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空间:我囤百亿地皮当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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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零+空间+大佬+团宠+赚钱】百亿大佬宋乔伊意外身亡,建立的商业帝国一朝毁灭,就在所有人都在惋惜时,她却重生了,重生在物资匮乏,什么都缺的六零年代。 还好,她带来了一个空间,空间里都是她前世的产业,包子铺、奶茶铺、烧烤店、超市百货、高楼大厦、制衣厂、器械厂……整个商业帝国都被她带来了。 于是乎,宋乔伊疯狂的变现,最后在南边买下了一个小渔村,建了一推高楼大厦……

《六零空间:我囤百亿地皮当大佬》精彩片段

“宋乔伊,你个杀千刀的,我杀了你!”

宋乔伊意识模糊之间,被一道刺耳的嘶吼声拉回现实。

她缓缓睁开双眼,一股钻心的疼痛瞬间袭遍全身,如潮水般的记忆也朝她脑海中涌来。

捂着疼痛难忍的脑袋,她扫视一眼周围。

这里是……

她居然穿越到了60年代?!

宋乔伊生前是一个孤儿,想要什么都要靠自己拼,曾任国家农业局荣誉教授,副业更是开得火热。

她做过百货商场,开过美食城,超市,工厂,短短三十几年就赚到百亿资产,是别人眼中名副其实的女强人。

奈何,却在一次意外中,她被活埋了。

“我呸,真是一个白眼狼。”

“那可不是嘛,一个被捡来的,整日就知道欺负老宋家,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求她感恩图报,但她至少讲点良心啊。”

“她也十六七岁了,也不小了,咋还是不懂人事?”

“就是可怜了乔西这个孩子,怎么就撞进这没良心的小王八手里!”

众人议论纷纷,宋乔伊十分无语,原主也是姓宋,但不是宋家亲生的,是老太太意外在山上捡回来的。

她天生力大无穷,但是一个暴脾气,多年来为非作歹,在生产队人嫌狗不待见。

尤其今天早上,她在河边见一个孩子手里拿着菜团子,也不知是被谁打了一顿,她饿得不行,想去抢菜团子,却沾了满手血,正巧被村民撞见,有口难辩。

之后就雨天路滑,她摔了一跤就挂了。

“娘——!”

半大小子身上全是泥,像是在泥地里滚了一圈。

人饿得瘦瘦小小的,一身破烂一副,因为跑得太快,连烂鞋底子都掉了一只。

宋四婶名叫何春花,不算现在这肚子里的胎儿,上面还有三个儿子。

老大宋乔东,老二宋乔南,刚才急匆匆跑过来,摔了一跤,躺在河边生死未卜的,是老三宋乔西,才十岁。

此刻,老二宋乔南面色惨白。

大队长肖大可立刻让人找来一辆牛车,急忙送何春花和宋乔西去卫生所,乡亲们要么去凑热闹,要么就是去搭把手,河边已经没什么人了。

“宋乔伊,我娘哪去了?老三呢?你把他们怎么了?”

宋乔南直接冲过来,说着就直接楸起宋乔伊的衣领子。

人很奇怪,平时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这小子总是嫌老三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还瘦瘦弱弱。

但现在人出事了,话里话外都是关心。

宋乔南看到河边那滩血迹,感觉都快窒息了,只能紧紧攥住宋乔伊,生怕她跑了。

“松手!”宋乔伊推了一下,但不敢太使劲,她力气太大,真怕一不小心就把人给推死了。

“不是我干的。”

“你他娘的放屁!”

宋乔南怒吼一声,但——

却见宋乔伊一拳砸在一颗大树上,轰的一声,粗大的树干直接被一拳砸断。

宋乔南被吓了一跳,眼神透着惧怕,但还是没有松手。

宋乔伊一脸的不爽。

“你弟弟身上这些伤,少说不止七八处,还有,旁边还有染血的棍子,肯定是别人用来打你弟弟的。”

“我力气有多大,你不是不知道,如果换做是我,只要一下子就够了。”

宋乔南双眼通红:“不,不可能,你别想开脱,分明王婶子她……”

“就因为我在现场,你们就怀疑我?”

她眼眸微转,原主那狗脾气的确不咋地,而且还很不耐烦,要是被这么冤枉,早发火打人了。

她如今费力解释,完全不像原主的性格,要是被发现……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脸色一黑:“狗日的,他娘的敢坑我,等我抓到他,你看我弄不弄死他,呸!”

宋乔伊狠狠喊着,叫宋乔南腿肚子直转轴,险些没撒腿就跑。

但还是死楸着不放。

“你还杵着干啥?”

她模仿原主,凶狠道:“要是你弟弟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就惨了,指不定就得替人背黑锅了。”

“四婶跟人去了卫生所,身上只怕没钱,你还不回家拿钱,给她送过去!”

宋乔南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弟弟,还有我娘……钱,我得回去拿钱……”

他魂不守舍,急急忙忙的跑开了。

或许,真的不是她干的?

宋乔伊这人忒死坏,就从没见过这么可恶的人,缺点一大堆,臭名昭著。

但是有一点,敢做敢当!她不屑于说假话骗人。

宋乔伊在原地搜索。

前一世,她是个农业专家,生意上了轨道后,一直交给经理人打理,本质上还是个学者。

但是……

“早知道就学学刑侦了。”

大伙走来走去的,现场早被破坏了。

棍子……谁家的烧火棍?

在脑海中搜索一圈,她这会儿看谁都像是嫌疑人。

“咔——”

宋乔伊板着小脸有点郁闷,不远处却忽然响起声音,是有人踩断了干木枝。

“谁在那?”

只见前方一片白桦林。

一个年轻男子,整洁的白衬衣,洗旧的军绿色长裤,手上提着一个竹编的箱子。

他气质不凡,长得十分俊秀。

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染上几分靡丽,宛如春水涟漪,但神情又格外疏离,给人一种很凉薄的感觉。

“小同志,请问肖大队长在哪里?我姓杨,来找他的。”

男子一开口,竟是一副好嗓音,清亮干净。

宋乔伊不由多看几眼。

挺好看一男的,但不知为什么,有种沉寂又沉重的氛围,或许之前经历过什么变故。

“肖叔过去公社了,他家住在东边,走到尽头见到一个木珊栏,里面有两间黄土房子的就是他家,一旁还有一个牛棚。”

“谢谢小同志。”

他勾唇一笑,又显得心怀若谷,温文尔雅,驱散了满身寒意,直让人如沐春风。

宋乔伊又多看了他几眼,才说道:“不用谢。”

……

杨晨一手拎着行李箱,沿着河道一直走。

已是深秋十月,这里又是严寒的大东北,天气早已见冷,但他衣着单薄,仿佛不觉得冷。

“阿晨……”

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阿晨,快逃……”

杨晨紧抿着唇。

掏出一支镇定剂,自顾自的打在手臂上。

他的手臂上,都是伤痕。

有刀伤,有烟头伤、更多的是子弹划过的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阴鸷。

宋乔伊捡起地上的烧火棍,陷入沉思之中。

宋家距离这里也不远,傍山而建,靠近河边,院子极大,住的人也不少。

一家老小就二十几口人,是真正的人丁兴旺。

今日好巧不巧,老太太被已经嫁人的闺女给接走了。

大房有人不舒服,进城看大夫了,二房走亲戚,三房回去娘家,四房又发生了这事儿……

现在偌大的院子里,空荡无人。

“真的愁啊!”

头发上翘起一撮小呆毛,宋乔伊坐在炕边直叹气。

原主这人真是不行,留一堆烂摊子给她,之前无恶不作,干的都不是人事儿。

“住在同一个屋里,关系处的这么差,不行,绝对不行。”

即便是为了让自己过得舒服点,也一定要争取把关系搞好了,换句话说就是洗白?

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四房那边。

宋乔南他弟弟,便是那个叫做宋乔西的孩子,着实是伤得不轻。

万一事情闹大了,报警找警察,现在就属她嫌疑最大,说不定真会被当成嫌犯带走。

“咕噜噜……”

宋乔伊小脸一皱,有些痛苦的捂着肚子。

她已经很久都没挨过饿了,也就小时候在孤儿院,才会饿一顿饱一顿,但之后日子好了,嘴上从没少过。

这里处处都闹饥荒,吃不饱穿不暖,生活也是一个问题。

“我怎么这么难啊。”

前世这么多产业,她一个孤儿,母胎单身,连个继承人都没有,早知如此就捐……

“咦?”

就在这时,一个时间停滞的神秘空间,出现在她眼前。

只见高楼大厦高耸入云,餐厅商铺比比皆是。

还有超市、工厂……

这这、这居然是她前世的产业?!

“好家伙!”

这运气真是牛啊。

原本她都死了,人死如灯灭,却不想运气好,重活一世,白白捡了一条命。

而且,现在还有了金手指,真是想不高兴都难啊。

然而,转念一想,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她的好心情又瞬间没了。

从空间里拿出两个素包子,又拿出一杯热腾腾的豆浆,简单的吃完早饭,就走出门了。

……

“我呸,这个小白眼狼。”

“要我说,老太太当年就不该捡她回来,整日飞扬跋扈不说,还害得自个家乌烟瘴气。”

“那不是嘛,蛇蝎心肠,恩将仇报的缺德玩意儿,咱们十里八村就没像她这样的人。”

“就是,现在还有脸出来见人?还不如一根绳儿吊死算了!”

“我呸,赶紧早死早超生吧,反正活着也是祸害人。”

宋乔伊一出门,遇上了村里不少人。

有的只是嘴巴闲不住,东家长西家短,说闲话而已,但也有人是真心为老宋家愤愤不平。

“这老宋家当真是不值啊。”

“一大家子人,除了宋老三家的,其他都是好样的,仁厚了一辈子,咋就摊上这种事呢。”

“前些日子他们大房有人生病了,她四叔和宋乔东进城帮忙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是啊,等知晓了这件事,即便宋老四性子再好,也得炸了,自家孩子被打得这么惨,为人父母的,哪里能忍得住。”

“就等着瞧吧,这事儿啊,到时候可有得闹了。”

这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不打紧,她得稳住,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勇敢乔乔,不怕困难!

“哎呀,这哪来的大小伙子啊,长得可真俊呢。”

“瞧瞧人家的脸,那叫一个细皮嫩肉啊,那话咋说来着?什么冰什么洁?”

“噢噢,是冰清玉洁!”

宋乔伊呆呆看去,好家伙,真是够巧的。

就是之前问路那男的。

那个温润如玉的大美人。

正巧,对方也看了她一眼。

两人四目相对,杨晨微怔,旋即友善的朝她笑了笑。

简直舒坦啊!

自打她穿越过来,就是被人指指点点,也唯有这个大美人,没用有色眼光看待她。

并且……她这形象真是没眼看。

宋乔伊刚才在家照过镜子,这五官长得还挺标志,但头发干燥,皮肤粗糙暗沉,脸蛋子嘣刺儿了,让风给呲裂了。

嘴巴一咧开,就像一个丑八怪似的。

并且穿着破烂不堪的旧衣裳,隔着老远都能闻着臭味,原主可不是什么爱干净的人。

大半年没洗过一次澡,连续几个月不换衣裳,都是常有的事儿。

看到这么邋里邋遢的自己,大美人都能朝她笑,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心地善良,不会以貌取人呀!

舒坦,真的太舒坦了!

所以,她看向杨晨的时候,也是笑弯了的眉眼,只是小脸很是粗糙,一笑又是更丑了。

“宋乔伊你个贱人!”

忽然这时,一声怒吼传来。

就见一个年轻女孩,气冲冲的跑过来,二话不说就直接薅住她的头发。

“我呸,你个臭不要脸的贱人,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啊,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居然敢勾引老师?看我今儿个不打死你!”

说完,宋芸姗抬手就要打,但宋乔伊手疾眼快,伸手一推,砰的一声。

只见宋芸姗被推的老远,重重摔在地上,啃了一口大烂泥。

“小贱人,还敢对我动手?”

宋芸姗怒火中烧,撸起两边袖子,露出两条黑瘦的手臂,这让宋乔伊一凛,直接踢开她。

这次还不等宋芸姗发疯,她就大步冲上去,直接来了一个锁喉,死死压制着宋芸姗。

“你又抽哪门子的风?”

前世,她小时候在孤儿院可没少吃苦,那时候吃不饱,长得又瘦又小个。

院长心地善良,但难免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其他孩子都是看人下菜,专门逮她就欺负。

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灭亡,宋乔伊毫不犹豫选择爆发。

之后还特地去学了柔道、军体拳、防身术之类的,要论起打架,即便前世的她,都能一打十。

换成现在,多了一身的力气,还不是跟玩一样?

“我呸,你他娘的还好意思问?”

“你给我听好了,小贱人,张老师可是我先瞧上的,他是我的,你再敢勾引他试试看?看我打不打断你的腿!”

“不知死活。”

这人怎么这么虎呢?

明明知道她力气大,也打不过她,还非要来找她麻烦,真是愚蠢至极啊。

说起这事儿,也是奇了怪了。

宋家人的为人都挺好,但除了三房,就像一颗老鼠屎。

这三房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宋芸姗是三房的大女儿,和原主从小见面就开掐,像仇人似的,特别是前阵子……

宋乔伊神情一沉,眼眸一片清寒。

“你张口闭口的张老师,叫的倒是亲热啊?”

“但人家知道你是哪根葱吗?你当那姓张的是什么好东西?”

宋乔伊白了她一眼。

“不瞒你说我还真看不上,就他这种人还当老师?吃拿卡要,又当又立,他简直就是一个小白脸!”

“得了,你赶紧给我滚蛋,少来找我麻烦,否则休怪我没有事先跟你说清楚。”

说完,她撇了撇嘴,鄙弃不已。

原本就与宋芸姗不对头,先前上头派人来扫盲,张智鑫是这件事情的负责人,所以大家都称呼为他张老师。

这个张智鑫长了一张浩然正气的国字脸,乍一看似乎挺靠谱。

但是,他一个大老爷们,为了能够多吃口粮食,啥事都干,毫无底线可言。

先前发现原主力气大,就怂恿原主在宋家当强盗,让她抢宋家其他人的口粮去给他。

还满嘴都是甜言蜜语,说什么我心里只认定你,你等我,等我回了城,我一定回来娶你。

一边钓着原主,一边又勾搭其他姑娘,个人作风不检点,人际关系又脏乱。

简直是一人渣!

……

“我呸!”

宋芸姗还是气不过。

她原本是跟着亲娘回娘家的,在她姥爷家一直住的好好的。

但今早听说,昨天宋乔伊拿着两个菜团子,屁颠屁颠的去讨好张智鑫,这不气眼红了,才火急火燎赶回来。

“小贱蹄子,年纪轻轻不学好,这还没嫁人呢,就赶着去勾引男人,也不怕得一身脏病,咋不烂死她!”

宋乔伊已经离开了。

也就是没听到这话,否则的话,非得回来一鞋板抽死她。

宋芸姗磨牙凿齿。

不行,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去!

宋乔伊走在乡间路上,正生着闷气,却忽然发觉杨晨在跟着她。

她偷偷瞄了一眼,刚好被他看到了,他居然还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来。

“同志是姓宋吗?”

“对呀,怎么了?”

“没有,随口问问。”

然而,杨晨却在想,先前在首都,得知他要回来红星,上头立马就把这边的生产队,乃至整个七星公社,全都查了一遍。

祖宗八代都差点挖出来,确认安全之后,才愿意放他回来。

宋乔伊,三岁被人贩子拐卖,人贩子意外死在深山里,然后被宋老太太徐大枝捡回家,从此便成为了宋家大房的养女。

而宋家这边,大房爹死娘改嫁,就剩下哥儿四人。

大哥早去当兵了,人在部队多年不回家,二哥瘸子三个病秧子,四哥又是一个瘫子。

宋乔伊本人今年刚刚满十六岁。

当初负责调查宋家的小战士愤慨说过。

“真是想不到,宋营长的妹妹竟是这个德行,不对,这还是捡来的……简直是白眼狼。”

但耳听是虚,眼见为实,如今看起来她似乎也没这么不堪。

宋乔伊摸着后脑勺,可烦躁死了。

原主是摔跤摔死的,自从她穿过来,就一直犯恶心又头晕,怕是撞出脑震荡了。

刚才跟宋芸姗动手,更是晕得厉害,这会儿一阵反胃。

不过,杨晨这个人吧,看上去冷若冰霜,疏离淡泊,看着像是那种少私寡欲的。

她又偷瞄了几眼,忽然觉得,像是薄荷,还挺提神醒脑啊。

“你先前找我问路,你是来我们大队办事的吗?”

“不是,我是回来认亲的。”

他的态度平和。

“诶?”

“我以前住在这里,但小时候就被家里人送人了。”

闻言,宋乔伊有些诧异,但想了想,似乎也很正常。

那时候兵连祸结,骨肉离散多的是,也不奇怪。

杨晨微微一笑。

他的个子是真的高,目测有一米八八。

“可是现在……我不认识路,想去公社一趟,但不知往哪走,所以想打听打听。”

宋乔伊看他一眼:“跟我走吧,我认识路,也刚好顺路。”

他薄唇微勾:“那就麻烦你了,我叫杨晨,杨树的杨,早晨的晨。”

“我叫宋乔伊,大宋的宋,乔装的乔,伊人的伊。”

杨晨微愣,笑了笑。

这么看来她识字。

但是宋家……乃至整个红星大队,除了当兵的宋建军,再也没有人读过书。

其实连宋建军当时参军时,也是文盲一个,后来参军后当了干部,才慢慢靠自学懂了些知识。

……

宋乔伊走得快,小短腿火急火燎,脚底都快走冒烟了。

但却忽然发现杨晨这体力……是真不行。

那大长腿悠闲自在,很是优雅,但也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非常吃力。

她眉梢一挑,就放慢了脚步。

杨晨一愣,低眸微笑:“谢谢。”

“不用谢。”

宋乔伊又看他一眼,还算聪明,不笨,是个心里有数的。

……

红星大队距离公社很远,正常来说步行需要走四五个钟头。

但今早下过雨,走一步一个泥窝子,人陷进烂泥里,鞋子都很难拔出来,这路很难走。

宋乔伊原本是这么想着的。

等走出生产队,趁着没人时拿出空间里的小汽车代步,但遇到个杨晨……得,计划泡汤。

为了照顾杨晨,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下休息一会儿,停停走走,居然整整走了六个多小时的山路。

一整日的时间几乎就这么消磨了,但见杨晨那样子,显然累的够呛。

“你没事吧?”

来到公社时,杨晨脸色苍白,嘴唇都毫无血色。

宋乔伊伸手扶他一把。

杨晨虚弱的挥了挥手:“我没事,都是老毛病了。”

他声线有些发颤,但依旧优雅得很。

宋乔伊抬头看向远处。

“公社这里没有医院,只有卫生所,但离这里有点远,不如你去那边看看?”

“我得去一趟派出所,要是你不着急,可以陪我走一趟,如果真的难受,你就自己先走。”

“去派出所?”

宋乔伊抬起手臂,亮出自己脏兮兮的的袖子,臭熏熏的。

不得不说,她有点佩服杨晨。

一起走了五六个小时,本就是又脏又臭,出了满身的汗,等这热汗一蒸,那更加臭了。

像是掉进化粪池,连她自己都被臭的脑瓜疼。

但杨晨却是面不改色,没有任何嫌弃,仿佛没有嗅觉。

“我袖子全是血,我家出事了,这会儿我嫌疑挺大的,我需要自证清白。”

闻言,杨晨一挑眉,“那我陪你去吧。”

“行。”

……

另一头,几个小时之前。

“个浪蹄子!”

宋芸姗破口大骂,她先前在宋乔伊手里吃了亏,正想着把这场子找回来。

结果刚回生产队,认识的婶子瞧见她,就连忙说道:“姗丫头啊,你爹娘呢?你们老宋家出大事儿了啊!”

“能出什么事儿啊?”

宋芸姗脸上全是不耐烦,满脸不高兴。

那个婶子说:“就你四叔家的乔西,他被打了,被小畜生打得可惨了,身上全是血,现在被大家伙抬去卫生所了……”

闻言,宋芸姗眼前一亮。

“什么?宋乔伊打的?”

“那可不是嘛!”

婶子唏嘘:“你王婶当时就在场,她亲眼看到的,可怜的乔西啊,伤得不轻,那小畜生手上都是乔西的血……哎,你四婶肚子里还有一个呢,随时都会生,万一乔西出了事儿,她小产了怎么办?。”

宋芸姗差点没笑出声。

“婶子,我还有急事,先走了啊!”

说完,宋芸姗转身就跑,火急火燎的冲出大队,跑了一路,又跑去隔壁的大队。

何春花是从隔壁村嫁过来的,这老何家都是老实本分的人。

虽然何家人老实本分,但几个儿媳却是个顶个的厉害。

宋芸姗一口气跑到何家,拍着门大喊:“何爷,何奶,开开门啊,我四婶家出大事了!”

“哎呦,这不是红星老宋家的闺女吗?过来干啥呀?”

有邻居听到动静,就出来问,还叫了人去喊何家的。

“快让何家回来,先别干活了,这好像是出大事儿了。”

嘎吱一声,就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爷子从屋里走出,另一个满头白发,脸上沟壑丛生的老太太在旁边搀扶着。

“是姗丫头啊?你咋来了?”

宋芸姗眸光闪烁:“我四婶家出大事了,乔西被打死了!被宋乔伊那个白眼狼给打死了!”

人家孩子只是被打,还没死呢,但她乱传话,直接说人被打死了。

“什么?死了?乔西怎么死了?”

何老头岁数大,本来身体就不好,忽然听到这事儿,当场就挺不住 ,摸着心口往后倒。

“老头子!老头子你咋了!”

何老太太力气太小,被何老头压倒在地,心慌意乱的搂着老头半截儿身子。

就在这时,何家那些儿子儿媳们,以及各家的孩子们,都从地里冲回来了。

“爹!爹啊!”

何老大面色大变,连忙跑过来。

何家媳妇声色俱厉:“发生啥了?我听说大姑姐出事儿了,花姐家咋的了?”

宋芸姗两眼放光,她不仅乱传话,还颠倒是非。

“都是宋乔伊!全是宋乔伊那个白眼狼干的!”

“婶,你瞧瞧我身上的泥,我只是气不过说她两句,她居然上手连我也一起打了啊!”

“乔西都被送去公社了,乔西被她活活打死了啊!”

何老头掐着人中,才刚睁开眼睛,如今又听到宋芸姗这么说,顿时心口一抽,脸都白了,嘴唇都发紫了。

“爹!完了完了……老二,找块板子来,抬着咱爹,送爹去公社。”

一时间,何家彻底乱了。

但想到宋乔伊,又恨的磨牙凿齿。

“个没良心的!她杀千刀啊!”

老大媳妇恶狠狠大骂,宋芸姗却高兴了。

作吧,往死里作!赶紧闹!往死里闹!

我呸,老何家这么多人,即便不打死那个浪蹄子,也得让她脱层皮!

宋芸姗心里这么想。

……

“事情整个过程就是这样,现在红星那边众口铄金,但这件事根本与我没关系,我请求同志帮我调查清楚,麻烦各位了。”

宋乔伊肃然危坐,巨细无遗的讲述了今天的事。

杨晨坐在旁边,正在休息。

刚才走了这么久,当真是有点累,自打前两年……身子就一直不太好。

即便他一直在帝都最好的医药疗养,也见过不少专家,自己为此也学了一些医术,中西医都会,但到底还是亏损严重。

因为这事,所长都惊动了。

七星公社地处偏僻,平时最大的事就是小偷小摸,牵扯到命案这种事,几年都未必有出现一次。

“好了,这事儿我们知晓了。”

“留下两个在所里,其他人跟我走,咱们过去红星那边,现场实地瞧瞧。”

“王所长你好。”

“请问同志你是?”

“我叫杨晨,是这样的……”

杨晨的手极好看,修长又白皙,长得却是一副清冷的模样。

“刚才听宋同志说,作案人曾以一根木棍当作凶器,那根木棍好像是农家用的烧火棍。”

“而且那个叫做宋乔西的孩子,受了不少伤,尤其脸上的巴掌印不少,肋骨断了几根。”

“我设想,作案的人应该是女子。”

“首先,如果是男人的话,男人力气比较大,通常会少借力,而且如果是男人下手,更习惯使用拳头,而不是扇巴掌。”

“现如今实行大锅饭,粮食都是集体分配制的。”

“现在所有人家里都不开灶,家里的铁锅铁铲之类的铁器,早被收上去了。”

“如今入秋不久,天气转凉,但队里的农家都比较省,这种时候肯定不舍得烧柴火,所以这根烧火棍一般人家都还用不着。”

“你们可以先去取证,要是那个物证上有近期使用过的痕迹,那么范围就能缩小一些。”

“作案的人很大概率就在生产队的食堂,不是食堂的职工,就是其家属。”

杨晨一番话,听得王所长都愣住了。

“这位同志,您是哪里来的公安战友?”

“我听着您的口音,好像官普话,你是外地来的同行吗?”

杨晨笑了笑:“不是,我只是多看了几本书而已。”

前几年在国外,被囚禁的那段时间,什么都做不了,闲来无事,只能看书了,其中就有不少着犯罪心理和刑侦案例。

王所长一阵惊叹,这可不得了。

这些事他们自己也可以调查出来,但一定得剥茧抽丝,很费时间,不知要忙活多久。

但人家脑子灵活,只言片语,就说出大方向,听起来还挺靠谱,帮他们省下了很多时间。

“好好好!不错!”

王所长看着杨晨,那是越看越稀罕,一阵赞许。

……

走出派出所。

宋乔伊虽然脸皮粗糙,但水灵灵的大眼睛干净透亮,看上去很是灵动,简直就像玲珑剔透的黑葡萄。

可是,她很疑惑。

“你便是为了这个,所以才特地陪我过来的?”

杨晨笑笑:“算是答谢。”

“答谢?噢!”后知后觉,点了点头。

应该是因先前找她问过路,所以特地陪她走的这一趟。

宋乔伊眨巴着大眼睛,哑然失笑。

“杨晨,你真是一个大好人,帮了我大忙,这份人情我承了,能快些查清楚,我也能快些洗去嫌疑。”

杨晨微微一笑,依旧疏离,看上去很有距离感,但又谦谦君子,有种温文尔雅的气度。

两人一起前往卫生所,这是一栋十分破旧的老式小洋楼。

据说是民国时候的建筑了,墙面斑驳,摇摇欲坠。

“医生,我儿子乔西呢?乔西他到底怎么样了?”

里面有一个破旧的小手术室,但平时基本用不上,早就落灰了。

原本有人让何春花送乔西进城的,毕竟城里的医院更大,器材齐全,医生也多。

但宋乔西气息奄奄,支撑不了多久,就只能先把人给救了。

这手术做的心惊肉跳,好在医生是好医生,否则如果是之前的赤脚医生,只能看个头疼发热的,那铁定得抓瞎。

“同志,你先别着急。”

这时,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神情凝重。

“病人的情况不大乐观……手术是成功了,你们……唉,还是赶紧去筹钱吧。”

宋乔南站在一旁,听到医生的话,心里一咯噔。

“医生,需要多少钱?”

医生看到娘俩衣衫褴褛,肖大可那些人也是穿得捉襟见肘,心里又叹气。

“那孩子伤挺重的,鼻梁断了,身上的肋骨也断了四根,内脏有出现的现象,再加上……”

“他目前这个情况,想完全好起来,需要用不少药,而且还全是西药,都太贵了……先照两百块准备吧。”

此话一出,宋乔南脑瓜一嗡。

要知道,农村人唯一的收入来源便是种地。

平时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一次整工算十工分,也就是八分钱。

两百块钱,在这年代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一笔巨款了,况且宋大房还有个病秧子,家里的钱都被耗光了。

“乔西!我的乔西啊!”

何春花挺着大肚子,这中年怀孕本就风险很大,况且还赶上天灾,粮食不够吃,营养自然就跟不上。

她身子不大好,又悬心吊胆这么久,这会儿是真撑不住了,肚子坠着疼,险些没瘫地上。

“娘!”宋乔南大惊失色,连忙扶着何春花。

“医生!医生!赶紧看看我娘!我娘流血了!流了好多血!”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何春花便瘫软在地,裤子都被血水浸湿了。

那个医生也就三十左右,是个男的,看到这个情况都傻眼了。

“赶紧先把人放下!”这怕是流产了啊!

又是一阵忙活后,何春花彻底晕了过去,但胎儿不稳定,医生只能给她打吊针。

宋乔南只觉得,天都塌了。

一个是他娘,另一个是他弟弟宋乔西,他才十岁而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看上去比同龄人更小。

刚出手术室,身上就缠满了纱布,人还没醒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头上还包着纱布,根本看不出他具体长什么样。

“怎么会这样?”

宋乔南沙哑着嗓子,满脸迷茫。

到底还是个孩子,面对这种事,不慌才怪了。

肖大可叹一口气,拍了拍宋乔南的肩膀。

“乔南啊,等会儿叔回大队,帮你跟队里的乡亲借一点钱,至少先把人救下,其他以后再说。”

“至于你爹,你大哥……赶紧让他们回来一趟吧,大房那边先让其他人照应着。”

看到宋乔西和何春花的模样,肖大可都怕了。

怕还没等到宋老四和宋乔东回来,这娘俩就没命了,怕那爷俩见不到最后一面。

这老宋家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都怪那个白眼狼,大伙平日里一口一个白眼狼,真没骂错乔丫头!

“乔丫头?”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有人喊:“你居然还敢来这儿?”

现在这年代,大家讲的就是人情。

毕竟都是一个生产队的,即便不是一个姓,但都是邻里街坊,不是这个亲戚,就是那个亲戚,多少带点关系。

此次宋家四房出事的时候,乡亲们碰巧在田里干活,一声吆喝大家都一起来帮忙了,路上老黄牛太慢,宋乔西又伤得很重,没办法,大家伙儿只能卸了牛车,齐力推着来到卫生所。

就怕误了时间,怕宋乔西这孩子没命。

十来个男人,一个个出力,竟把板车推得比牛车快,每人都是忙活得满头大汗。

宋乔西手术的时候,大伙也没离开,都在外边等着,都想听信儿,担心这孩子,怕这孩子活不成。

如今正巧看到罪魁祸首来了,那当真是往枪口上撞。

宋乔伊刚来到,几个暴脾气的老乡就破口大骂起来。

“你有没有良心啊?看你把乔西打成什么样了,你刚来我们生产队那会儿,话你都不会说,牙也没长齐,肚子又娇气,这不吃那不吃。”

“老四家的更是把你当亲闺女养,凡是有点好的,乔西他们几个一个没落着,全进你肚子里了。”

“还有你身上穿的,都是老四家一点布一点布攒下来的,你就是这样回报人家的?”

“你的良心是不是都被狗吃了!”

莫名挨一顿臭骂,宋乔伊倒是不生气,但心里真是憋屈。

本来她刚穿越来就一直被骂,现在天都快黑了,还是被骂。

要是换成原主那副性子,她早怼回去了。

但即便不提宋乔西这件事情,其他的,那可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她无法抵赖。

宋乔南脸色复杂:“好像不是她干的……”

“你说啥?”

“不是宋同志做的。”

这时,杨晨站出来。

杨晨挡在宋乔伊身前,帮她挡住了乡亲们的怒火。

“我们刚从派出所出来,王所长已经带人去了解案情了,行凶的人很快就会抓到。”

“什么?派出所?”

乡亲们一脸震惊。

肖大可问:“请问同志你是?”

“我叫杨晨,是杨家的小儿子,不久前回红星认亲,但不巧,刚好大队长你不在。”

“杨家?是老杨家吗?”

众人又一惊。

按照辈分来说,就连大队长肖大可,都得管这杨晨叫一声小舅爷。

……

“乔南,你过来。”

宋乔伊没有凑过去,朝着哭得两眼泛红的宋乔南招手。

宋乔南迟疑许久,才不情不愿的过去。

“干嘛?”

“还差多少钱?”

“什么?”

宋乔伊蹙着眉。

“我刚才听到几耳朵,肖叔说了什么钱不钱的事儿,是不是钱不够,差多少?”

闻言,宋乔南双眼又一红,眼神瞬间黯淡无光。

他满脸绝望说,“两百……大夫告诉我们,需要照这个数准备,要用不少西药,否则我弟弟……”

家里存的钱,宋乔南过来时全都带上来,但一共也才十几块而已,连手术费都不够给的。

刚才他弟弟做手术的时候,还是大队长肖大可,以红星大队的名义,给卫生所打了手术费的欠条。

万念俱灰,真正的万念俱灰,他弟弟现在还活着,可要是拿不出钱,人怎么救?

宋乔南一个没忍住,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两百……”

宋乔伊的眉头紧紧一拧。

要是放在21世纪,这点钱自然算不得什么,谁手上还没个几百块,但问题是,如今是六零年。

国家百废待举,工业刚刚起步,现在的物价是便宜,但人均收入也非常低。

即便是城里那些工人,一个月下来也只能挣到个二三十块而已,而且每家每户的孩子多,不然之后也不至于搞计划生育。

生孩子,养孩子,生得越多越穷,越穷越是要生,日子都是精打细算的过。

这两百块,在六零年代可谓是巨款了,即便在城里,能拿得出来的也没多少家。

何况这里是农村的生产队,而且大房的三哥常年生病,一直要靠药物维持生命,没少花钱。

宋乔伊深呼吸一口气。

“你别担心,当务之急就是照料好乔西和四婶,这钱我会想办法的。”

虽然公安已经赶去乡下调查了,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当时没有一个证人,也没有目击者,鬼知道这事儿需要磨叽多久。

所以,要是宋乔西能早点醒来,她也能早点洗脱嫌疑。

宋乔西是受害者,他应该见过嫌疑人的模样。

……

宋乔伊自认不是铁石心肠,做不到袖手旁观。

而且原身小时候,关系没闹得这么僵时,除了三房的人,宋家其他人,对她是真的好。

从没有因为不是亲生的,而苛待虐待她。

就三房的人对她不好,所以,一直以来,原主一直跟三房的人不对付。

三婶又是个嘴碎的,动不动就说捡来的小野种,白眼狼,小畜生……总之,她在三房嘴里就不是个东西。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和三房的关系就渐渐恶化了。

这原主吧……虽然是挺坏的,但至少坏得有分寸。

不然,凭她一身大力士,她一个发怒,早就把宋家人弄死了。

“没事,小问题!”

宋乔伊深吸口气,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又看一眼空间里的物资,悄然振作了一些。

……

宋乔伊那句“我会想办法”,宋乔南也就是听听而已。

前段时间生产队来了个张老师,唆使她在宋家当强盗,她之前对宋家人啥样,都懒得说。

现在出了这种事儿,不指望她能搭把手,至少没幸灾乐祸都不错了。

这时,宋乔南走进病房,坐在一把瘸腿的凳子上。

破旧的墙皮刮了白泥,下面刷着绿色油漆,极具年代性,也十分简陋。

宋乔南就这么呆呆坐着,整个人都是灰色的。

有时候人长大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但也未必是朝着好的方向去。

要是乔西有个三长两短,照他娘这个样子,只怕会一尸两命。

他爹娘感情这么好,万一要是娘出事了,爹该怎么活下去啊。

家破人亡就在眼前了。

宋乔南隐忍着握紧拳头,但神情却愈发阴鸷了。

不论是谁干的,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个狗杂碎!

……

杨晨和肖大可寒暄了一会儿,稍不注意,就发现宋乔伊没影了。

他本只是瞥了一眼,但却猛的,这一幕映入他眼帘,看到病房中的宋乔南,还有两张病床,阴霾始料未及的重现。

他脸上露出一丝很是可怕的情绪,那张本来清秀苍白的面孔,更是眨眼间毫无血色。

“杨同志?杨晨同志你还好吗?”

他身形晃了晃,肖大可在他身边,一把扶着他,却发现他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杨晨紧咬着牙说,“没事,我很好。”

忽然趔趄着,他发现不远处有间办公室,里面没有人,颇为狼狈的冲了过去,把门急忙一关,重重的背靠在门板上。

修长的手指扯了扯白衬衣的领口,来回松了松,力气太大,崩坏了几颗扣子,他仿佛要窒息一般,薄唇轻启,急促的呼吸着。

似乎呼吸不畅,痛苦的喘着粗气,白皙的颈项,露出恐怖的青筋,让他阴鸷到扭曲。

“阿晨,快逃……”

“阿晨,不要管我,快逃……”

“阿晨!”

“回国……阿晨,你一定要逃回去……”

那些声音不断回响在他脑海中,同时出现的,还有那一幕幕画面。

他蹲下身子,干呕不止。

入眼却全是血,手上都是血,浑身都是血,枪声、人声、叫声,直到是一间病房。

病床上的人就这么躺着,没有声息……

“杨,我们早就劝过你了,何必呢。”

“你这样难得的人才,就该留下来。”

“我们会给你最好的待遇,给你所有优待,不论你想要什么,都给你弄来。”

“你的国家也不发达,土地都被打废了,重建至少要几十年。”

“你一向是个聪明人,你该知道如何选择。”

——“我是聪明人,但前提,我是一名华夏人。”

杨晨跌坐在地上,拿出随身携带的镇定剂,咬开针管盖子,一针狠狠刺入手臂中,他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眸底染着一抹血红色。

许久,才缓缓沉寂了下来。

“阿晨……”

“阿晨,一定要活着……”

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他垂下眼眸。

但眼底浮出一抹凄冽的,悲恸的,让人心碎的红。

“怎么了?为什么都堵在这儿?”

卫生所的大夫被护士叫过来,一头雾水问。

肖大可拍着办公室的门,那脆弱的门板都准备被他拍烂了。

“刚才我们有名同志的脸色不太好,他跑进去了,已经很久没出来了,也不知道咋回事。”

大夫伸手握着门把,想扭开房门,然而这时,咔嚓一声。

里面的人湿哒哒,全身上下都是汗,白衬衣紧贴在颀长的躯干上,勾勒出优美的线条。

仿佛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而且神情,漂浮如梦,淡如青烟氤氲。

他稍稍偏一下头,一副温和谦雅的样子,以一副迟钝的,又轻描淡写的口吻,柔和的开口。

“嗯?我很好……刚才只是有点不舒服,让你们费心了。”

他勾起弯唇,笑得很安谧。

清风霁月,却少了一丝活人该有的人气儿。

卫生所的事儿,宋乔伊浑然不知,这会儿她已经跑进了一条小巷子。

公社比大队的条件好很多,这里早已通了电,但却没有路灯。

这乌漆嘛黑的,幸好月亮还是挺亮的,倒也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

在巷子里蹲了半响,随后,她在空间里一阵翻找。

过了良久。

等她从空间出来之时,已然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一件老套的外套,配上一条黑色裤子,加上解放鞋,头上带着头巾,将整张脸捂得严严实实。

就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卡姿兰大眼,提着一个土到掉渣的竹编篮子。

这身装备都是她从一个沉放多年的旧仓库里翻出来的,有些年头了,凑近一闻,还有一股刺鼻的霉味。

“我去!”

她深呼吸一口气。

“加油!尽量别让人逮住!”

攥了攥小粉拳,她就勇敢的迈出脚步。

……

十月份,天黑的很快。

这会儿,才六点的样子。

“这可咋办呀。”

许映霞本是纺织厂的会计主任。

刚结束一整日的工作,走在公社浑浊的黄土路上,白天下的那场雨,让地面全是烂泥。

一整天走来走去,泥都没了,让人踩着鞋底子带走了。

“哪有这样的啊,有钱居然都买不到米面,工厂食堂又不管饱,人均一顿才三两,怎么够啊……”

毕竟公社只是一个乡办单位。

如今天灾连连,国营企业都揭不开锅,供销社更是什么都卖不出去,而且粮食和副产品,每次来货都很少,一下就被扫光了。

那些运气不咋滴的,只能看着空空如野的粮袋子跳脚。

许映霞就是那个跳脚的。

早早提前一天去排队,大晚上还人潮涌动的,都在供销社外打地铺,饿得眼珠子都绿了。

熬了一晚没睡,今早供销社一开门,大伙不要命的使劲挤,头发都挤散,鞋都丢了一只。

等回过神来却发现,已经被人给抢完了。

“哎,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许映霞哭唧唧的抹了一把泪,一想起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心里真是疼啊。

“踏踏踏……”

这时,忽然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她。

完犊子了,难不成碰上劫道儿的了?

人要是饿疯了,啥事儿都干得出来,她越发的忐忑不安。

“哎呀,姑妈,您等会儿我呀,走这么急干啥,我都追您一路了。”

忽然间,一道小嗓门传来。

娇滴滴的,脆生生的,一定是一个俏丽的。

许映霞一头雾水:“小姑娘,你哪位啊?”

只见,小姑娘头上包着一条旧蓝色头巾,看不清楚长啥样,而且个子也不高。

瘦小的一个小人儿,整个人薄得像纸片似的,干干瘪瘪的,完全就是发育不良的豆芽菜。

倒是身上的衣服穿得十分体面,一身新衣新鞋。

体面就行,许映霞才是放心了些。

“姑妈,您不记得我啦?我是粒粒呀,米粒的粒,您听我这个名儿,咋还不认得我了?”

“小姑娘,你怕不是认错人了吧?你可吓死我了,还以为碰上抢劫的了,我都打算扯一嗓子把街坊们喊出来了。”

小姑娘嘻嘻一笑,看不着脸蛋和鼻子嘴,但那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笑起来像月牙似的。

忒招人稀罕,也讨喜得很。

这条胡同里没啥人,每家每户们都紧闭着,但宋乔伊还是不敢大意。

她手臂挽着一个土筐子,特地盖上一块旧布,从外面倒是看不出是啥东西。

但是这会儿,悄然的掀开一角,露出一个个圆滚滚的,大大的……居然是大雁蛋?!

那个头,真是忒大!

一个直接顶上三个鸡蛋!

营养可多了!

见状,许映霞直接都看愣了。

“姑妈,您再好好回忆回忆,我是粒粒呀,米粒的粒,您想起我来没?”

“哎呦!”

许映霞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原来是粒粒呀?哎呦你瞧我这记性,老些年没见都给忘了,快快快,赶紧进来,先跟姑妈回家里,你瞧瞧你,这大老远的跑来,先回家喝口水吧?”

闻言,宋乔伊笑了笑,“哎呀,您咋逗我呢,走走走,我还真口渴了,先去您家歇个脚。”

她也算是艺高胆大,凭着自己一身怪力,还真就没啥好怕的。

“哟,映霞回来啦?咋地了,刚才吵吵什么呢?”

嘎吱一声,一老太太住旁边,走出门来看情况。

见此,许映霞心里那叫一个紧张。

“也没啥,婶儿,就是我家来了一个亲戚,上回见她已经是好几年前了,我直接懵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哎呀,你家亲戚啊?”

老太太想了想,估计是乡下过来打秋风。

但是,瞧瞧人家穿得,哎呦,那新衣服板板正正的,看上去不像乡下人,脚上穿的还是橡胶鞋呢,一双可得好几块呢,贼贵了。

难不成是从城里来的?

说白了,这七星公社之前叫做七星乡,是前两年才被要求小社并大社,转为人民公社的。

但终究是乡下,比不上真正的城里。

老太太看得两眼直冒光。

等返回家,一进门就找她老头子唠叨。

“哎,我跟你说,隔壁媳妇儿,就是映霞啊,可不得了哦,她家在城里居然还有亲戚呢……”

……

许映霞推开门,连忙把宋乔伊带进去。

“粒、粒粒啊,你看这……”许映霞攥紧手心,心惊肉跳的,紧张的不行。

这可是投机取巧啊,只是想着都害怕。

“姑妈,咱俩已经好几年没见了,我过来之前,我妈说如果碰见姑妈,姑妈您一定会给我见面礼,所以姑妈,我的见面礼呢?”

许映霞怔住。

宋乔伊眨了眨眼睛:“我妈还交代我,走亲戚不能空着手来,我们也不能占您便宜。”

说着,她悄然的掀开土筐上的旧布,又迅速盖上。

先前只是露出一角,许映霞只看到大雁蛋,这会儿看到更多了。

居然是粮食!

全部都是粮食!

有大米、白面、高粱米、红薯干,要啥有啥,很多斤呢!

似乎还有一块肉,看上去最少有两斤!

肉啊!!

许映霞深吸一口气,才又缓缓的,缓缓的,放轻了呼吸。

“粒、粒粒呀,你先等会儿啊。”

现在,脑筋也转得老快了。

“你娘上次跟我说了,我都备齐了,我这就去给你拿,你……你在这儿等着,坐好了啊!”

可千万等着,别跑了啊!!

宋乔伊小嘴抽了抽,闷闷的干咳两声,自个儿偷着笑吧,否则就白演了。

别以为进了门就能松懈,这老房子不隔音,保不齐自己嘴皮子一秃噜,让人家全听完了。

“你敢?”宋芸姗瞪大了眼眸。

宋乔伊冷笑:“你看我敢不敢?你还敢抹黑我?到处说我的坏话?看来我打是打轻了。”

“你不是说我打死了乔西吗?连杀人犯你都敢造谣,你活腻了我成全你!”

宋乔伊沉着一张脸。

宋芸姗一听,脸色发绿,她心里也是一阵后怕。

“你……你别乱来啊,这里很多人见证的!”

“滚!”

宋乔伊又是飞踹一脚。

等踹走了宋芸姗,宋乔伊也是气得一阵胸闷。

什么东西,净干些损人的事!

她叉着腰,顺了几口气,才重新折回卫生所。

“乔南刚才把事情都说了。”

何家一大家子,十来个人,全都挤在病房外。

卫生所本来就挤,这么多人全都杵着,一个个手上要么拿棍子,要么拿扫帚,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何家大媳妇冷着脸道:“你去过派出所了?”

宋乔伊抬了抬眼皮:“嗯,具体的我都跟公安说了。”

何家大媳妇盯了她半响。

“走,先去看爹怎么样。”

“老二家的,你在里头盯着花姐,老三家的,你们去外头门口蹲着,省得姗丫头进来捣乱。”

全是宋芸姗那张造谣嘴闹的。

何家大媳妇脸色不好看,她平时也是个聪明利索的,这次真是急出事了。

也是关心则乱,被宋芸姗一顿忽悠。

这也是人命要紧,不然……何家大媳妇心里重重哼了一声。

何家这边没再管宋乔伊。

先不提这事,但以前那些事可都不假,他们对宋乔伊是真没什么好脸色。

宋乔伊抿着嘴,心里也怄着一口气,捏了捏还没焐热的二百块,她心里是舍不得的。

但犹豫了许久,她才迈开步子,来到缴费的窗口。

“我是宋乔西和何春花的家属,这些钱我先缴了,多退少补。”

收费的护士看着那一踏钱愣住了。

刚才吃晚饭的时候,医生还在为宋家的医药费发愁呢,特地跑来缴费窗口交代:

“我看这家人条件有限,怕是拿不出二百块钱作手术,可孩子伤得太重,要是不及时救治,只怕……”

可几个小时的功夫,这钱就凑出来了,还是宋乔伊拿的。

她也听到外面那些人的骂声了,听说人品不咋地,听说那个叫宋乔西的孩子,就是被她打的。

护士深深看了她一眼,开了发票,盖了章,这事算是办完了。

宋乔伊低着头,自顾自朝卫生所门外走去。

“心情不好?”

这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是杨晨。

……

宋乔伊回头,眼眶有些发红。

许是被大家骂了一天,受了天大的委屈。

也就杨晨这个大美人,没跟其他人那样用有色眼镜看她。

她吸了吸鼻子。

“我就不明白了……算了……”

宋乔伊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刚才攥着那些钱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携款跑了算了。

可仔细一想,乔西那孩子才多大啊,就是个小孩子,平时乖得很,从来不惹事。

而且,四房一家人以前对原主挺好的。

她要真因为这点钱跑了,或许就会害了一条命,她干不出这种事来。

可她心里还是不通畅。

宋乔伊连续呼吸了几次,勉强将怒火压了下来。

她问杨晨:“你怎么还在?身体还不舒服?”

杨晨勾了勾唇,但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可人却依旧潇洒。

“是有点不舒服,而且天也黑了,打算先在这住一晚,明天再打算。”

宋乔伊没再吭声。

东北的十月天,挺冷的,晚上站在街上吹着冷哼,懂得直哆嗦,而且……她脚挺疼的。

白天走了不少路,脚底板都磨了不少水泡,现在站着都钻心疼。

她坐了一块背风的地方坐下,忍着痛脱掉鞋子,一脸愁容的抱起自己的小脚丫子。

这脚真臭!

还脏。

这得多久没洗了?

杨晨瞧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卫生所。

不久。

“来,把脚洗一洗,然后把药涂上。”

杨晨借了一个盆子,又打了热水。

宋乔伊抿着小嘴,仰头看着他。

“杨晨,谢谢你。”

他站在背光的位置,身后是一轮淡月,还有漫天的星辰,整个寒夜都被点亮了。

杨晨笑了笑,“你也帮过我,举手之劳而已。”

她帮他,只是给他带个路而已,而且,她本来就要来公社一趟,更谈不上帮了。

可他呢,先是在派出所帮她辩解,现在又帮她打热水买药,简直是雪中送炭,令她渐冷的心,暖了不少。

宋乔伊心情好多了。

“这世上好人还是挺多的,虽然糟心事不少,但我运气算是不错了,做人最重要是知足。”

杨晨愣了下,慢慢品着她的话。

但是这份领悟,他不得不承认,他不如宋乔伊。

或许,他之前太贪心了,不懂得知足,所以才弄得自己变成现在这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长睫一垂,他眼里多了一丝阴霾。

当宋乔伊将自己脏得发黑的小脚脚放进热水盆里,一瞬间,清澈的水盆立刻变黑了。

宋乔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

……

卫生所,何家一家人聚在一起。

“大家伙,凑凑钱。”

何家大媳妇脸色不怎么好看,她打听过了,知道花了多少钱。

也是赶巧了,何家人因为担心何老头出大事,就把全部家当都带来了,可凑来凑去,也只凑到了二十多块。

这已经是何家的全部现钱了。

还好何老头没啥大碍,现在就何春华和宋乔西的医药费难凑。

何家大媳妇一阵唉声叹气,深知这点钱根本杯水车薪。

“没事,实在不行,咱们会大队再借借,宋家那边也不知道咋了,还没个信,赶紧找个人通知去,这事他们必须得出把力。”

何家大媳妇心里暗自盘算着,最后捏着二十多块钱,去找收费的小护士。

那护士听了愣了一下,“钱都交了,二百块呢,应该够了。”

“啥?”

何家大媳妇这下真懵了。

“交了二百?谁交的?”

小护士朝外面指了指:“就外头那个小姑娘,好像叫什么伊,你们骂她小畜生那个。”

“宋乔伊?”

何家大媳妇瞪大了眼眸。

宋桥南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

毕竟人命关天的大事,加上还是个小孩子,换谁摊上,谁都愁。

他现在除了六神无主,就是绝望,除了绝望,还有一点对行凶者的恨意。

正好听到何家大媳妇的惊呼声,乔南忍不住过去问:“大舅妈,咋了?”

何家大媳妇还是一脸的懵:“这……护士说,你们的医药费交了?二百块钱,伊丫头交的!”

“啥?”

乔南脑袋嗡的一下,整个人都清醒了。

宋乔伊看着泡在盆子里乌黑黑的脚丫子,都有点无地自容了。

杨晨就站在不远处。

她瞄了他一眼,杨晨似乎知道她不自在,特意拉开了一段距离,也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根烟,叼在嘴里,却没抽。

指节优雅的夹着香烟,烟雾渺渺。

宋乔伊脸色发烫,麻溜的搓好后,将两只脚丫子提起来踩在盆子的两边,等着晾干。

“宋乔伊!”

乔南火烧屁股似的冲出来。

宋乔伊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没踩空,“干啥?”

警惕的盯着他,拳头已经捏紧。

“都说多少回了,不是我打的,你听不听得懂人话啊?驴都有脾气,你再来烦我,我真发火了!”

她心里一团火腾的烧起来,本来就够心烦了,她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了,宋乔南要是再敢废话,她真一拳一个小朋友,当场打废他!

“不是,等……”

乔南刚想解释,突然,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杨晨将他扯过去,淡淡问:“又怎么了?”

乔南喘了一口气,才推开杨晨,压低着声音问:

“宋乔伊,你哪来的钱?那可是二百块,不是二块!你去哪偷来的?你快说啊!”

乔南真是急了,老宋家有多穷他清楚,一家子二十多人,全部家当都到不了一百块,这两百块简直是巨款中的巨款。

虽然,有了钱,乔西就能活了,可,可宋乔伊怎么办?

他不是三房那些人,别看面上对宋乔伊态度不好,那完全是宋乔伊这些年作出来的。

可如今……

乔南紧抿着嘴,眼里装满了焦急。

“你脑子进水了?还是平时在家横惯了,以为所有人都得让着你啊?平时挺精明一个人,咋就犯糊涂了?你倒是吭声啊,这钱哪来的?”

他怕杨晨听见了传出去,所以声音压得很低很轻,却能听得出他的焦急。

“这么大一笔钱,谁丢了都会着急的,万一报了公安……这可是要坐牢的!”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你快告诉我具体的细节,一会儿公安来了,你别说话,我给你盯着!”

宋乔伊:“??”

这小子一来就像开炮似的,她都懵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他。

“不偷也不抢,是我自己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乔南那个急啊,真想掰开她的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

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不管宋乔伊是偷是抢,到底是为了他弟弟乔西的医药费。

他咬了咬牙,心中暗下决定。

实在不行,等公安来了,他替宋乔伊顶上,大不了进去蹲几年。

宋乔伊听完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何家大媳妇也赶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何家人。

“咋回事?”有人还没弄明白前因后果。

何家大媳妇虎着一张脸:“闭嘴,都别说话。”

何家大媳妇也是一脸复杂,之前何家这一伙人都窝着一团火气,就差点跟宋乔伊打起来了。

要不是挺说宋乔伊自己去派出所找公安,觉得她不可能自投罗网,才半信半疑。

如今又因为二百块,何家大媳妇整个人都凌乱了。

或许,行凶的人真不是宋乔伊。

毕竟,宋乔伊这次是真的出钱出力,不然等乔西醒来,到时候指正她,岂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她没那么傻。

何家大媳妇心里五味杂陈。

“伊丫头,告诉婶,钱从哪来的?”

何家大媳妇和宋乔南想的差不多,要真是宋乔伊偷来的抢来的,也得先弄明白事情经过,恩是恩,过是过,他们老何家的人不做忘恩负义之人。

宋乔伊长吁口气,整个人腰板挺直了不少。

“你们放心好了,那钱不偷不抢,其实是我捡来的。”

宋乔伊眼珠子提溜转悠着,随口编了一个瞎话。

“我前段时间在山上挖到一个陶罐子,里头有些首饰,我寻思着……那陶罐有些年头了,肯定是前人埋下来的。”

“后来我把东西全卖出去了,换来的钱一直攒着,就等着应急用。”

借口她早想好了,就等他们盘问呢。

何家大媳妇听得一愣一愣的,宋乔南也傻了。

“这……”

她真有这么好的运气?捡钱的事都让她碰上了。

也亏她运气好,不然没有这笔钱,这次可就抓瞎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宋乔南心里又升起一股暖意,整个人突然一摊,坐在地上,哗啦啦哭起来。

压在他心口的大山总算移开了,整个人一下子松了下来。

到底是个孩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能不乱就不错了。

何家大媳妇倒是想得全面,叮嘱着身边的众人:“嘴巴都把严实咯,免得让人听了去,徒惹麻烦。”

听伊丫头的意思,陶罐是别人埋起来的,而且有些年头了,只怕那户人家早没影了,成了无主之物。

但这年头特殊啊。

大家伙儿都过得紧巴巴的,二百块不是小数目,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或许就有不要命、不要脸的呢。

何家人都跟着点头,一个个保证把这个秘密烂在心底,绝不外泄。

可经过此事,大家伙看宋乔伊的眼神和态度,似乎变得微妙起来。

……

“这伊丫头啊,之前是骂错她了。”

“到底是一家子啊,平时在怎么闹,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亲人靠谱。”

“可不是,这孩子就是娇气了些,脾气也不好,可谁家的孩子不是这样?”

“就是,我小时候也是调皮捣蛋,没少给家里惹事,有一回闯了大祸,差点被家里人打折腿。”

“……”

何家这边,何春花那些亲戚看着宋乔伊,感触良多。

何家老二媳妇也跟着道,“管他亲生不亲生的,看看人家伊丫头,再看看那个姗丫头,宋芸姗啥人啊。”

“春花家出了这种事,她还敢造谣,恨不得公公婆婆气死,真是半点人事都不干!”

“就是,咱爹要是出事,我非找她晦气不可。”

一提到宋芸姗,一个个不由骂骂咧咧起来。

他们也不傻,宋芸姗跑去乱传消息,不仅吓得何老头气晕过去,还给宋乔伊头上扣屎盆子,完全是把他们老何家当枪使。

“这都什么人啊,还好意思姓宋!”何家人越说越气,实在是宋芸姗太过分了,差点害死他们家老爷子。

宋乔伊倒了洗脚水,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走路生风,倍儿爽。

“宋……宋乔伊,”乔南已经哭肿了脸,突然扭扭捏捏的走过来。

“对,对不起。”

宋乔南吸了吸鼻子,做错事就是做错事,今天这事,他们没少骂宋乔伊,是他们四房不对。

宋乔伊哼了一声。

“我好歹比你大一岁,是不是该管我叫一声姐?按照辈分,我是你大房的堂姐。”

宋乔南愣了一下,平时直呼名字惯了,让他突然改口,的确有些不自在。

他低着头,声如细纹:“……伊姐。”

“嗯!”宋乔伊点头得很干脆,还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瓜子:

“姐姐我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下不为例啊,不然我抽你!”

宋乔南怔怔的瞄着他,神情复杂。

宋家人口多,每一房都有儿有女,宋家二房有两个堂姐,宋家三房也有芸婷芸姗。

宋乔南以前不待见宋乔伊。

虽然现在态度有所改观,但摸脑袋……他好歹也是个大小子了,小时候被摸还好,现在长大了,都没人摸了,都是摸弟弟乔西去了。

如今被宋乔伊一通乱摸,被当成小孩子,莫名的觉得……挺好的。

“开心了?”

宋乔南和何家人一走,杨晨便拿着药膏走过来,笑看宋乔伊。

宋乔伊笑得月牙弯弯,那是乐的。

原本粗糙的脸因为这抹笑容,变得靓丽了起来。

“嗯!”

她毫不掩饰的点头,“今天算是扬眉吐气了。”

那份得意洋洋,和渐渐翘起来的尾巴,叫杨晨一阵好笑。

这性格还是个小孩子呢,哪像十六岁。

杨晨将她摁在一张凳子上。

“坐好,我给你上药。”

“别,”宋乔伊连忙缩起来,怪尴尬的。

虽然她小脚脚洗干净了,可……之前那盆乌黑黑的洗脚水,

就算小脚脚洗干净了,可之前……一想起那盆乌漆墨黑的洗脚水,她可以发誓,那绝对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黑历史,没有之一,洗都洗不白的那种!

“咳咳……”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自己来好了。”

“好。”杨晨点点头,将药膏递过来。

……

何家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何家大媳妇已来到病房,正守着何春花,和刚完成手术的宋乔西。

何家三媳妇朝外看了看,皱着眉道:“伊丫头这事办得的确仗义,可也没必要那么夸吧??”

以宋乔伊之前的种种罪行,也不值当夸。

何家大媳妇皱着眉:“这叫什么话?人家伊丫头不吝啬,肯花那么大笔钱救咱们乔西的命,春花这样,乔西要真有个意外,她只怕撑不过去了。”

“大嫂,我也是有话说话,你跟我急个什么劲?”

何家三媳妇叹了一声:“我……哎,我不是心疼乔南那几个孩子,从小就一直让着那小畜生的,好吃的一个没落着。”

“你这话可别往外说,要是让伊丫头听了,多心寒!”

何家三媳妇撇了撇嘴,倒也没再说下去。

可——

“前些时候,伊丫头推了春花一把,春花挺着身孕,差点没摔下去,那次的确是好险……”

何家三媳妇一听,也是一阵后怕。

“依我看啊,还是春华福厚,才平安无事,不然,早出事了。”

何家大媳妇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摆了摆手:

“行了,现在不是提这些的时候,兴许伊丫头不是故意的呢。”

不管怎么样,那两百块巨款是人家出的,这份恩惠必须得记着,背后议人是非,的确不地道。

宋乔伊脚上长了几个水泡,挑破后再涂上药膏,疼得她眼泪直飚。

为了谨防细菌感染,她找护士要了纱布,刚包扎好,打算来看看四婶娘俩,谁知却听到了这番话。

自从张智鑫来到他们大队,就一直挑唆原主在宋家当土匪。

有次强抢宋乔西的吃食,人家孩子也饿,抗拒了一下,反手就吃了她一巴掌。

四婶气不过,找她理论几句,她立刻跳脚,骂骂咧咧,还出手推了四婶一下,差点害得四婶摔一个跟斗,差点流产。

宋乔伊估摸着,得尽快洗白白才行,但问题是,该怎么洗?

……

何春花迷迷糊糊的,好像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乔西满身是血的倒在河边,家里拿不出钱,东拼西凑也凑不够手术费。

最后,乔西死了,她亲爹受不了刺激,活活气死过去,她亲娘也一口气接不上来,跟着走了。

一眨眼死了三个至亲,何春花承受不住,也顶不过去,一尸两命。

梦醒时,天已经亮了,可何春花的心情却是一阵沉重。

她就想不明白了,她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遭这样的报应。

“娘!您醒了?”

宋乔南一直在床边守着,一宿不敢合眼,就怕她娘半夜醒来,再出什么意外,也怕乔西手术后出现意外,一觉醒不过来。

何春花激动的抓住他的手。

“乔南啊,乔西咋样了,他是不是……你姥爷呢?你姥爷还活着不?”

“没事,娘,你宽心吧,医生说了,乔西静养一下就能痊愈了,您别太担心了,小心影响乔北,乔北可还在您肚子里呢。”

何春花自然懂这道理,可还是忍不住发愁呢。

“那二百块钱……”

乔西还躺在病床上等钱救命呢,那么大一笔钱,他们宋家所有家当加起来,恐怕都凑不够。

何春花心头,仿佛压了一座大山。

乔南心里也难受,但还是出声安慰她。

“娘,钱的事你别操心了,二百块钱已经交上去了,伊姐给交的,乔西能活了,你放宽心吧。”

“啥伊姐?是……是伊丫头?”

何春花甚至有种念头,她还没醒,她还在做梦。

乔南这孩子一向都是直接称呼宋乔伊的大名,从没叫过伊丫头一声姐,现在怎么喊姐喊得这么亲切了。

何况,两百块钱啊……伊丫头拿的?

想想都不可能啊,那丫头,越长越恶,对宋家人没一个好脸色的,整天欺负小的,又欺负老的。

而且,伊丫头所在的大房,穷得叮当响,还有一个药罐子,日子过得比他们四房还艰难,哪来的钱?

宋乔南快速的解释了一遍,这时,何家人听到动静也赶过来了,何家大媳妇一阵感慨。

何春花都听懵了。

“这……咋感觉像听故事?还是我没睡醒呢?”

伊丫头能拿出那么多钱?真是比做梦还不真实。

……

七星公社这地方,十分贫苦,位于东北的山疙瘩里。从公社赶到省城,要坐一上午的公共汽车。

何春华母子俩出事的时候,生产队长肖大可就派人去省城通知四房的男人,可省城地方挺大的,又没个准确地址。

报信的人转悠了半天,还迷路了,他们下车时天都黑了,又舍不得花钱住招待所,只能像流浪汉一样,缩在死胡同里应付一宿。

第二天天一亮,又聚在一起商量。

“这宋老大死得早,大房媳妇又改嫁了,就剩下哥四个,老大宋建军参军了,老二腿瘸了,老三是个病秧子,老四也得了肺炎,这会儿都在省城医院。”

“具体是哪个医院?省城不少医院的。”

“那就不晓得了,不过城里人忒多了,小汽车也多,过马路我都犯怵。”

“啧啧……看看城里人这衣服,多干净啊,一个补丁都没有,一看就是过上了好日子。”

“行了,大家伙分开找,我们每个人去几个医院挨个问,最好能趁着天黑前赶回去。”

大伙一番合计后,也顾不得吃东西,一路走走停停,问路问到了第一医院门口。

“庄子叔?”

医院门口,一个长得十分憨厚的青年看到来人,不由愣住了。

“庄子叔,你们咋了?队里谁生病了?”

“哎呀,乔东!叔可算找着你了。”

庄子叔激动的跑过去,着急道:“你爹呢?快带我去找你爹。”

宋乔东今年刚成年。

这些年一直闹饥荒,人人吃不饱饭,饿得只剩皮包骨。

可宋乔东天生高大,即便身上没肉,可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看起来也格外的壮硕。

宋家人都不矮,即便是几个女孩也都是一米七的个头,反而是宋乔伊,这个不是宋家亲生的,硬生生拉低了老宋家的平均身高。

好在她年纪还小,还有长得机会。

宋乔东心里却是大感不妙。

“咋了,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庄子叔几人互视了一眼:“是你娘出事了,还有你三弟乔西,哎……”

几个人叽叽喳喳说了一遍,说着说着又开始骂起宋乔伊。

“那个小畜牲,太欺负人了,她这是往死里打啊!”

宋乔东听得脸色扭曲。

“那个混账东西,我饶不了她!”

宋乔东火冒三丈,心里那个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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