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世子妃:见过白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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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身将门世家,纵横沙场,冷漠克制,大渊第一美人将军 他,长自九重宫阙,声色犬马,工于心计,东吾失宠疯批世子 东吾白藏君轻浮不堪人尽皆知,哪怕异国为质,府中美妾伶人亦无数,却无端惹得大渊纵横沙场横刀立马的第一美人将军心折不已。世人皆扼腕叹息,她却说这样的人“正该配我”!

《将门世子妃:见过白藏君》精彩片段

大渊朝三十四年,农历三月十三。

已是趋于和暖的暮春时节,阴暗血腥的水牢里却依旧冷得彻骨。

“唔……”阮怀昭再次疼得醒了过来。

原本白净细嫩的身上,密密麻麻的新旧鞭痕交叠在一起,血淋淋的皮肉有的还张着口子,全然没一块囫囵地方。

有些滋洇着血水的布块和她的墨发粘在一起,有些甚至已经长进了皮肉里,狰狞可怖。只见她的双手双脚皆被厚重的铁链锁着,整个人被吊着悬挂在水牢中央,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了她还有一息尚在。

高处的墙壁上有一半桶宽的闸口,守牢的奴才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开闸放一次水。放水时,她也被放进脚下的笼子里,以没过她的胸前为刻尺,灌下来的盐水浸着她身上的每道伤口,渗进皮肉,而她也只有活活受疼的份儿。

阮怀昭微微动了下身子,身上火辣辣的疼。

高处的墙壁上有一闸口,说来也是可笑,她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竟全是自己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这是她的夫君亲手为她打造的水牢。

沉重的牢门吱呀的响着,自上而下地灌进来些冷风,空气里弥漫起一股蔷薇香。

闻到这香,阮怀昭的手不自觉地又攥紧了些。

守在牢门口的奴才见着来人,忙上前行礼:“请贵妃娘娘安。”

代楚楚见多了这副嘴脸,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眼皮子抬了抬,吩咐道:“把她拉上来。”

奴才们听了吩咐拉动墙上的机关,随即,阮怀昭整个人就被吊了起来。待这些奴才将手里的绳索一拉,下一瞬,她就已经在代楚楚跟前了。

对此,阮怀昭已经习以为常。

她被囚在水牢里的这百日,隔上三五日,代楚楚就会来言语羞辱一番。

代楚楚头上的金步摇一颤颤的,晃得容见微有些眼晕,可定了定神,却发现那金步摇是她姑母的。

她刻意往阮怀昭跟前凑,为的就是能让她看清楚那支金步摇的模样,却在转身时又把手一松,随着沉闷的落水声响,阮怀昭的心又死了一分。

代楚楚冷哼一声:“这东西本宫现在要多少有多少。”

阮怀昭却又见她扶着额,似是又想起来什么,又说:“喔对,你的姑母,就是那假模假样的慧妃,在冷宫触柱而亡了。”

“方才那金步摇就是她留给你的遗物,真是可惜了……”

阮怀昭想要上前却被身上的锁链紧紧锁着,使不出半分力气。

代楚楚越说越兴奋,“想知道你死后会是何模样吗?曝尸荒野还是让野狗啃食?”

眼神陡然变得犀利起来,“嗯~都不对,待你死后,我要扒光你的衣裳,把你挂在城楼示众,我要你死后都得受尽世人的唾骂与冷眼!”

来前儿,代楚楚为自己想到的这个点子窃喜不已,可眼下,阮怀昭的无动于衷让她气急败坏。

“你还不知道你的好表哥谢聿如何了吧?”

提及谢聿,阮怀昭这才有了些许动容。

“告诉你也无妨,砚知哥哥已经下旨,阮家谋反,株连九族,谢氏一族更是难逃,本宫也是刚得到消息,谢聿逃亡半路就地伏诛。”

代楚楚的指甲一下下刮过阮怀昭的脸,紧紧扣着她的下巴,像是在打量一个玩物,“啧啧,阮怀昭你瞧见没有,凡是你阮家的没一个好下场……”

阮怀昭心里发恨,浑身颤抖不已。

阮家三代尽忠,拿性命在战场上厮杀,保大渊边境安宁,阮家的龙骧军退了叛军,退了东吾军队,保他谭砚知夺了权。

阮家倾其所有助他夺权,却反过来被污蔑了个叛国通敌的罪名,他这个一心要谋夺皇位的人成了平反的功臣!

还将她幽禁在此,百般折辱!

若是早知……若是早知,她又为何替他百般筹谋,替他夺天下!

兔死狗烹这一计被谭砚知玩得炉火纯青,她阮家满门皆命丧于她的夫君之手,现下竟一面都不肯露!

只打发了个代楚楚来见她。

代楚楚靠近她的耳畔,给出了致命一击,“还有你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也是砚知哥哥不要的,他说他的血脉不能被你玷污。”

孩子?

一想到那孩子尚未成形就滑了胎,她还埋怨自己没有护好他,可没想到竟还是谭砚知的手笔。

那未出世的孩子又何尝无辜!

这也是他的亲骨肉啊!

“啊啊啊……”阮怀昭挣扎着铁链,张着嘴却说不出半个字。

她被灌了药,声音尽毁,就只是「啊」了这几声,就已经扯得她喉咙生疼,便觉喉间一阵腥甜涌上。

“噗!”

那一口血尽数喷在了代楚楚那身罗缎华服上。

“啪——”

代楚楚怒目圆瞪,对着阮怀昭的脸毫不留情地挥了一巴掌,阮怀昭煞白的脸上顿时落了几个指印。

阮怀昭吐了口嘴里的血沫子,琉璃色的眸子变得猩红。

许是觉得她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格外无趣,代楚楚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眼神漠漠地扫了阮怀昭一眼,对身后的狱卒交代:“今晚就送她上路吧。”

代楚楚留着她,不过是想多看她痛苦一分,如今,一连几个月的折磨她也已经看够了。

代楚楚站在一侧,她要亲眼看着阮怀昭上路!

狱卒转头就给阮怀昭松了身上的铁链,他怕夜长梦多,直接将挂在墙上的一把弯刀递给阮怀昭。

“贵妃仁厚,说要给你留个全尸,姑娘您两眼一闭把脖子往这刀上一抹就算是解脱了。”

想来也是可怜她,那狱卒忍不住多说了句:“盼姑娘来世诸恶莫作,姑娘好走!”

呵,果然世人只当她是那个恶人!

真是可悲可叹!

呵——

死寂的水眸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她望向代楚楚,握着铁链的手竟也忍不住颤抖。

既是要死,她也要死的有价值些,让她把仇报了,断不会让自己孤身一人上路。

九泉之下,她也好对她的阿爹阿娘阿哥还有阮家的将士们有个交代。

阮怀昭颤抖着双手捧起那把弯刀,瞥了眼代楚楚站的位置,猛然上前一扑,将铁链奋力一掷绕住代楚楚的脖子将她拖拽过来,“咳咳咳……”

那狱卒已被吓得失了魂儿,想要上前阻拦,却见到阮怀昭的眼神时缩了回去。

代楚楚亦是没有想到阮怀昭如此做,她用力掰扯着脖颈间的铁链,以求半点儿呼吸,可她若是如此,阮怀昭就会多回敬她些力气。

直到她被阮怀昭拖到那高台边上——

只是不知狱卒是有心还是无心,竟只是呆楞地站在一边,看着她将代楚楚推下那十几米的高台,偌大的水牢中,除了水声,就只有代楚楚那声尖叫,片刻,也只听得到重物落地的声音。

底下的狱卒似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抄起家伙想要上来查看,却被狱卒给挡了回去,

阮怀昭看着地上那柄弯刀,眼角不知何时落下几滴清泪,想她将门之后,横刀立马,纵横沙场杀敌无数,却不知奸臣当道,她识人不清,玩不过那些人的阴谋阳谋,害了阮家和谢家百余口人命。

她恨谭砚知,恨他的欺骗和绝情,可她更恨的是她自己。

阮怀昭垂下眼帘拿起地上那把弯刀,眼前浮现的是周围至亲至爱的人的脸。

她的阿爹,她的姑母,她的表哥,她那尚未出世的孩子……

她是报了仇,手刃了仇人,可代楚楚死了又当如何呢?

这些人也再也回不来了。

阮怀昭缓缓站起身来,嘴角噙着一抹笑,对着狱卒向外摆了摆手,狱卒也怕担心溅他一身血,往后退了两步。

“叮……”

她手中的弯刀落地,退让间,狱卒却见那具破烂不堪的身体向后纵身一跃,如冬日初雪跌落凡尘般向下坠落。

十几米的高台上,只留了她的一滴血泪。

狱卒趴在边沿上,不忍细看,只见地上一汩汩从她身下涌出的鲜血向外蔓延,那抹猩红混着水牢的污水也慢慢淡去了。

弥留之际,阮怀昭心想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又如何呢?

她想不起。

只记得倒地的那一瞬间,她隐隐听到那些嫌恶她的声音:“真是晦气!死都不好好死…”

大渊朝三十一年,四月三十。

是日,将军府大姑娘阮怀昭的生辰宴,阮家长房嫡长女昭姑娘也已及笄。

今日亦是阮谭两家的定亲宴。

天刚擦黑,将军府门前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已然亮起,灯火通明,府内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玉京世家名门公子小姐、高门女眷纷纷带着贺礼前来,珠围翠绕。

阮府当家主母谢氏随着家主阮远山招呼着。

谢氏趁着这会儿又松缓了些,找来身边伺候的秦姑姑,“去问问泠霜,昭儿怎么还不过来,这好端端地怎么睡了这么久。”

颂和斋。

“姑娘……姑娘……”泠霜挑了帷帐叫了两声,见床上的人儿还是没动静,又近前去摇了摇姑娘的手臂。

泠霜见床上的人眉头紧蹙,额头发了汗,又紧着叫了两声:“姑娘,姑娘快醒醒,已经酉时了,姑娘该起来去见客了。”

秦氏扣了门,近身一看,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姑娘这是睡了多久了?”

泠霜想了想,“三四个时辰是有了,午饭后姑娘有些疲乏就上床小憩,想着是这几日受了劳累睡得沉了些,只是现下却叫不醒了。”

秦氏看着阮怀昭的模样,心里犯了嘀咕,“看来是让梦给魇着了,泠霜,你且再叫叫姑娘,我去前厅回了夫人。”

秦氏走后,阮怀昭却猛然坐起身来,细碎的月光透过窗洒在阮怀昭苍白的脸上,额上冒的那层细密的汗珠衬得她面容苍白,愈发虚弱,眼神又空洞无神,确实把泠霜给惊到了。

泠霜咽了口口水,上前试探地叫了一声,“姑娘?”

阮怀昭定了定神,抬起眼帘,目之所及,皆是红色的帷帐。

泠霜见她有了反应,长出一口气,权当她是被梦魇着了,拿了随身的帕子给她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关切道:“是姑娘今日定亲,才会如此紧张?”

阮怀昭呆滞的目光终于回了丝清明,舔了舔惨白干裂的嘴唇,喃喃道:“定亲?”

泠霜递了杯温热的茶水,“姑娘难不成忘了,今日是姑娘的定亲之日,谭家的人和玉京各府女眷们都已经到了。”

阮怀昭狠狠咽了口唾沫,愈发觉得不可置信。

她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她坠入深不见底的寒潭垂死挣扎,潭外九重宫阙内火光冲天,砍杀声不绝于耳。

梦醒,她竟回到了与谭砚知定亲那日。

她与谭砚知青梅竹马,只等着她及笄之礼过了两人便成亲。

只是谭砚知同她说,怕被别家的公子抢了去,就要赶着在及笄日当天就先定下来,这才有了今日定亲这回事。

“姑娘……姑娘你看。”

阮怀昭被叫回了神,只见泠霜手里端着一个木匣子。

“这是贵嫔差人从宫里送来的南海夜明珠,是送予姑娘的定亲贺礼。姑娘,瞧,屋里还未掌灯,就已如白昼那般了。”

是了,没错了。

姑母现在还是贵嫔,还没有封妃。

大婚时,阮怀昭带着这颗珠子进了谭家,被自小寄养在谭家的代楚楚惦记上了。

后被谭砚知送出去了,她找他理论,谭砚知却对她不耐烦,“不就是一颗珠子么,楚楚喜欢,就权当是你送她的见面礼了。”

成亲后,谭砚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只会在有求于她时温言软语,不用她时,就晾在一边,爱答不理,甚至言语羞辱,却又在她打算和离时跟她好言解释。

她就这么被他戏耍了三年。

她可真是蠢!

上一世,是她无能,什么东西她都护不住。

阮怀昭盯着那颗珠子怔愣半晌,直到胳膊肘就被泠霜捣了一下,“姑娘?姑娘发什么愣呢?”

她起身穿鞋,“泠霜,我阿爹阿娘呢?”

“将军和夫人在前厅待客,方才秦姑姑来时,说老夫人也到了,现下就等着姑娘了。”

“祖母?”

上一世,阮家被抄家时,祖母受不了打击,卧病不起,前后不过半月就病逝在了南郊的尼姑庵里,她阿爹就是在给祖母收尸的路上被人截杀。

“对了姑娘,姑爷下午送来了蜜饯,说你醒来吃上一颗,准会喜欢。”

阮怀昭睨了一眼泠霜手里捧着的那盒蜜饯,头也不回,沉声道:“扔了吧。”

泠霜惊诧不已,“扔扔扔……了?姑娘不是最喜欢吃……”

见着阮怀昭走远,泠霜也顾不上许多,小跑着赶忙跟在阮怀昭身后,“姑娘还没梳妆呢,这么着急是要做什么?”

阮怀昭不理,她见仇人,难道还要她沐浴焚香么!

“谭家的人来了么?”

“姑爷带着媒婆和聘礼早早就等着了,说是别吵了姑娘午睡,这才一直没来见姑娘。”

阮怀昭听了不由冷笑一声,就是这副温柔体贴的嘴脸,哄得她团团转。

阮怀昭到的匆忙,最先注意到她的是谭砚知,“昭昭。”

谭砚知放下手里的酒盏笑脸迎阮怀昭过来,却见阮怀昭状若无人般越过他,那只手他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堂下那些姨娘们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们之间这微妙的反应。

谢氏见阮怀昭这般无状,谢氏忍不住斥责了两声,却被阮怀昭嬉笑着糊弄了过去,倒是老夫人,疼她疼得紧,见了她不愿撒手。

谢氏给老夫人行了礼,笑道:“请母亲给昭儿行及笄之礼吧。”

老夫人这才想起来,“对对对,瞧我,把正事都给忘了。”

闻言,阮怀昭听着招呼,乖巧地蹲坐在老夫人跟前,她刚起,头发都在脑后垂着,老夫人亲手把阮怀昭的长发绾了一个发髻,又从谢氏的手里拿过那枚玉簪子插了上去。

及笄礼一过,老夫人就把立在一旁的谭砚知招呼到了跟前。

这谭家是知根知底的,老夫人念着阮怀昭与谭砚知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把爱孙女许嫁到谭家她也算是放心。

“既然许了谭家,那以后就不可这么莽撞无礼,切莫失了分寸。”说着,把阮怀昭的手交到了谭砚知的手里。

阮怀昭低垂着眼帘,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去。

“请阿爹允我一个生辰愿望。”

这一日并了两桩喜事,阮远山喜不自胜,“莫说一个,就是十个,阿爹也答应,昭儿说来听听,是想开间胭脂铺子还是开间酒楼?”

这是她幼时的愿望,没想到她阿爹还记得。

阮怀昭喉头一紧,强忍着眼里的泪,摇摇头,“都不是。”她默了默,接着开口道:“今日午睡,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老和尚告诉我,我与谭砚知并非良配。”

此话一出,堂下已经有些了稀稀疏疏的碎语。

阮怀昭定了定神,继续说道:“还请阿爹做主,替昭儿把这门亲事退了吧。”

话一说完,阮怀昭抬脚便走却被谭砚知给拦了下来,“昭昭!这是为何?我们不是早就说好的么?怎么今日……”

阮怀昭终于肯抬眼看他,望着她的那双眸子黑得发亮,映着烛火颤了颤。

历了上一世的苦难,如今谭砚知就站在她面前,可她已经想不起,当初是为何那么喜欢他了。

阮怀昭又想起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更不愿意再看他,将他的手一点点从他的手里抽回衣袖。

末了,阮怀昭背着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谭砚知,我们终归不是一路人。”

翌日,将军府阮大姑娘与谭家退亲一事,传得玉京城人尽皆知。

阮怀昭的生辰宴来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高门大户,被退亲的谭家在贵圈里已颜面无存。

邻里坊间都传,谭砚知被谭父罚去祠堂思过,说他丢了谭家的脸面。

阮远山爱女心切,想着法子打探阮怀昭的心思,却都被阮怀昭的‘没旁的理由,就是想退婚’给打发了回来。

阮远山只得备了厚礼前去给谭家谢罪。

阮怀昭虽然知谭砚知是寄养在谭家的,只是阮家长辈不知。

可她没想到,他竟然是皇室血脉,因而,这也就注定了他的心思也并非只在谭家这一亩三分地上。

她想着阮远山此举确实多余。

阮怀昭心想,退了亲,她离谭砚知便远些,离得远些了,上一世的那些灾祸就避了些,至少不会累及一条无辜性命。

儿女情长什么的,多少还是省省吧。

颂和斋。

和往常无异,阮怀昭用罢午饭睡了半个时辰便起身,让泠霜给她扮上男妆。

“姑娘今日是要出门吗?”

阮怀昭闭着眼嗯了一声,“去见个故友。”

泠霜纳闷:“平日里姑娘和姑爷,喔不,谭公子见的面最多,怎么泠霜还不知道姑娘有个故友啊?”

“东吾世子。”

知道泠霜好奇心重,阮怀昭也没想瞒着她。

泠霜听了,手里的梳子直接掉在了地上,看着镜子里的那张美人脸,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问道:“姑娘说的谁???”

阮怀昭对着镜子在头顶自己绾了一个发髻出来,吐出两个字来,“白藏。”

阮怀昭十二岁那年,也就是三年前,大渊和东吾在苍岚山血战半年,那一仗,东吾惨败,送了个质子来求和。

白藏的母妃是个罪妃,常年幽居在东吾皇宫最偏僻的殿宇,和冷宫无异,连带着白藏也不受宠,苍岚山一战东吾败了,白藏就被东吾君主直接打发到大渊来为质了。

世人都以为这世子是个草包窝囊废,可阮怀昭记得,最后平了东吾叛乱稳坐江山的人,正是这个不受宠的东吾世子。

只是,这个世子的名声不太好。

阮怀昭派了门房去打探白藏的行踪,今日白藏约了倚情楼的蔼娘在此饮酒作诗。

倚情楼,是京都有名的风月场所,却也不似寻常的勾栏院般,这里的姑娘各个都是清倌人,做的是更高级的皮肉生意。

白藏这三年虽说在大渊为质,日日都活在皇宫暗卫的眼皮子底下,但平日里的这些风花雪月可是样样都没落下。

阮怀昭教人把马车停在倚情楼两条街外下了马车,临走时叮嘱泠霜,“你在这等我。”

“姑娘你……”

还未等泠霜反应过来,阮怀昭已径自下了马车。

幼时,阮怀昭和她爹常年混迹军中,男子的举手投足她能学个八分像,再换上男装,混进倚情楼不成问题。

阮怀昭到时,倚情楼静若无人,只闻二楼传来几声琵琶琴音,阮怀昭循声找了过去。

二楼最顶头的雅间房门四下大开着,穿堂风吹过,飘过来几缕香。

阮怀昭小心靠近,房间内素色的纱帐被风吹得乱舞,门口处立着一绣着鸳鸯戏水图的三米宽的屏风。

那屏风轻透,若隐若现的,阮怀昭就瞧着矮塌上卧着一个男子。

红衣墨发,天然蛾眉,肤白胜雪,衣带渐宽,轻盈且薄的红纱下隐约能看到那腹肌的轮廓,将露却未全露。

此人便是白藏!

她只在敬懿长公主的寝殿见过白藏的画像,可现下见了,却发现白藏比敬懿长公主殿里得那幅丹青还要美上几分。

尤其是他眼下那颗红痣,的确醉人。

窗台下的女子一袭轻纱千褶裙,薄纱遮面,见了阮怀昭也只是微微颔首,待一曲毕了,才抱着琵琶上前行礼,“蔼娘见过阮姑娘。”

阮怀昭心想:让人一眼就看破了,白费心思捯饬这番打扮了。

阮怀昭往前近了两步,望向卧在塌上的男子,天然峨眉,薄唇微张,手上举着一壶酒,正仰头饮着,唇上沾了些酒水,流下来的酒水顺着下颌流到身上的薄纱上,举手投足间竟比女子还要动人些,活像是酒楼说书先生嘴里的男妖精,惑人心神。

阮怀昭倒吸了一口气,垂下眼帘,上前作了一揖,“见过白藏君。”

塌上的人眯着眼盯着她看了半晌,“阮小将军?”

阮怀昭此时还未建功,跟在阮远山身后,也算不得什么将军,‘小将军’的称呼不过是军营中的人私下的玩笑话,却不知白藏的耳朵伸得这么长。

阮怀昭拱手再行了礼,“军律严明,世子就莫要取笑我了。”

半晌,都再无任何声音响起。

蔼娘倒了杯茶水邀阮怀昭坐下,可白藏未发话她也不敢坐,只是接过茶水对蔼娘道了声谢,又说:“蔼娘的琴音甚好。”

“喔?好在哪里?”故意拉长的尾音里带着些干哑,许是沾了酒的缘故,听着也有些醉人。

阮怀昭腹诽:说来说去不过是些恭维的话,这白藏当众揭人短,未免太不厚道!

可转头却说得一本正经:“白藏君不知,蔼娘的一曲南音琵琶在京都可值千金。”

这话惹得蔼娘掩着面纱笑,替白藏解围,“世子就是这般爱说笑,姑娘切勿在意。”

阮怀昭哪敢在意,讪讪笑了两声,却发现白藏正看着她,那目光比她阿爹长枪上的寒光还要锋利,恨不能扒下她一层皮来,那寂静如寒潭般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狠戾。

阮怀昭警惕着,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藏在身后的手已紧握成拳。

白藏盘腿而坐,不经意间腰间松垮的系带彻底松了,阮怀昭脑子嗡的一下,只听一道声音钻入她耳朵里,“小娘子这么不守规矩,你说本君该怎么罚你?”

倚红楼的规矩,白藏在时楼里是不待客的,她此番不请自来确实不合人家的规矩。

阮怀昭自知理亏,上一世她没同白藏打过交道,摸不清他的脾性,想着在人家的地盘上,自然还是要顺从些。

可谁知,那人却又说:“我们见过。”

阮怀昭身子一颤,他记得她?

许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白藏盘腿而坐,细数着:“三年前先是在苍岚山,后是在大渊,而后是今日,本君跟小娘子倒是颇有缘分。”

只是见过,却未曾说过只字片语。

阮怀昭七岁上就长在军营里,十岁起就跟着父亲行军,起初只是负责军中文书。

苍岚山一战,她和白藏都没上过战场。

那一战,东吾十万兵马尽数都折了进去,大渊虽胜了,可她阿爹带去的十五万将士也折损大半。

战后,阮怀昭去战场上清点战死的兵马,漫山遍野的尸体血流成河,染红了整个苍岚山,她与白藏就是在那些尸体上远远见了一眼。

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少年郎君。

后来,她听说东吾要送世子来大渊为质,她奉了阿爹的军令等在城外护送东吾世子进城,到了行馆,方知白藏的身份。

此后三年,在京都也只闻白藏君做的风流事。

只是白藏不知,除了那次他们二人算是打了个照面儿,她还在华阳殿见过他,敬懿长公主亲手绘的那幅丹青上。

阮怀昭默了默,笑着应和:“白藏君好记性。”

白藏靠在榻上,额前落下几缕发丝,睨了阮怀昭一眼,“既然来都来了,小娘子何不饮杯?”

话落,蔼娘便给她斟了一杯酒,阮怀昭瞧了那杯酒一眼,倒也不推辞,一饮而尽。

饮罢,阮怀昭赔了个礼:“今日不请自来是我的不是,白藏君莫要见怪。”

阮怀昭心想,若是一杯酒解了白藏的不快那也划算。

白藏敛了眉眼,摆弄着腕间的那串白玉珠子,看似不经意道:“听说小娘子退了谭家的亲,今日来找本君意欲何为?”

“我本是想着白藏君入大渊为质已满三年,不日应该就能回东吾了,想着是时候过来打个招呼。”

“小娘子的消息倒是灵通。”

阮怀昭一听,就知自己今日是来对了,待白藏回了东吾,就要策划着夺皇权的事了。

可东吾皇室如今是何情形,还尚未可知,她只得小心接近了才能步步为营。

既是猜想得到了验证,也跟白藏见了面,便想着赶紧拍屁股走人,欲要起身却觉察出不对劲儿来,一瞬间天旋地转,就连身子也软了。

阮怀昭瞥见窗下还立着一个香炉,几缕烟正往外钻着。

“这是蔼娘亲手调的香,这香醉人,若是喝了酒,醉得更快。”说着,白藏站起身来贴在她耳边,煞有介事:“这香可是厉害,若是寻常人闻了,心里有什么事都会说出来。”

阮怀昭眼神迷离,指甲掐进掌心,逼迫自己清醒,果然,这东吾世子还是不信她!

可下一瞬,她又像是着了魔似地伸出手去摸了摸白藏眼下的那颗红痣,嘴上也不忘说一句,“白藏君可真是个美男子。”

是美,可却是令人望而生厌的美。

白藏挑起她的下巴,“没想到小娘子说起这混账话来也格外受用。”

阮怀昭坦言:“白藏君当得起。”

她知道倚情楼不是那么好走的,好在临行前,她让泠霜给她备了香囊随身带着,香囊里那点薄荷香,虽然味道淡些,却也并未却也并未让她神志全无。

阮怀昭晃了晃脑袋,却觉白藏紧紧贴在她的身后,附在她耳边呵气,“这香不会害你性命”

阮怀昭定了定神,“白藏君,我只是想与你话别,你这是何意?”

听她这么说,白藏倒也正常了些,又靠在榻上,缓缓开口,“听说,前日将军府为嫡长女办生辰宴,顺带着把和谭家的亲事定下来,没成想阮家姑娘一觉醒来却是要退婚,今日又来找我,你与本君说说,这是为何?”

阮怀昭心里一紧,难道白藏知道了什么?

她记得上一世阮家出事后,白藏也曾出手帮过他们,只是未曾露面,想来是为着独善其身,她也理解。

索性这一世,她想着白藏日后或许能助她成事便主动前来寻他,只是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难搞。

“这是我的私事。只是白藏君若真是想知道,那我也可说与世子听。”阮怀昭顿了顿,定了定神,又接着说道:“我不过是心中有了旁人。”

白藏心思缜密,阮怀昭深觉不可莽撞,只是随口胡诌了两句,点到即止,只为着平了白藏的疑心,没再往下接着说。

恰巧阮怀昭的视线落在了白藏身上,却平白惹来白藏的一阵讥诮,“我只是个百无一用的质子,小娘子怕是找错人了。”

这是误会了?

阮怀昭却觉身上燥热得很,浑身更加虚软无力,也没得心思去揣测白藏话里的意思,仅勉强靠着那一丝神志强撑着。

不知什么时候,蔼娘竟合上门走了,屋里只剩了她与白藏两个人。

阮怀昭知道白藏轻浮的名声在外,来前儿,她只是以为这是白藏制造出来的给外人看的假象。

虽说倚情楼与那些勾栏瓦院不一样,却也少不了迷香这样的东西,可她明知却还要来,自然是打定了白藏不会对她怎么样。

可现下真见了,竟也不知道白藏这是真的做戏还是本性就是如此了。

只不消片刻,阮怀昭便感觉到了这药的烈性,可她只得紧咬着牙根儿硬撑着,桌上的凉茶早已被她喝了个干净,可亦是无济于事。

却不知脸上的绯红早已出卖了她。

白藏卧在榻上冷眼看着她难受不能自已,却也没打算对她做些什么。

这屋里静得很,可她心却如擂鼓,似是要破胸腔而出。

直到白藏的那壶酒喝净了,他才下榻,赤着脚坐在阮怀昭身边,勾着阮怀昭的下巴,垂下眼去,与她对视,“今日本君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是方才说了要罚你,今日这隐香算是个警告,小娘子好自为之。”

京都上下都未将这个被当成弃子送来大渊为质子的东吾世子看不进眼里,阮怀昭也觉得是今日自己大意,没多打探一二,着了白藏的道儿。

阮怀昭心里尚有一丝清明,听白藏这么说,想必是肯放人了,她撑着桌子勉强站起来,脚下虚软屋里,身子来回晃,却一个不留神踩到了白藏的衣衫。

好在白藏手快拉了她一把,这才没撞到榻沿儿上,否则只怕是要毁容了。

大起大落间,阮怀昭箍头发的白玉冠子掉在了地上,及腰的长发如瀑一般倾泻而下,包着她那张有些绯红精致的脸,竟别有一番味道。

阮怀昭将长发向后甩了甩,走时,却不忘对白藏道谢。

白藏不再刻意刁难她,的确是该好好谢一谢的。

阮怀昭走后,蔼娘从屏风外走了进来,却见白藏手里握着那白玉冠,望着阮怀昭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挪眼,嘴角浮了一抹可能连他自个儿都不易察觉的笑。

半晌,白藏才抬起眼来,对着蔼娘淡淡道:“这小娘子还真是个是个妙人。”

倚情楼地处京都最繁华的凰玉长街。

阮怀昭还没从那迷香里缓过劲儿来,也忘了避嫌这回事。

甫一从倚情楼出来,就惹来些打探与猜疑的视线,得亏是见她这么长时间还不出来,泠霜在此候着,眼明手快地给她戴上斗笠,叫了马车过来。

上了马车,阮怀昭才渐渐回神,泠霜瞧着自家姑娘面色绯红,就连头发也散了,以为她是在倚情楼受了什么欺负。

“姑娘,那世子是不是为难你了?”

阮怀昭虽脱了身,那东吾世子对她也没怎么样,可她却仍是心有余悸。

她知道白藏不简单,可竟没想到这男人的心思这么敏锐,她在她面前玩把戏在他眼里无异于成了杂耍戏团里那只被耍的猴。

而又因着阮怀昭退了谭家那门亲,将军府的马车现下招摇过市也难免招惹些指指点点和闲言碎语。

阮怀昭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全然不当一回事,只是泠霜气急败坏地落下了马车上的帘子,嘀咕着:“这些碎嘴子,将军府的事也要横插一嘴,败坏姑娘名声!”

一想到自家姑娘的名声,泠霜又忍不住了,忙劝道:“姑娘,咱们可要离这个世子远些,京都里都传,这世子轻浮,风流成性,喝花酒,嫖戏子,那行馆里美妾伶人无数,若是和这样的人招惹上,只怕有百张嘴也说不清呢!”

泠霜倒是对白藏的这些风流事清楚,在她耳喋喋不休,“姑娘切莫和二姑娘那般……”

阮怀昭动了动眼皮,“阮嫣芷?”

泠霜凑近了些,趴在阮怀昭耳边小声嘀咕,“姑娘莫不是忘了,二姑娘干了那爬床的事,现在还在祠堂里关着呢!”

二房的庶妹,看上了京都温家的少爷,妾有意郎无情,爬床失败成了这几日百姓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就连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说得都有模有样,实在是蠢笨。

她记得上一世阮嫣芷和代楚楚联手,没少往她头上泼脏水,却被代楚楚卖去当了军妓。

泠霜正说到动情处,却听到马的一阵嘶鸣,马受了惊,车子颠簸,若不是阮怀昭手快地扒住了身后的车厢,差一点就把她摔出去。

待马车停稳了,泠霜从马车里探出身子,破口大骂:“是哪个瞎眼的,将军府的马车也敢冲撞?!”

透过帘子缝隙,阮怀昭却见着一身鹅黄色纱裙的代楚楚一脸盛怒叉着腰拦在将军府的马车前。

阮怀昭又坐回了马车里,闭上眼,眼前却都是代楚楚那张脸,她被囚水牢时对她百般折辱的婳面排山倒海般袭来,隐约她又闻到了水牢里那股子血腥味,令她作呕。

“你让阮怀昭给我下来,我倒是要问问她,为何要这么糟蹋砚知哥哥!”

代楚楚过来大街上拦她的马车,是为谭砚知打抱不平来了。

泠霜本就不待见代楚楚这副狐媚子的模样,也不会对她好声好语,“我家姑娘累了,烦请让路!”

早在阮怀昭没退亲的时候,她就听说谭府还养着一个和谭砚知如胶似漆的姑娘,对外头说是妹妹,可高门后宅里的事又有几分能言说得清?

泠霜特意去打听了,谭府是将这楚楚姑娘当少夫人养着的shi,早前泠霜担心自己姑娘嫁过去受委屈,只是见阮怀昭愿意,泠霜索性没提。

现下看代楚楚打上门来,泠霜才觉得阮怀昭的这门亲算是退对了。

“怎么,是料定了自己做了亏心事不敢见人了是吧?!”代楚楚抱着双臂,也没打算让路。

代楚楚在街上这么闹,围观的人就多了,人一多,代楚楚闹得就越起劲儿。

“你躲在马车里当什么缩头乌龟,既是做了就要敢认,临时退婚,难道你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谭家的事不成,究竟为何,总得说出来个理由吧!”

因为当初和谭砚知蜜里调油郎情妾意的是她,现如今,扬言退亲一刀两断的人也是她。

周围的百姓也都附和着:“是啊是啊……”

这一群吃瓜看戏的,惯有眼力见儿的,说两句也不要本钱还能看上戏,自是哪里需要就哪里搬。

听着代楚楚在外面的咒骂,阮怀昭暗暗握紧拳,浑身颤抖,待做好了心理建设这才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泠霜想要拦着却被阮怀昭的眼神挡了回去。

代楚楚见阮怀昭披头散发的,又往马车的来向看了看,忍不住猜测:“你这副模样难道是从倚情楼出来?你跟那世子当真有什么猫腻?”

她见阮怀昭沉默,以为她抓住了阮怀昭的把柄,开始疾言厉色:“阮怀昭,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砚知哥哥对你掏心掏肺,你退了亲还要去找那个窝囊废世子,怎能干出如此下作之事!?”

话落,下一瞬,代楚楚那纤细的脖颈儿就在阮怀昭手里攥着了。

她自幼跟着阿爹习武,莫说代楚楚这一个姑娘,给她一杆长枪,横扫京都的练兵营地那也不是不可能。

代楚楚被掐得脸上通红,阮怀昭不予理会,手上更用力了些,声音冰冷:“若是楚楚姑娘如此放心不下谭家公子,不如就牺牲了自己,亲自去宽慰宽慰你的砚知哥哥!”

她上一世就知道她是什么人了,小孩子玩的把戏还以为真的能唬住她不成!

代楚楚还想要说什么,却被阮怀昭的眼神给堵了回去,“你若是再敢说半个字,我定教你滚出京都!”

说完,手上用力,就把代楚楚给推了出去,代楚楚就势一倒,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起初,代楚楚被她那眼神骇到了,她知道两人身份悬殊,纵使她背后有谭家撑腰,那谭家又肯为了她和将军府彻底闹翻吗?

代楚楚这点脑子还是有的,坐在地上无声落了几滴泪下来,望向围着她的百姓,含着泪的模样确实楚楚可怜。

周围多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们,投在阮怀昭身上的目光里又多了些鄙夷。

“你这怎么对一个姑娘下这么重的手!”

“是啊是啊,将军府的又怎么样,这是京都,无法无天了不成?!”

“容将军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阮怀昭知道她这是又被代楚楚给摆了一道儿,越来越多的指指点点,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星子尽数朝阮怀昭喷了过来。

泠霜忙着和那些人争辩,没注意到阮怀昭的不对劲儿。

阮怀昭先前受了迷香,方才怒火攻心,现在只是强撑着,眼前一黑,脚下踉跄着,软了下去,下一瞬间,却被人拦住了腰。

临昏迷前,她听着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你们对我未过门的妻子是有什么误会么?”

阮怀昭再醒来,发现是在自己的颂和斋。

察觉到床上有动静儿,候在一旁的泠霜忙把她从床上扶起来靠着,又倒了杯温热的茶汤来,“姑娘现下可好些了?”

阮怀昭看着茶汤里漂着的那片子茶叶,想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替她解围的应该是白藏?

泠霜见她神色无虞,又是一阵唠叨:“姑娘何时成了那轻浮世子未过门的妻子了?他为何要说那样的话?这不是平白败坏姑娘的名声么?”

“这下可好,代楚楚那个狐狸精更有编排姑娘的由头了,若是传到贵嫔耳朵里,只怕又要念叨姑娘了。”

经泠霜这么一提,阮怀昭觉着自己猜的没错,白日里那人果然是白藏。

“是白藏君送我回来的?”

泠霜撇了撇嘴,“姑娘莫要被那世子给骗了,他在百姓中间一通乱语,回头就把姑娘放到府里的马车上自顾去了,若不是真心为姑娘解围,何必横插一手,胡诌那些话做甚?!”

说到这,泠霜就有些气不打一出来,想她家姑娘将门贵女,以后难免少不了会受那些流言碎语的侮辱,对那轻浮世子又多了几分鄙夷。

阮怀昭心想,这倒也无妨,就凭白藏那一番言语,想必一时半会儿两人关系算是扯不开了了。

白藏此举虽是别有用心,可她也是为着利用白藏才过去的,若是白藏生了与她同样的心思,那也算是心照不宣了。

如此想着,阮怀昭心里倒也畅快了许多,“这未尝不是个法子。”

泠霜却是一脸不解,“姑娘您说什么?什么法子?”

阮怀昭没理会泠霜,自顾出了颂和斋,泠霜赶紧追出门去,“眼见着就晌午了,夫人去崇明寺上香就快回来了,就等着姑娘醒了一道用饭呢!姑娘这是去哪?”

阮怀昭头也不回,嘱咐两句:“我去给祖母请安,你帮我回了阿爹阿娘,就说晌午我在祖母院里用饭。”

阮怀昭到老太太院子时,正碰上要出院子门的方姑姑,见着阮怀昭笑咪咪地迎了上去,“姑娘来得巧,老太太正要我去请姑娘来用晌午饭呢!”

这哪是巧,她记着上一世祖母也是要在她及笄的第二日要见她的,她先来了,也省的方姑姑再跑一趟了。

上一世,老太太寻她本是为着和谭家定亲一事,现在看来即便退了亲也是躲不过的。

阮怀昭进门时老太太正坐在饭桌前失神,见老太太这么大年纪还要为着她们这些小辈操心,心中不忍,“祖母可是有话想对昭儿说?”

老太太命人加了副碗筷,将阮怀昭招到跟前儿,“你坐。”

待阮怀昭坐定了,老太太往她碗里夹了两筷她爱吃的对虾,这才开口,“我且问你,为何无缘无故退婚?”

阮怀昭思前想后,觉得不该瞒着无所保留疼爱自己的祖母,可张了张了嘴,话到嘴边却成了,“祖母,昭儿心中有了旁人。”

瞧着老太太的表情似是不信,阮怀昭便多说了几句,“我对谭家公子不过是幼时青梅竹马之谊,若是做夫妻,总少了那么点东西。”

京都这些高门贵女的婚事,讲究门当户对,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是做不了主的。若不是前世她一心想要嫁给谭砚知,阮远山又疼她,她和谭砚知的婚事定是无果。

老太太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之前方姑姑也同我说了,这谭家还养了个小的,若你嫁过去只怕平白受了欺负,既退了亲想来也是好的。”

听老太太这么说,阮怀昭心里算是松了口气,可老太太下一句却让她的心又提了上来。

“你说心里有了旁人,可是那个东吾世子?”

阮怀昭不知道这事竟然还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老实放下手里的碗筷,模样倒是乖巧:“祖母莫听那些闲言碎语,我与白藏君不过是叙旧,他那样说不过是为了给我解围罢了。”

老太太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面色不悦,“你是瞧着祖母年纪大了好糊弄?我瞧着你对谭家公子也是上了心的,怎的转眼就说心里有了旁人?”

阮怀昭不想老太太动气,只得胡乱扯了个由头,“昭儿可不敢,祖母莫气,这东吾世子可不是外界传言那样的,我十三岁时在苍岚山见过他一面,可真真儿是个少年郎君呢!那模样也是旁人比不上的。”

见阮怀昭也不像是说着玩的,老太太哼了一声,“一副皮囊罢了有什么好稀罕的,人品贵重,莫要本末倒置了!”

阮怀昭听了只得点头应着,不敢多说半句。

老太太面色和缓了许多,重又拾起碗筷,“你姑母托宫里的人送了信来,说要给你议亲。”老太太边说边瞧着阮怀昭的脸色,“你瞧着温太师家的独子如何?”

温慕川?

她不敢想。

她又怎知他不是另一个谭砚知?

为着不再重蹈覆辙,阮怀昭心里打定了主意不再沾染半分男女之情,她之所以接近白藏,不过也是为着东吾的势力,明里的有所图总比暗里的尔虞我诈要安全得多。

“祖母,我现下还不想议亲,您替我回了姑母吧,就别劳烦姑母费心了。”

老太太知道她脾性倔强,也是不好劝的,还没等开口,屋子的帘子就被人掀了开。

“母亲,您听听这话岂不是要把人活活气死了!”谢氏念叨着进屋来。

阮怀昭见谢氏来势汹汹的模样,还懵着:“阿娘?”

她前脚到,她阿娘后脚就跟来了,显然是听到了她们方才说的话。

“你是惯有自己主意的,现下我的话不听,就连你姑母你祖母的话也不听了?”

阮怀昭看了老太太一眼,这才明白,老太太这是给她阿娘当说客来了。

谢氏胸口起伏得厉害,额头还冒了细密的一层汗,应该是追着她就过来了,阮怀昭也不忙着劝,只是给她倒了杯凉茶,助她消消火气。

待人定了定,阮怀昭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娘是不愿意我与谭家退亲?”

谢氏将手里的帕子往桌子上一扔,哼了两声:“我有什么愿不愿的,你说退亲那便退了,我且问你,你与东吾世子究竟怎么一回事?你怎么就去了倚情楼那种地方?!”

阮怀昭这才了然,敢情也是为了这事。

阮怀昭去倚情楼见白藏的事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有些风难免就传到了谢氏耳朵里。

这日,谢氏与尚书府的夫人去崇明寺上香,尚书夫人张氏对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谢氏还在云里雾里,回府的路上听了一耳朵,这才火急火燎追着找人来算账来了。

“我……”还未等阮怀昭开口,谢氏连忙截断了她的话:“且不说谭家那一回事,就方才,你姑母给你找的这门亲事,你又如何不愿意了?”

阮怀昭出身将门,祖母和母亲皆得了诰命,嫁个皇亲也是绰绰有余的。

“温家比谭家的门楣高了不少,温家可是清贵人家,温夫人也只得那么一个儿子,教养得极好,你……”

谢氏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院子里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母亲,母亲,求您救救嫣儿,救救嫣儿吧!”

听声音,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阮怀昭的二房婶婶。

周氏哭得涕泗横流,连滚带爬地进了屋,直接跪在了老太太跟前儿。

“母亲,求您救救嫣儿吧,您若是再不管嫣儿,她可就没命了呀母亲!”周氏痛哭着,紧紧攥着老太太的裙摆。

阮怀昭和谢氏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老太太心里还有气,也不想搭理,见老太太无动于衷,周氏转头跪到了谢氏跟前。

“嫂嫂,求您替嫣儿说说情,救救嫣儿救救嫣儿吧……”

谢氏自是不屑二房干的那些勾当,直接把周氏的手从自己身上拂开,冷哼道:“你那个宝贝女儿不知天高地厚地要去爬人家温家公子的床,也不想想那温家是你们二房能高攀的起得吗!”

上一世,阮嫣芷搞大了自己的肚子,温家老太爷不允许温家血脉流落在外,阮嫣芷母凭子贵进了温家的门儿,温老太爷卖了阮老太太一个面子,让阮嫣芷做了温家主母。

可温慕川一直都看不上阮嫣芷爬床的行为,始终冷落着,阮怀昭也只是听说,温慕川心里早已有人。

周氏为自己那个蠢女儿求情,哭哭啼啼:“嫣儿糊涂,做了那样的蠢事,被温家抓了个正着,现在闹着要将人送进大牢,你说她一个女儿家,以后要如何嫁人啊!母亲!”

谢氏也恼了,“现在知道是女儿家了,当初做那等脏事时又为何不想想自己是女儿家!这事宣扬了出去,你教我昭儿如何自处!”

老太太沉着脸,始终不发一言,她打小就看着二房的丫头是个心比天高的,如今胆大妄为,做出此等有辱门风之事,还不如乱棍打死!

周氏连忙否认,“嫣儿只是同那温公子吃了杯酒,还未做什么,温老太爷就着人去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啊!”

“温家就那么一颗独苗儿,老太爷自然看得紧,嫣丫头往人家头上扣个屎盆子,你真当温老太爷是好糊弄的?!”谢氏看得明白,转头对老太太道:“母亲,温家是个清贵人家,自然不肯就这么让温家公子蒙受委屈,要我看就依了温老太爷的意思,也给他们二房尤其是嫣丫头长个记性!”

阮怀昭算是听明白了,阮嫣芷这是偷鸡不成反被蚀了把米,她想着阮嫣芷上一世对她做的那些吃里扒外的事,心中对她仅存的那一点同情也没了。

周氏眼见着老太太和谢氏都不肯搭理她,转脸儿就求到了阮怀昭跟前儿。

“昭儿,看在你和嫣儿是堂姐妹的份儿上你就救救她吧,至少给你妹妹留条活路啊!”

阮怀昭没想到周氏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侧脸看了老太太一眼,深知老太太有意把阮嫣芷保下来。

老太太也只得父亲这一个儿子,这二房不过是祖父的外室所出,祖母不忍阮家血脉流落在外,与阮远山说情,念在同是阮家血脉就将二房一家留了下来。

阮家世代将门,往上数三代,建了开国的功勋,还有她阿爹三年前苍岚山一战平了东吾的战火,阮家这才有了如今的声望。

只是她这个二叔,虽没个一官半职,可打着她父亲的旗号,在外面没少行那些坑蒙拐骗之事,阮远山虽被蒙在鼓里,可阮怀昭对这些事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按理说,二房的这些事她是不该管的。

谢氏对二房早有厌烦,赶忙将阮怀昭护在身后,“你二房惹了祸,现下想到大房了,若是传出去,阮家的姑娘做了那等丑事,我昭儿还有何颜面许人家?!”

“母亲休要听她这样哭啼,早知如此,就应该将那丫头沉了塘,日后还不一定又生出何样的心思!”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嫂,母亲,难道你们真的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嫣儿被送去官府吗!阮家的脸面你们真的就不顾了吗!”

现下,周氏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阮怀昭不忍老太太为难,到底是先软了下来,“婶母想要我如何帮你?”

周氏一听阮怀昭肯帮忙,抹了把眼泪,去跟阮怀昭套近乎:“婶母就知道昭儿是个好孩子,你帮婶母去温家把嫣儿要回来好不好?”

阮怀昭忍不住蹙眉,“阮嫣芷在温家?”

那日,阮怀昭听泠霜说了一嘴,不是在阮家的祠堂面壁思过么?

周氏支支吾吾的模样,略有掩饰:“我怕府里那些下人多嘴拙舌的,嫣儿又被他们扣去了两天,这才说嫣儿还在府里的。”

老太太拉不下脸去找温老太爷要人,可不能真的让温家的人送阮嫣芷去府衙,思来想去,虽说阮怀昭不可抛头露面,可总要有个肯说话的人过去。

周氏站起身来扯着阮怀昭抬脚便走,临走时又小心瞧了眼老太太,这才想起老太太还没发话。

“阮嫣芷做的事再混账总归是阮家的人,也不能放着不管,昭儿既有心,你就替祖母好好管教管教吧。”

待老太太准了,阮怀昭这才转头对谢氏道:“阿娘,你去阿爹的书房里帮我取那幅《青松崖》来。”

“这……”谢氏不想让阮怀昭淌这趟浑水,自然是满脸不情愿,“《青松崖》?那可是你爹最近新收来的画,最近宝贝的不得了。”

阮怀昭安抚道:“回头我自会跟阿爹说明缘由,阿娘您先帮我去拿,让泠霜备好马车在门房候着我。”

谢氏虽心有不愿,可到底也拗不过阮怀昭,也不好忤逆老太太,这才不情愿的走了。

谢氏走后,周氏也坐不住了,“昭儿咱们也走吧?”

阮怀昭沉思片刻,方缓缓开口:“婶母,今日当着祖母的面,我且与你说明了,我去温家要人成不成另说,可若是成了,日后阮嫣芷的婚事须得祖母做主,这事你得应了我。”

“这……”周氏略有犹豫。

阮怀昭抿了口茶水,“怎么,婶母不愿意?还是婶母另有自己的安排?”

周氏心里焦急,哪还顾得上许多,如今人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婚事?

只见她点头如捣蒜:“愿意愿意,都是阮家的姑娘,母亲也不会让嫣儿受了委屈,自会为嫣儿寻一门好亲事,这点我和嫣儿他爹都是信得过的。”

阮嫣芷心比天高的本性,阮怀昭总归是放不下的,若是有老太太做主,二房想要在婚事上做文章还会有所忌惮,若是寻一门远点的亲事,既保留了一家人的体面,也算安了老太太的心。

阮怀昭到门房时,泠霜怀里抱着那幅《青松崖》早早在门房候着了。

泠霜满脸不情愿地搀扶着阮怀昭上了马车,阮怀昭瞧她憋得难受,“想说什么就说吧。”

“姑娘何时对二姑娘的事那么上心了?二姑娘心思不纯,做出这等落人口舌的事,姑娘就不该沾染,以免累及姑娘名声。”

阮嫣芷勾了勾嘴角,“如今,我的名声怕是比阮嫣芷好不了多少。”

“呸呸呸,姑娘是将门之后,怎么是她比得上的,她……”泠霜的话还未说完,身子就晃了一下。

“吁——”

坐在前头的马夫紧紧勒着马缰绳对着帘子喊了一声,“姑娘,前头有马受惊了,还是先离远些为好。”

泠霜掀开帘子往街上一瞧,那匹白马确实受了惊,马上的人手脚慌乱的,眼见着就要摔下来,定定看了半晌,却瞧着马上的人很是眼熟。

“姑娘,快过来瞧,这马上的人不是温家公子哥儿吗?”

阮怀昭透过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温慕川还是一身玉白锦缎衣裳,温吞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品貌自是没得说的,「无双公子」也最是与他相称。

这不,即使在这危急关头,还在看顾着周围的人,以免街上的人被马误伤了。

阮怀昭在马车上瞧得真切,这马的性子太过燥烈,若是再任由它胡乱冲撞,后果不堪设想。

她记得这马向来温顺,通体雪白,神骏无匹,可是跟了温慕川三年了,今日怎会无端受惊?

阮怀昭暗暗叹了口气,这温呆子想必又是让人给算计了!

“你在马车上等着,别乱跑,我去去就来。”阮怀昭叮嘱完,未等泠霜反应过来,直接跳下了马车。

阮怀昭从马车上足下一用力借势跃到了那匹马背上,将温慕川将温慕川整个套在怀里,紧紧攥着马缰绳。

“让开!都让开!”

这马一路从长街上跑到城外,眼见着就要冲到悬崖边上,阮怀昭眼瞅着勒不住了,扯着温慕川的衣裳侧身跳了下去。

两人滚出去几丈远,阮怀昭再抬头时就见那马已经冲到了悬崖边上,在空中嘶鸣一声,直接坠了下去。

阮怀昭往前追了两步,“珍珠!”待她追到悬崖边上也只是扑了个空。

不知何时,温慕川站在了她身后,“你刚刚叫它珍珠?”

温慕川脸上未见丝毫慌乱,好似方才面对生死一瞬的人不是他一般。

阮怀昭暗暗握了握拳,果然是温慕川!

哪怕是在这时候还能保持清醒,找到她的破绽。

“我看它通体雪白,是匹好马,真是可惜了。”阮怀昭并没直接回应他,只是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默了默,再望向温慕川时已经恢复了一丝清明,“你的马被动了手脚。”

阮怀昭笃定,这摆明了是冲着温慕川使的手段,京都的这些世家公子没一个省油的灯。

若不是今天她管了这闲事,只怕温慕川也要断条腿,在背后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对马下手,若是东窗事发,温家想要追究也没地寻仇。

温慕川却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似是要把她的脸盯出来个窟窿一般,阮怀昭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地背过身去。

“你……”

温慕川似是还想再追问,却见泠霜坐着马车追了过来,阮怀昭这才松了口气。

阮怀昭抬脚走了两步,才想起今日的正事来,荒郊野外的,温慕川身边也没个侍从,转头对温慕川道:“公子还是上我的马车吧。”

温慕川倒也识趣,点点头跟在阮怀昭身后上了马车。

这一下进了三个人,车厢里就显得有些逼仄了,温慕川就坐在阮怀昭对面,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竟让她有些不自在了。

阮怀昭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小心试探地问道:“温公子,能不能看在我今日救了你的份儿上,把阮嫣芷给放了?”

温慕川眉头一蹙,这才细细打量起阮怀昭来,“阮嫣芷?你是阮家的?”

阮怀昭皱眉,温慕川不认得她?

那为何她记得上一世在华阳宫被烧之时,她见他于漫天大火中喊她的名字?

就在阮怀昭失神的当儿,泠霜向温慕川言明了她的身份,却见温慕川嘴唇一抿,“我没求你救我。”

温慕川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绪。

想必是想起阮嫣芷做的事了,温慕川的眉间生出了一抹愠色。

阮怀昭闭了闭眼,心想着果然还是这副矜贵模样,叫什么无双公子了,难缠公子还差不多!

泠霜忍不住为阮怀昭抱不平,“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好歹我家姑娘方才救了你,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泠霜不可无礼!”

“姑娘你……”

阮怀昭训了泠霜一句,又给她使了个眼色,泠霜这才不情愿地住了嘴。

“家里妹妹无故冲撞了公子,自有家里的长辈去管教,公子何必要置一个姑娘于绝境呢?”

阮怀昭没成想自己耐着性子说的这番话,却换来温慕川的讥诮,“若是阮家有个明事理的长辈,阮家的姑娘又岂会作出那等恬不知耻的事来?”

她知道温慕川难缠,不好说话,但是却没想到他这样死心眼啊!

阮怀昭自是不肯因为阮嫣芷败坏了阮家的名声,忍不住反驳道:“温公子,话可不是那么说的,虽说救你是我自愿可总归是救了你,可你从头到尾一句谢字不说,难道这就是温家的教养?”

温慕川被她这么一怼觉得自己有些没理,看着阮怀昭的眼神里又多了些鄙夷。

阮怀昭倒也不在意,阮怀昭敛了眉眼,摆弄着自己的手指,默了默,接着开口道:“温公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日是我第二次救你了。”

没等温慕川问,阮怀昭自顾说了:“七岁上,落云湖边,你意外落水,是我把你捞上来的,温公子可有印象?”

泠霜一拍脑门儿,忍不住多了句嘴,“那日姑娘回去,受了好重的风寒,原来是救了温公子啊!”

经阮怀昭这么一提,温慕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滞,“我……我后来派人找过你。”

阮怀昭神色自若,摇了摇头道:“温公子别误会,我也不是找你邀功来了。”

见温慕川面上温和了些,阮怀昭拿起放在一旁的锦缎盒,解释道:“听说温老太爷是个爱画之人,祖母特意着人寻了这幅《青松崖》来,希望温公子能给温老太爷和温太师带个话,都是在朝为官的,今日留一面,日后才好相见啊!”

阮怀昭瞧着外头的街景,未等温慕川表态,便直言:“这儿离温府后门只有两条街了,若是教旁人看到公子从我的马车上下去多有不便,还请公子自行离去吧。”

泠霜看着温慕川的背影,开始犯起嘀咕:“姑娘觉得他们会把二姑娘送回来么?”

阮怀昭心里也没底,她言至于此,若是温慕川真是个实心眼儿的,那还真不好说了。

阮怀昭手拄着下巴,叹了口气,道:“且耐心等两日吧,温慕川看起来也不是像是个榆木疙瘩。”

“姑娘回来了,方才宫里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是端阳到了,宫里的娘娘们邀您去赴宴呢!”

门房手上拿着一金色的帖子,阮怀昭只瞥了一眼,就让泠霜收了回了颂和斋。

前脚刚坐下,后脚谢氏便进来了。

“我吩咐小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虾仁馄饨,晌午饭也没吃,现在可是饿了?”

阮怀昭闭着眼伏在谢氏膝上,方才在马车上跟温慕川算计来算计去的,不觉得累,现下空了,还真觉得有些乏了。

见谢氏对阮嫣芷的事情只字不问,阮怀昭忍不住问道:“阿娘就不想知道,阮嫣芷能不能回来?”

谢氏给她吹着馄饨碗里的热气,满不在乎地说道:“我问她做什么,她回不回来与我何干?”

阮怀昭就着谢氏的手吃了口馄饨,劝道:“阿娘,叔父和阿爹还是同胞兄弟,你这样对二房,会让阿爹为难的。”

阮怀昭知道谢氏向来是个直肠子,有什么事不吐不快,但心是好的,劝了谢氏两句也就算了。她今日出手为二房解围,只是想着二房不要像上一世那般对他们如此仇视。

谢氏无意瞥见了被搁置在一旁绣了没两针的绣样,叹了口气,“你打小就跟着你爹舞刀弄枪的,女儿家摆弄的那些你都不愿意碰,若是得闲总要学着管家才是,若是做了当家主母,一问三不知的,会让婆家看不起的。”

谢氏出身京都谢家,祖上三代行商,谢家老太爷早已是京都首富,谢氏自小跟着账房先生学着理账管家,她唯一担心的就只有阮怀昭。

阮怀昭虽对这些没兴趣,可想起上一世谢氏满门无端被她连累,阮怀昭痛快地应了下来。

听阮怀昭答应得这么痛快,谢氏反而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又试探探问道:“节后那我请贵嫔宫里的嬷嬷来教你规矩,你可愿意?”

对谢氏说的这些,阮怀昭皆是点头应着,她没觉得谢氏说的这些有什么不好。

谢氏眼见阮怀昭这棵铁树开了花,心里也乐呵了几分,想着不日就要给她张罗上。

“眼见着就要过端午了,你姑母从宫里送来的那宴请的帖子你可见到了?”

阮怀昭点点头,道:“嗯,我让泠霜收起来了。”

“再过几日便是端午,皇后在华阳宫设宴款待京都的命妇女眷,你随阿娘一起入宫?”

谢氏小心打量着她的神情,头几年,这样的场合她能避则避,因她满心满眼的都是谭砚知,谭砚知不喜她抛头露面,她便不去,若是实在避不了的,也只是露个面就走。

谢氏对此也没抱多大期望,只是想着与谭家退了亲,阮怀昭心里藏着事,出去见见人散散心也是好的。

可这回,阮怀昭却痛快地点头应了,“一切但凭阿娘做主。”

上一世这端阳宴她确实没去,因为谭砚知给她递了消息,告诉她皇后有意要从这些高门贵女中相看,是为着给太子选妃。

可后来却听说这端阳宴上白藏醉酒闯了敬懿长公主的寝殿,借着此事,长公主如愿被许给了白藏。

现在看来,此事应该是另有隐情。

“既然要去赴宴,那我上个月给你做的衣裳就能用上了,回头我让秦姑姑给你送过来,你试试合不合身?”

阮怀昭头也不抬地回了句‘合身’,把谢氏给恼了,“你这孩子,还没试呢你怎么就知道合身?”

“我又不是没穿过,当然知道合身了!”阮怀昭一门心思都在桌子上的首饰盒子上,埋头找东西。

话说完才觉得自己说的欠妥,又补充说了句:“我穿的衣裳都是阿娘给我做的,每一件都很合身啊!”

阮怀昭埋头翻着盒子里的首饰,就是没找到自己想要的,没等谢氏回应,接着问道:“对了阿娘,你可记得姑母上次从宫里给我送来的那对白玉镯子呢?”

“在库房呢,那么金贵的东西自然是好生保管着,你这毛手毛脚的,若是掉在了地上岂不是可惜了。”

阮怀昭听她这么一说,这才沉住气,“阿娘,您等会让秦姑姑也把那对白玉镯子一并给我送过来吧。”

谢氏有些好奇:“你祖母上次给你那对镯子也没见你戴过,平白找它做什么?”

“这次宴会盛家姐姐应该也会去吧?”

谢氏点头,“自然。”

“听说盛家姐姐要定亲了,我想借花献佛,把那对白玉镯子送给若澜姐姐作贺礼。”

方才谢氏一提端阳,她就觉得是忘了个什么事,想到上一世和盛若澜成亲后再没见过,

“你这消息倒是灵通,你父亲才与我提起,定亲宴设在了端阳后日,许的是迟家的三公子,品性样貌都是极相配的。”

“那迟家的公子好是好,就是婆母不好说话了些。”

这些都是盛若澜来信跟她说起,没想到一想起这些旧事,阮怀昭嘴上就有些兜不住了。

谢氏忍不住皱着眉,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察觉到谢氏的异样,没等谢氏问出口,阮怀昭又道:“我是听说的,听说……”

阮怀昭担心自己说多错多,阮怀昭赶忙把谢氏给送走了。

端阳前一日,阮嫣芷被温家的人送了回来。

周氏带着阮嫣芷过来道谢,想来是在温家受了气,还是那副不知悔改的模样,阮怀昭瞧着心烦,一两句话把二房那对母女打发了回去。

她本就没想着能因为这事让二房的对她感恩戴德,只想着阮嫣芷能老实些,少让老太太操心就已经是积德行善了。

只是阮怀昭没想到,温慕川竟然肯听她说的那两句话,这还真叫她有些摸不透了。

温慕川托人给她带了信条子,阮怀昭摊开一看,「救命恩情,一并偿还。」

这几个字看得她忍不住一乐,字是好字,就是这人一本正经的模样确实呆了点!

端阳那日,宫里早早来阮府接人,随行的也就只有秦姑姑和泠霜。

阮怀昭以为她们是到的早的,没想到甫一入华阳宫的宫门就听着大殿里热闹非常,见了二人,守宫门的小太监忙不迭地进去通传。

阮怀昭打眼看了,都是些京都后宅能说得上的话的贵夫人们,牵着自家的姑娘就往皇后跟前凑,意图是再明显不过了,都指望着皇后做媒能给她们家的姑娘寻个好亲事。

“皇后娘娘,端午安康。”

皇后年过四十,风韵犹存,面上也和蔼,“起来吧,赐座。”

阮怀昭随着谢氏在殿前一一拜见了后宫的娘娘们才落座。

甫一落座,阮怀昭便觉犹如针芒在背,泠霜弯腰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姑娘,谭家那个狐狸精也在呢!”

泠霜狠狠剜了代楚楚两眼,贴着阮怀昭耳边又说道:“这谭家还真是没规矩,竟然带着养女入宫拜见皇后,也不怕被笑话了去。”

“别胡说。”

阮怀昭听着谢氏与那些贵夫人们寒暄,不过是些后宅的事,听得无趣,便想找到个清净去处,却没想到有人把话把儿引到了她的身上。

“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吧,阮家的这昭昭姑娘可是了不得,前脚跟谭家退了亲,后脚就成了那东吾世子好上了,你说说……”

此事早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贵圈的夫人们又有几个是不知道,定远侯府的甄氏一提,平日里几个要好的都掩着袖子笑出了声来。

谢氏虽是个面皮薄儿的,但是护犊子护得厉害,平日里自己都不敢说两句重话,却在别人嘴里听到如此说自己的姑娘,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阮怀昭瞧着谢氏就要回嘴,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唤了她一声,又冲谢氏摇了摇头,这才把人摁住了。

阮怀昭知道皇后最不屑于后宅里的这些碎嘴,况且她姑母还在,不用她阿娘出面就会把这些人料理了。

“我倒是觉得昭儿有意思得很,全凭自己心意做事,把话说在了前头,以防日后反目成仇啊!”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能在皇后殿前如此做的,想必只有皇后的亲妹妹了。

阮怀昭对着门口打眼一瞧,不是盛家夫人又是谁,皇后的亲妹妹沈氏,她阿娘的手帕交,她的干娘。

盛若澜跟在沈氏身后悄悄给她使眼色,待二人跟皇后行了礼,两人就坐到了一处去。

甄氏和沈氏平日里并不交好,被怼了这么一嘴,碍着皇后在场,只得忍了下去。

二人在殿前一一拜见过之后,又与旁人寒暄了一番,这才得空找了个清净的角落给藏了起来。

盛若澜似是有一肚子想要与她说,只是阮怀昭心里惦记着白藏,有些心不在焉的,拉着盛若澜到了华阳宫的荷苑。

“昭儿我看你方才就心不在焉的,你想什么呢?还是要找什么人?”

“正好,你帮我瞧瞧白藏来了没。”

“你是说那个东吾世子?”盛若澜虽长了阮怀昭几岁,却依然是副孩子心性,一听阮怀昭提起白藏,可就来了劲儿,“起初还不信她们传的那些,现在看来,你和东吾世子是真的有什么?”

阮怀昭否认得坦荡,“没有,我是有事找他。”

“我跟你说,你可得离那个世子远一些,一个男子竟比女子还要生的美,可不就是个祸害吗!我还听说那敬懿长公主看上那个世子了,你难道还要和长公主抢男人不成?!”

两人坐在荷苑的凉亭下,阮怀昭看着院子里的宫人进进出出的,忙着准备宴上的吃食,却无意与入门的谭砚知撞了视线。

盛若澜自然也看见他了,看了阮怀昭一眼,道:“谭砚知?他这是被他爹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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