。

忧心他被蛮子砍了,忧心他找不到阿翁,甚至怕他不会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小丫头去浪费逃命的时间。

“他要是负了我!我……” 夏侯鸢想想,人家好像也不欠她的,扯不上负心薄情。

人家真不管她跑了,她也不能怎样。

他若是说到做到,便是两次有恩于我!我夏侯鸢下嫁给他,长相普通些,也认了!

终于在万籁归于寂静,天光破晓前,夏侯鸢睡迷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摇晃醒了,听见熟悉的声音,

“鸢宝,醒醒!”

夏侯鸢迷迷糊糊睁眼,一时忘了是在大魏和匈奴交界的寒山上。

见眼前一个虎臂蜂腰螳螂腿的影子,奇怪道:“锤子哥!你怎么在这?”

夏侯扇了堂妹后脑勺一掌,“说了多少次,不许这么叫咱!”

夏侯老将军,单名一个鹰字,平生最想要个女儿,却只得两个儿子。

偏偏儿子们也不争气,一个接一个,生的全是孙子!

老将军大手一挥,给孙子取名颇为随便,夏侯的姓氏,加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直到十五年前有了一个宝贝孙女。

老将军想着,自己是天上的雄鹰,孙女便是小鹰,于是才有了孙辈唯一一个以动物为名的“夏侯鸢”

夏侯鸢看见垂哥和屋里屋外的兵,这才想起昨天的事,急着确认:“是一个叫刘云的公子找到你们的吗?”

夏侯垂将昨天那只金簪往堂妹怀里一扔,粗声大气道:“是个小白脸送来的这个,谁知道叫啥,阿翁就叫咱赶紧来接你。”

“就是他!快带我见他,他得娶我!”

夏侯垂咧嘴一笑:“娶个锤子!早走了。”

广袤无边的赫连山,大雪压松涛,山间偶尔响起脆亮的皮鞭声和蛮人粗野的叫嚣。

一队匈奴兵驱赶着掳掠来的大魏百姓艰难前行,天寒地冻,无论男女都被脱掉了上衣,用一根粗糙的长绳拴住双手。

一个匈奴头目骑在马上,两眼既凶且淫地在一个个光着上身的女人胸前来回睃巡。

突然,他肥厚的嘴角一挑,马鞭指着一个女人,说了一句听不懂的话。

女人们都吓得伏低了身子。

马前的士兵便狞笑着揪住了一个女人的长发往上一提!

那女人的身子被拉直了,波涛起伏的上身被一览无余,女人羞愤交加,痛苦地摇头挣扎。

马上的头目狞笑着点头。

那士兵便将女人的手从长绳上解下,揪住女人的长发向密林里拖,女人发出了长声的哭嚎,拼死挣扎。

被捆住手的女人都瑟瑟发抖,男人有的闭上了眼睛,有的怒火中烧,牙咬的咯咯响。

忽然一个被捆住双手的男人大喊一声:“跟他们拼了!”,说着便用头撞向身边的士兵。

那匈奴兵抽出弯刀向男人头颅砍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羽箭穿过层层松枝,破空插入匈奴兵的咽喉,稳准狠。

夏侯垂抽出佩剑,大吼着“杀敌!”

早压抑不住怒火的夏侯鸢一骑当先,高举短剑,喊着“杀敌!”,带着大魏的勇士撞向匈奴兵。

辽东中军行辕

行辕门口,绣着“虎威大将军夏侯”几个大字的大旗在朔风中猎猎翻卷。

大门两侧,各肃立着四十名挎刀军校,一个个威猛无匹。

夏侯鸢远远在马上望见阿翁帐下军将的雄姿,骄傲地扬起脸。

~~~~~~~

“看把你能的!还敢逃家了!” 夏侯鹰老将军年近七旬,但颜如渥丹,严寒不栗。

看见夏侯垂领着小太岁进了帐,拿出攒了半日的气势,吹胡子瞪眼,大手拍在桌案上,险些拍塌一角。

夏侯鸢被突如其来的一吼,先震了一哆嗦,随后扑通跪下,声泪俱下:

“阿翁给鸢宝做主!鸢宝拼着命不要,没日没夜跑了几千里,就是不要嫁给匈奴蛮子!”

虽说从小到大,这招没少用,但这次是真的委屈了。

夏侯老将军之所以见人进门就吼,就是怕跟孙女一说话,自己便狠不下心责骂。

如今见孙女哭得委屈,老英雄早心乱如麻,蹲下去抱住心肝宝贝,一叠声地哄着:“不哭不哭,翁翁在呢!谁敢委屈你!伤着没有?翁翁看看!”

夏侯鸢赌着一口气,路上走了一个月,风餐露宿担忧疲惫,一时都化为流不尽的鼻涕眼泪。

抽抽搭搭地说完两车话,便趴在夏侯老将军肩头睡着了。

“陛下这是要逼咱强攻马堡城啊!” 等堂妹睡着后,一直默默陪坐在地上的夏侯垂,不无焦躁地说了一句。

夏侯老将军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别说话。随后亲自将夏侯鸢抱起,安置在后院的卧房里,给她掖了掖被子。

蹑手蹑脚关上门后,老将军转身扶着腰,望着阴郁的长空,深深嘘了口气。下一秒面上便恢复了威严,龙行虎步地回到前厅。

“阿翁,给陛下的奏折要不要追回?陛下封咱鸢宝个鸟儿公主,就是要逼咱虎威军攻打马堡城。”

马堡城,半在山上,下临黑龙河,三面险绝,只有西南一小狭窄的小路可通。历来是大魏和匈奴争夺的地方。

先帝时,兵强马壮的大魏军曾攻下马堡城,俘虏敌兵四百余人,代价是牺牲五万大魏将士。

而如今大魏经历了三年大旱,朝廷没钱,粮草不济,虎威军中眼看要断粮,此时发兵,牺牲会更大。

两个月前,掌管东宫六卫率的李弼将军曾劝夏侯老将军,不要违逆陛下的意思。

对于不听话的人,陛下从来不手软。夏侯老将军虽说是先皇后的表兄,可这位陛下,亲兄弟都杀过,外戚算什么。

夏侯老将军长叹一声,我不能为了功名和一己之身,不顾几万将士们的性命。

“可您舍得鸢宝嫁给匈奴蛮人?”

老将军摇摇头,“少不得老夫回去争一争”。他挺直腰背,吩咐夏侯垂:“你看住鸢宝,跟你爹守好虎威军。”

趴在门上听墙根的夏侯鸢一身冷汗。

她从未想过,自己一个小丫头的婚事居然与千里之外的边境战事有关,自己竟然成了皇上要挟翁翁筹码。

威武如翁翁,手握十万大军,仍是受制于人。

——都是帝王家的棋子。

夏侯鸢白天女扮男装随堂兄、堂叔巡营,晚上想着翁翁如何为自己解困,想着刘云会在哪里。

亏自己不把夏侯垂当外人,什么心事都告诉他。那个锤子,居然哈哈哈地嘲笑自己

——色令智昏!把自家的情况让人知道个透,对人家却一无所知。

住哪里,干啥的,全不知道,连姓名说不准都是假的!

唉!夏侯鸢从没如此挫败过!

论长相,满长安城比,夏侯鸢也没输过。

论家事,夏侯将军府的女儿,他也是猜到的。

到底哪里不满意,他居然跑了?

定然是他自己长相普通,家世一般,自惭形秽?

看那风姿气度……也不像啊。

一下一下捶着自己的脑袋,夏侯鸢恨恨地说:“吃一堑长一智!下次见他,定锁起来问个明白。”

就这样,夏侯鸢在虎威军行辕惴惴不安,等着盼着过了一个半月。

但她万万没想到,南边天雷般隆隆而来马蹄声带来的不是翁翁,而是一个面带刀疤,凶神恶煞的霍将军。

这霍将军倨傲地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宣旨接管虎威军,令派禁军押解夏侯氏一干人犯回京受审。

一语方落,身边副将一抖马缰,跃向辕门,挥刀断杆——“虎威大将军夏侯”的军旗轰然跌在马蹄掀起的烟尘中。

夏侯鸢如遭雷击,心脏狂跳,不知这泼天的祸事是不是自己惹下的。

堂哥夏侯钺不服,起身高喊“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还没出口,便被一箭穿心,倒在军旗上。

她望向堂叔和堂哥们,铁血将军们个个额角血管暴跳,眼睛瞪出了鲜血。

夏侯鸢与堂叔和堂兄们坐着囚车,在路上晃荡两个月才到长安。

一路上,她听押解兵士喝酒闲聊时,听了些原委。

她逃家那夜,皇帝在甘泉宫之病倒,太医苦无良策,巫医进言,是因为有人行蛊诅咒天子。

皇帝便令丞相王宠严查何人作祟。巫师四处掘地寻找木偶人,但凡挖到就逮捕周围的人,并以炮烙之酷刑逼供认罪。百姓惶恐之间相互诬告,以此罪处死的人,一个月里不止上万。

最终东宫有人向丞相密告,太子暗行巫蛊之术。

太子匆忙之下率东宫六卫率起名谋反,与丞相率领的平叛大军在长安城里对峙了五日,血流成河,汇入神武大道沟渠。最后太子寡不敌众,兵败出逃。

皇帝震怒,将擅自释放太子出城的守将腰斩,太子的众门客,曾经出入宫门的一律处死;凡是跟随太子发兵的,一律按谋反罪灭族。

而阿翁夏侯鹰,被丞相参奏曾于两月前密会东宫六卫率,被牵连下狱,与其他逆犯一同处斩了。

囚车的巨大车轮咯噔咯噔碾过神武大街,夏侯鸢怔怔地望着车下未干的血迹,闻着空气里腥甜的气息,恐惧和愤怒从她每个毛孔渗入心底。

尚书令崔煜跪坐在桌案边,面容整肃,提笔疾书。

他的侄儿崔玄匆匆进门,见大伯神色凝重,瞄了一眼案上文章,赫然是《诉太子冤书》。

崔玄眉头一震,心知无法劝阻,旋即恢复如常,“伯父,解公求见。”

崔煜听见侄子的话,并没停笔,似乎完全是意料之中的。只淡淡说“请进来。”

夏侯鸢已经在京兆府大狱被关了五日。

第一日,她在踏入牢门的一刻,没能抵住浓重的腐臭潮湿,干呕不止。牢头正欲看笑话,撞上夏侯鸢抬头时的狠厉眼神,心里一抖,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小的给小娘子一桶清水?”

第二日,她得知夏侯府在半月前便被抄了家,下人全部被发卖。她继母因为是宗室女,恩准回娘家别住。而她堂婶,关进大牢当天就不愿受辱,悬梁自尽了。

几个堂哥有的长跪流泪,有的捶胸顿足,更怕他们的小妹妹也不堪受辱,步了娘的后尘。

夏侯鸢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死!天道不公,我也要一争!”

第三日,皇上恩旨,夏侯氏及冠男子秋后处斩,未及冠的流放到敦煌郡,即刻上路。女子择日入掖庭为奴。

第四日,堂叔悲痛忧愤,之前战场受的伤在狱中溃烂感染,夜里无声无息地走了。

当天晚上两个看守便将堂叔拖走后,又拖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气息奄奄,听说是东宫的什么人,在刑部熬了一个月的刑,什么也没说。

长安城 尚书令府邸

礼部尚书谢道元正襟危坐于尚书令崔煜面前,嗓音低沉:“六皇孙在匈奴为质数载,于国有功。两国大战之际九死一生逃回长安,断不可能参与谋逆。令君,可愿与老臣再向皇上陈情?若是皇孙死在牢狱,你我都是大魏的罪人!”

崔煜面容清癯,相比谢尚书表现出的痛心疾首,他一直是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

他按住谢尚书颤抖的手,缓缓道:“皇上看了我的奏疏,没有震怒。至少代表对掀起巫蛊之祸有所醒悟……”

“只怕皇孙等不到皇上下旨那日了,在刑部大牢,你我尚可暗暗使人通融,如今丞相下令送入京兆府大狱,这是要下杀手了!”

“谢公放心,崔某已有安排。” 说罢,重重握了握谢道元的手臂。

谢道元抬眼对上崔令君如定海神针般的目光,郑重一揖。

“清河崔氏,不愧百年风范!”

京兆府

夏侯鸢缩在阴暗的监牢角落,偷偷在身后的砖石上磨着发簪。

隔壁的少年刚被人从刑房拖回来扔在地上,透过铁栅栏望去,瘦弱的身躯趴在地上,只薄薄的一片。

身上的中衣已看不出原本的白色,深深浅浅的血迹被水晕开,不知受刑时被泼了几次冷水。

已然是深秋,大牢里五面透风,一面透水。夏侯鸢往日自恃身强体健,也染了风寒,那东宫的小哥,只怕熬不了两天了。

想到这,夏侯鸢不知为何,莫名心痛。

也许是佩服那东宫小哥的硬气,也许是物伤其类。

夜漏三更,牢里鼾声大作。

咔哒一声,夏侯鸢悄悄用磨了四天的铜簪捅开了铁锁。

她顿了一下,竖起耳朵听周围动静,没有人发觉,又轻轻抬手,将铜簪插入发髻,稍后还要靠它取人性命。

经过隔壁监牢门前,夏侯鸢终于匆匆瞥见了那小哥的半张脸——眉头蹙起,双目紧闭,薄唇灰白,面无血色,如此仍遮不住那刀削斧凿般英俊的面容!

夏侯鸢脚下一顿,真是浪费可惜!迟疑了一刹那,还是狠心别过头。

——逃命要紧!这是什么地方?!带个废人是插翅难飞。

“娘……娘……” 那小哥昏迷中口里喃喃道

夏侯鸢闭了闭眼,我是没娘的可怜人,实在救不了你!

“流云…散,与谁…归”

断断续续的一句如天雷在夏侯鸢脑中炸开。

她惊愕回头,“你说什么!”

两个月前,那两个字日日夜夜萦绕在脑子里,都让她魔怔了。

纵然知道他不是刘云,她仍无法见死不救。

谁让他吉星高照,说了让她魔怔的两个字。

“罢了!都是命!”

一向叫嚣“自己的命自己说了算”的小太岁,只怕都没发现,在这件事上她居然认了命。

流着汗捅开了第二把锈锁,小太岁一把将东宫小哥拽上肩头。

正愁怎么走,忽然听见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话音未落,果然浓烟从牢房门窗滚入,冷如冰窖的京兆府大牢开始热起来,铁窗外,炙烈的火舌足有一丈高。

京兆府大狱乱作一团,顿时人声鼎沸。囚犯的呼救声,狱卒的呼喝怒骂声,还有……兵器撞击和打斗声!有人劫狱?

果然天不绝我,娘在世时,给观音禅寺的高香没白烧!

兴奋不过三秒,一双皂靴出现在眼前,抬眼往上看,一柄明晃晃的刀滚着血珠挡在眼前。

夏侯鸢没有选择,来不及多想,拔簪飞身去刺那人咽喉。

可怜的东宫小哥,地闷声砸在地上,眉头紧皱了。

那黑衣人惊呼一声“公子!”,钢刀挡飞铜簪,向夏侯鸢低吼:“别添乱”

说罢将东宫小哥扛在肩上,抬腿便跑。

夏侯鸢明白了,自己是沾了人家的光。

粗略一扫,黑衣人不下十个,都是武林好手,但京兆府大狱守备森严,要在越来越多的狱卒中扛着人全身而退也非易事。

追兵眼看将至,为首的黑衣人将东宫小哥放在马背上,冲夏侯鸢喊:“上马,宣平门上有人接应!”

宣平门上接应的人将夏侯鸢和东宫小哥送入一驾宽阔的马车,内里撤掉了坐具,铺了厚厚的软垫。

夏侯鸢扯过一床棉被给东宫小哥盖好。那人身上还是湿哒哒的,脸面脖颈都滚着水珠。

夜里光线暗,夏侯鸢在车里没摸到帕子,她便扯着自己的袖子去拭那少年额头的汗,触手滚烫!

之前在狱里偶尔喃喃自语,只怕是烧得说胡话,现在却是气息奄奄,胡话都没力气说了。

夏侯鸢一阵心焦,这么漂亮的人儿,可别死了啊!

摇摇晃晃快天亮,马车驶入了一个偏僻的庄子。

车夫挑帘,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伯和一个白胡子郎中等在外面。

少年的中衣跟血肉粘在一起,往下脱时犹如又一次酷刑,夏侯鸢咬着唇不忍看,不到一刻钟时辰,少年彻底昏死过去。

老郎中还算医术精湛,摸出少年右左手各有三指折了,莫说外面的筋肉血肉模糊,里面的胫骨、股骨、腰骨、肋骨、锁骨、肩胛骨都有不同程度损伤。

“张神医,公子可有性命之忧?” 老伯听郎中不断叹气,焦急起来。

张神医又长叹一口气,摇摇头,“难说,伤重体弱,便是有造化过了这关,日后只怕也少不了吃苦头。”

老伯忙向郎中深深一揖,“日后的事可徐徐图之,求张神医今日务必救下公子一命!”

三天后,夏侯鸢知道了那个管家模样的老伯是山伯,“张神医”倒也不是真有多神,只是他家多年延请的郎中,叫“神医”是老伯客气而已。

可东宫小哥一直没醒,身上的伤还在渗血。

夏侯鸢将张神医给的止血散往桌上一扔,气道:“什么破药面子,涂上死疼死疼的,还不管用!”

山伯怕郎中尴尬,打着圆场:“这止血散乃是宫中太医署的药,专供给各宫贵人……”

夏侯鸢恍然大悟:“难怪不好用!那群妇人十年八载油皮都不破的,宫里能有什么好方子,要是多年前制的药面子,只怕药效都没了。”

“张郎中,你有没有虎威军里用的铁血散和铁皮膏!”

“……” 张神医心说,你知道是“虎威军”里用的东西,还问我有没有。

“......冒昧了”

夏侯鸢向山伯借了一匹马,趁夜潜回家。

占了半条街的大将军府,荒草丛生,萧瑟破败。从煊赫一时到抄家被封,只一两个月的时间。

夏侯鸢顾不得触景伤情,借后院的槐树,几步翻跳入生活了十五年的院落。

值钱的,全抄走了,不值钱的,全杂碎了……

夏侯鸢直奔翁翁的卧房,扯烂封条,捅开铁索,掀开翁翁床榻上的席子,按下机关,露出一个紫檀木盒。

夏侯鸢狂喜!“好宝贝!还在!”,将盒子揣入前胸,匆匆翻回后院。

刚跳上院墙要走,借着圆月清辉,想再望一眼自己的家,居然瞥见往日自己常坐的廊下有一点金闪闪的光。

她心里一动,又翻回去伸手去廊下掏,果然从一把枯叶冻土里扯出那日自己随手甩出去的金链子。

怎么会在这儿?

身后“喵~”一声,夏侯鸢一个激灵,猛回头看时,是一只瘦弱的奶猫——乌黑水汪的大眼,毛茸茸的小爪,这可怜巴巴的劲儿……让夏侯鸢想起了那躺在偏僻庄子里人事不省的东宫少年。

“你藏的?” 夏侯鸢歪头看小猫,“你我有缘,这府里没东西吃了,跟我走吧!”

紫檀盒子里是几张外伤药方,还有一颗蜡封的药丸。

这几样东西都是夏侯家领兵打仗的必备灵药。

外伤药的材料还容易找些,可这药丸,非得两百年以上的山参、雪莲、灵芝混着十二岁以上的鹿茸、狼胎、虎胆、龙鳞研成末,据说不管内外伤多重,服下一颗药丸便能吊住一口气,保住一条命。

夏侯鹰这么多年只配成了一次药,统共十颗,如今就只剩了一颗。

夏侯鸢珍惜地拿帕子包好,藏在怀里,打算没事时当个念想,关键时刻保自己一命。

宝贝药丸还没揣热乎,就听见山伯在里屋一声惊呼:“张神医,不好了!”

夏侯鸢挑帘进去看,东宫小哥仍趴在床上,人事不省,血顺着灰白的唇角汩汩流出,洇湿了床褥。

张郎中几步抢上前,切过脉,摇头叹气,“不成了。”

夏侯鸢脑中一片空白,二话不说,向桌上斟了一碗热水,回过神的时候,那宝贝药丸已经被自己扔碗里化了,不禁一阵心疼。

“扶起他!”

山伯见夏侯鸢的气势,也不敢多问,依言照做。

东宫小哥已经不能吞咽,一药勺喂进去,流出来大半勺。

夏侯鸢肉疼坏了,“就这一颗药,可不能糟蹋了!”

情急之下,一把揽过少年的肩,让他的头微微后仰,自己端碗含住一口药,覆上少年微微张开的薄唇。

几次喉结滑动,一碗药一滴不洒地哺入东宫少年的身体。

夏侯鸢将药碗向桌上一墩, “吃了我的宝贝,便是我的人,敢死,饶不了你!”

不知是药效太神奇,还是夏侯鸢太吓人,东宫小哥不再吐血,呼吸虽弱,却也平稳。

夏侯鸢不敢睡,怕阿翁的宝贝糟蹋了,坚持守着少年。

数九寒夜,窗外风雪呼啸,屋内温暖如春。

夏侯鸢歪坐在脚踏上,头枕着手臂,静静看着少年的脸。

朝夕相处快十天,夏侯鸢还没见过少年睁开眼是什么样。摇晃的烛光照在少年浓密纤长的睫毛上,在苍白的眼睑投下了羽扇形状的影子。

长夜漫漫,闲的手痒。夏侯鸢抬起食指,轻轻戳着那睫毛。

“真好看啊!” 夏侯鸢小声自言自语,“刘云哥哥,再不来娶我,我可要喜欢别人了。” 话刚出口,头上仿佛跳出个小人,骂自己色令智昏:“东宫小哥这么可怜,你满脑子想的是什么!”

“娘……”那少年只怕又烧迷糊了,低低哑哑地叫了一声。

夏侯鸢听了心里一酸,红了眼圈。

“娘在呢……” 说着,她轻轻抚上少年苍白清瘦的面颊。

“疼……”少年眼角溢出的泪。

夏侯鸢心里一痛,也跟着掉了泪,“知道,娘给吹吹……”

冬日清冷的晨光透入纸窗,夏侯鸢歪坐在脚踏上,头枕着手臂,手搭着少年的手背睡着,许是炭燃尽了,她睡得全身发冷,打个喷嚏便醒了。

睁眼时,赫然对上一双柔和深情的桃花眼,因为被疼痛折磨而水光潋滟的,怔怔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夏侯鸢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惊喜。

“你……是谁?” 东宫少年声音嘶哑,眼中满是痛苦和疑惑。

“……你娘!”

“……” 二人沉默了两秒。

“娘!” 少年的声音满是委屈,眼神澄澈可怜。

夏侯鸢惊住了,向门外扯着嗓子喊:

“山伯!现在笞刑、杖刑打脑袋的吗?!”

经过张郎中的仔细检查,东宫小哥失忆了。

至于原因,可能是连日高烧坏了脑子,可能突遭变故受不了刺激,也可能……刑具打了后脑勺。

夏侯鸢将山伯拉到无人处,低声问道:“阿翁,那东宫小哥是谁?门客?太子亲戚?”

“小娘子不知道?”

夏侯鸢摇摇头。

“老朽也不知”

“骗人,不知底细你敢收留京兆府大狱逃犯?”

“你们是逃犯?”

“.……” 这老头装傻充愣的功夫可谓独步天下。“你烧我们的囚服时没点想法?”

山伯呵呵笑了笑,“老朽年迈昏聩”

“谁派你来救我们?我总得知道日后向谁报恩”

山伯望着夏侯鸢,极其和蔼,“救小娘子只是顺手,小娘子要报恩,照顾好那公子便是。”

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大。夏侯鸢猜得没错,自己就是个添头儿。

“你不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就只能胡乱叫他!”

山伯躬身一礼,“小娘子请便!”

东宫小哥上到锁骨下到胫骨全有裂有折,短暂清醒时也只能以奇怪的角度侧躺着。

那个姿势,起初喂个水都不方便,一不小心便呛到,咳一下,全身疼。

后来夏侯鸢想到个办法,寻了根小竹子给他做吸管。

“我聪明吧!”

“嗯”

“给你取个名字吧,你吃了我阿翁的奇药,可得活久一点。就叫……‘万岁’?”

咳咳咳,小哥叼着吸管还是猝不及防地呛了,疼的眉毛眼睛皱在一起。

“不喜欢啊?”

“……” 叫这个名字跟敲着锣大喊“我要谋逆”是一个效果。

夏侯鸢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继续想。

“那……长生?”

东宫小哥还不点头,夏侯鸢想起民间为孩子好养活,都叫贱名。

“狗蛋?”

东宫小哥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幽怨地望着夏侯鸢,他但凡能动,早敲她脑门了。

“小白!” 夏侯鸢灵光乍现,初见他时是一身白色染血的中衣,现在苍白虚弱,这个名字十分贴切。

“小白怎么样?”

“嗯”。 小白就小白,总比前几个好接受。

捡回来的小奶猫躺在小白旁边睡觉,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毛茸茸一团,有些抚慰心灵的效果。

“它叫什么?” 这是小白醒来以后,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声音很轻,很沙哑。

“小花!”

“.……” 哪里不太对,小白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问,“能改个名字么?”

“你么?”

“它。”小白拿眼一瞟小奶猫。

“改什么?”其实夏侯鸢当初在“小花”和“来财”之间犹豫过。

“团团”

“也行。”

小白闭上眼,说了几句话,觉得很累。忽然又睁开眼,“你……是谁?”

“你妹!” 夏侯鸢本有冲动说“你夫人”,想了想刘云哥哥的两次救命的恩义,自己将门虎女,决不能见色忘义,毅然决然答:“你表妹!”

“叫什么?”

“夏侯鸢”

小白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好像没这个表妹。“哪个字?”

“天上飞的小鹰”

小白浅浅一笑,如暖阳下绽放的花,夏侯鸢没见过笑容如此美好的男人,看呆了。

“好霸气”,小白声音低低哑哑,自言自语一般。

这表情,这话语,似曾相识。只是声音、相貌天差地别。

夏侯鸢怔愣住了。

“你……”

“嗯?”

“有没有个兄弟?”

一个青壮男子在院外勒住马,接着院里一阵嘈杂,山伯便带着那男子匆匆进来。

此地不宜久留!方才朱七来报,丞相在命人四处搜捕逃犯,只怕用不了半日便要找到此地。

夏侯鸢这才又见到那日劫狱的汉子,原来名叫朱七。

四人匆忙将小白抬上马车,朱七长鞭一甩,策马狂奔,未出五百米便被听得夏侯鸢大喊:“停车!”

朱七回头大喊,“停下,不等明天就被抓到了。”

夏侯鸢挑帘怒道:“不停下,不等天黑,小白就见阎王了!”

朱七一惊,透过掀起的车帘望去,公子侧卧在车里,秀丽眉眼痛苦地皱在一起,出门前面上还能看见一丝血色,如今已经灰白如纸。

乡野土道,碎石泥瓦沟壑遍布,木轮马车如同飞驰在搓衣板上,身强体健的人坐半天车也要全身散架,何况一个全身从上到下血肉模糊没几块整骨头的人。

放慢速度如同坐以待毙,“这如何是好!”朱七茫然四顾,束手无策。

夏侯鸢跳下车,手搭凉棚仰望一圈,此时山伯和张郎中的马车也赶了上来。

“山伯,附近有没有道观寺庙的?”

“道观……” 山伯沉吟一会儿,“倒是没有,只有个不大的尼姑庵。小娘子要做什么?”

“快去庄子上找些妇人衣服来,给小白换上!”

山伯答应着转身离去。

夏侯鸢又想起来,晃着手高声道:“再来一根鲜葱!”

夏侯鸢跑进尼姑庵,拉住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尼姑,哭的梨花带雨。

朱七垂头在一旁,拿脚撵着一秒前被夏侯鸢用过鲜葱段。

这小娘子,到了庵门口,一把将大葱撅断,在鼻子下猛吸,熏得直哆嗦。听见有人走出来,还没眼泪,干脆将鲜葱在眼上蹭。

“小娘子,眼睛不疼?”

“不疼,能像吗!”

在老尼姑走出庵门的瞬间,夏侯鸢将葱段丢到朱七脚下,转身扑向尼姑:“我姐姐命苦啊!求师太慈悲!”

夏侯鸢边哭边偷偷扫视这尼姑庵,果然不大,庵堂简陋,院墙斑驳,统共就一老一小两个尼姑。

老的叫智悟,小的叫智空。小的去化缘了,只有老的在家。

“小施主,不知你姐姐遇到了什么难处?”

夏侯鸢向外面的平板车上一指,掩面抽抽搭搭: “我姐姐,自从嫁给五里庄的朱屠户,三年生了三胎,个个是女娃。 她那个恶婆母,溺死了我还没见过面的外甥女,还日日毒打我姐姐!可怜我姐姐还没出月子,便被打得血肉模糊,下不得床。”

老尼姑走去平板车上去看,只见一个瘦弱的美妇,发髻松散,额头严严实实包着巾子,躺在平板车上人事不省。胸前很是丰满,一看便是要奶孩子的。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老尼姑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俊俏模样,遇上个作孽的人家,折磨成这个样。”

正说着话,眼看这妇人身上盖的薄被子竟然洇湿了。

“这这,你姐姐的胸……”

夏侯鸢为了给小白造个大胸,顺手把睡觉的团团塞进了小白的外衣。这小东西,居然这时候尿尿!

夏侯鸢想起小时候跟着娘去看望月子里的堂嫂,堂嫂胸前湿了一块,那时年纪小,比现在还耿直,夏侯鸢直接问堂嫂缘故,当时堂嫂羞红了脸,没想到今日便用上了。

于是扑到尼姑怀里假哭。“我姐姐漏奶了,我可怜的姐姐啊!”

老尼姑擦着眼泪,“施主着实可怜。只是不知施主来本庵有何贵干?”

“那恶婆婆不知听了谁的话,说我姐姐身上罪孽深重,必得在庙里住上九九八十一天才能赎清罪孽,给朱家传宗接代。求师太收留。”

说着,将攥在手里的金链子塞给老尼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施主若是不嫌本庵简陋,后面倒是还有间禅房。”

“多谢师太,日后我姐姐若生出男娃,必为菩萨重塑金身!”夏侯鸢握住智悟师太的手,双眼饱含感激的热泪。“对了师太,我姐姐还未出月子,还有下红之症,怕风怕冷,忌讳男人冲撞……”

“这是自然,贫尼知晓的。”

老尼姑说着向朱七走去,在朱七面前站下。

朱七莫名紧张。

“师太,有何指教?”

“壮士脚边的辛葱,丢了着实可惜。洗净了蘸酱吃,甚好!”

最新更新
继续看书

同类推荐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